遲到的真相(上)

字數:5024   加入書籤

A+A-




    初夏的清晨,庭院裏像是鋪上了一層金粉,到處都是生機勃勃的景象。朱岩端著一小碟牛奶,來到院子裏喂貓,到現在也沒個正經名字的貓已經跟他混熟,或許是在別宮呆久了的緣故,連行為姿態也脫了原本的塵俗氣,變得有貴族風範起來。

    老太監耷拉著眼皮坐在院子裏發呆,伴隨著韋大總管熟悉的碎碎念,路海瀾走在最前,身邊是打著嗬欠的林寰,裹著件白袍的法蘭跟在後麵,一群人遠遠地走了過來。

    他慢吞吞掀起眼皮,咧起嘴,笑了。

    ………………

    “我想吃牛肉拉麵,要紅燒的,大碗,加特辣。”

    “大清早吃這個你不怕肚子疼?”法蘭吐槽了林寰一句,末了又衝登記菜單的韋大總管道,“我也要一份,一樣的。”

    韋大總管:……你特麽是在逗我嗎?

    路海瀾無視了這兩人的日常抬杠,邊走邊瀏覽著便攜光腦上的簡訊,抬頭道:“煮碗梨湯給我送到書房就行了。”

    “殿下,您也一晚上沒合眼了。”韋恩度勸阻道,“還是先歇息一下吧。”

    “無妨,我還不困。”

    路海瀾看見了站在庭院裏的朱岩,衝對方點點頭,後者露出了然的微笑,抬腳走過來。兩人撇開其他人,來到書房,路海瀾看了看朱岩的臉色,製止了對方泡茶的舉動,直截了當道:“我去見了提恩賢者,可能會惹父皇起疑,這件事你怎麽看?”

    “殿下不必擔心,老奴已經向宮裏稟報過了。”朱岩似乎早預料到他會有此一問,麵色如常道,“您去見提恩賢者,其實也沒什麽,左右……那不過是個將死之人罷了。”

    路海瀾微微一怔,不確信道:“你知道……他要死了?”

    “一部分是推測,另一部分,老奴也有些特殊的消息渠道。”朱岩微微笑著,“小主子且安心,有句老話叫身正不怕影子歪,陛下是睿智之人,絕不會因莫須有之事而怪罪您。”

    路海瀾沉默片刻,點點頭,道:“那就好,你也累了,去休息吧。”

    朱岩笑著躬身告退,路海瀾一個人在書房中坐了一會,拿起筆,在紙上寫下‘莫須有’三個字,注視片刻,又將其一筆杠掉。

    朱岩的話是提點也是警告,從此以後他若與光明會再有實質性的勾連,那便不是‘莫須有’了。路海瀾丟掉筆,打開通訊器向韋恩度詢問了法蘭的去向,站起身離開書房。

    提恩賢者將死,而他的老師法蘭正是對方的弟子,最近這種種異常的事情,都說明法蘭與這件事關聯頗深……對此,路海瀾心中已經隱隱有了個猜測。

    他卻希望是自己猜錯了。

    ………………

    路海瀾走進實驗室的時候,法蘭正端著麵碗坐在實驗台上,八根足肢很有禪性地交疊盤坐在一起,背後的骨翼高高揚起,幾乎貼上天花板。在骨頭之中蠕動的內髒也打著各式各樣的甲殼狀補丁,這副造型堪稱十足驚悚。

    他顯然也沒料到路海瀾會來得這麽快,兩隻眼睛有點發愣地盯著站在門口,下一秒,光速用兩根骨翼揭起丟在一旁的長袍遮到身前。

    “吃你的麵吧。”路海瀾隻驚訝了一瞬間,隨即眼中便恢複了平靜,順便點評道:“改造的挺有個性的。”

    法蘭默默將袍子蓋在身前,把兩隻袖子在腦後打了個結,這樣看上去就像是穿了件圍裙,接著他很有點小矜持地縮了縮足肢,低下頭繼續吃麵。

    路海瀾走到牆壁邊的儲存櫃,拖出兩隻箱子,都是仿造的人體皮脂,他平時也要對右腿的義肢進行日常維護,所以實驗室裏儲備了大量的材料,眼下倒是方便了法蘭。他又看了眼法蘭背後肆意生長的骨翼,走到另一邊的櫃子裏取出了幾瓶藍色的液體,跟那兩箱人造皮脂一起拿到實驗台旁。

    “呃,殿下,等會我自己……”

    “別動,讓我看看。”路海瀾打斷他,伸手想去觸摸法蘭背後的骨翼,卻被他猛然側身躲開。

    “有毒。”法蘭解釋道,“上麵有毛刺,不能用手碰,想研究等會我給你切一段放培養槽裏。”

    骨翼上細看的確有著一層短短的絨毛,路海瀾將膠溶質的人造皮脂裝進實驗台,打開光腦調出法蘭的身體數據,調整著塑形模型。法蘭吸溜著麵條偷偷打量他,小聲道:“生氣了?”

    “你自己糟蹋自己,我生什麽氣。”路海瀾頭也不抬道,語氣聽不出情緒,法蘭捧著碗,心道這絕逼是生氣了沒毛病。

    “咳,其實這是有原因的。”法蘭速度扒拉完最後幾口麵條,放下碗一本正經道,“我……”

    “被人搞的隻剩下個腦袋,不改造就得死,對吧?”

    “噫,呃……對。”

    “路梵幹的?”

    “……嗯。”

    “我問你。”路海瀾停下手中的工作,抬起頭看向法蘭,“你是不是,想當賢者?”

    法蘭沉默片刻,微微一笑,點了點頭。

    “對,我想當賢者,對那個位子,我勢在必得。”

    路海瀾盯著那雙幽藍色的眼睛,哪怕是說著這樣的話語,那雙眼睛裏也看不見絲毫野心……那麽究竟是為了什麽呢?明明像是天空一樣自由而遼闊的人,卻為何要執著於那個位子?

    法蘭迎著他寫滿疑惑的目光,稍稍歎了口氣,開口道:“您去見過我的老師了吧,感覺怎麽樣?”

    “不怎麽樣,被算計了一把。”路海瀾沒好氣回答道。

    “光明會與皇室的關係,向來很複雜。”法蘭解開脖子上的圍裙,不,長袍,將八根足肢平放到實驗台上,分成兩股,將交錯的肢節修正折疊成腿骨應有的模樣,同時漫不經心道,“曆代的聖子或聖女,都是從皇族子弟中選出,從小進行培養,這是牽係在二者間的紐帶。而另一方麵,光明會中掌握權力的賢者一脈,則一直肩負著監督皇室的職責,這是當初帝國建立時就定下的規矩,如果至高無上的皇權不受任何製約,那麽一旦它出了問題,後果就不堪設想。”

    “然而時間久了,任何規矩就都會發生變化。”

    “不知從何時起,光明會的賢者們發現,想要製約一直在隨著帝國發展而膨脹的皇權,最行之有效的辦法,就是讓皇帝的更替速度加快。選擇年輕有為的繼任者,將其推上皇位,在其被權力和野心腐蝕之前,換上新的繼位者。你熟讀曆史應該也清楚,曆史上活過六十歲的皇帝,都屈指可數。在人均壽命超過一百歲的如今,這是不是挺不正常的?”

    “我一直以為是路氏皇族的血脈中,有自相殘殺的傳統。”路海瀾平靜道,“聽你這麽說,我心情好了不少。”

    法蘭聞言笑了笑,道:“其實也不能完全歸咎於光明會,充其量隻能算是外力引導,呃,我不是說您也會那樣……總之,皇帝們都不是蠢人,對光明會的態度可想而知了,兩者應該說是互相製約,在我的老師之前的上一代賢者,就是在鬥爭中失敗了,幸好繼任的羽文帝足夠無能,所以光明會又在我的老師手上奪回了優勢,後來也就有了您的父皇,在我的老師扶植下繼承皇位的事情。”

    路海瀾微微垂下眼,沒有接話。

    “當今陛下是精心挑選出的有能之君,而我的老師雖然什麽都好,唯獨在教徒弟這件事上,著實是沒什麽建樹。無論是路梵還是我,想要與那位陛下抗衡,都會非常吃力。”

    法蘭說著話露出了自嘲的神情,抬起頭看向路海瀾。

    “抱歉,殿下。如果不是我的老師快死了,又或者我能更有用一點,您都不會這麽早地被牽扯進來。”

    “既然是遲早的事情,你就沒必要向我道歉。”路海瀾哂然笑道,“左右都是被你們選成了下一個祭品,慫恿我去當皇帝,跟我父皇提刀相見……所以你們下一步打算怎麽做?把刀子遞進我手裏?”

    “我是肯定不會那麽做的。”法蘭道,“就算要提刀子上,那也是老師先上才對,您甭擔心,有我在呢。”

    路海瀾嗬嗬噠。

    法蘭將整理好的右腿放進塑形器,騰出手給自己點了顆煙,他極少在路海瀾麵前抽煙,也算是為人師表中難得靠譜的一項優點。灰白的煙霧在他眼前緩緩飄散,仿佛給那雙眼睛也罩上了層看不清的陰霾……法蘭驀然抬起頭,像是下定了決心般,開口道。

    “殿下,我要告訴您一些事情。或許會有些難以接受,但希望您能夠耐心聽完。”

    路海瀾微微一怔,合上眼,又睜開。

    “是嗎?你終於打算說了……我一直在等你這句話。”

    一隻手伸到他的頭頂,很是逾矩地輕輕撫摸著他的頭發,法蘭叼著煙,咧嘴笑得無比溫柔。

    “抱歉啦……原諒我吧。”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