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雲州(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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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雲州之前,陸定波跟林寰有過一場長談。
從皇家軍事學院到遠征軍,兩人搭檔了將近六年,林寰的那點心思從來就沒變過,他要兵要權,拚命隻想往上爬。陸定波雖然不清楚他為何如此急迫,但也沒覺得有什麽不好,反正每當對方太過急躁的時候,他總會適時扯一扯對方的後腿。
就好比這一次,林寰盯上了雲州,救宰相隻是第一步,林寰真正盯上的是雲州這塊風水寶地。
不得不說,雲州真是個好地方。
首先是交通,雲州地處東南中部,周圍有六道跨星係永駐星門,可說是坐擁一地放眼東南全境。其次是經濟,作為東南最大的地下交易市場,每天從這裏流過的金錢難以計數,而大到戰艦小到寶石首飾,這裏應有盡有。最後,這在別人眼中可能不是什麽優點,但對手底下急缺人用的林寰而言,雲州那遍地的不法分子亡命徒,都是上好的兵源。
林寰盯上了雲州,打的是虎口奪食的主意,雲州曆來由東南軍三巨頭掌控,而林寰盯上的恰恰是剛剛失去了維爾德元帥這個軍中代言人的安布裏茨家族。眾所周知,宰相夏前與帝國財政大臣安布裏茨伯爵是出了名的不和,林寰是想借著宰相這張大旗,取代安布裏茨家族,把雲州變成自己的地盤。戰爭時期,隻要林寰手上有人有船,就算安布裏茨家族在東南勢力深厚,也奈何不了他,至於戰爭結束後……他肯定是要回遠征軍的。
這計劃說起來簡單,但其中凶險無需多言。陸定波從一開始就不讚成這個計劃,他看的不僅僅是眼下,更是以後,安布裏茨家族不僅在東南,在朝中也有很大勢力,家主安布裏茨伯爵更是如今帝國保守派貴族的魁首,與這樣的對象結仇,絕非明智之選。
但他沒能勸服林寰。
林寰隻用一個反問就將問題拋回給了他——如果不去冒險奪雲州,那還能怎麽辦?跟著裏裏外外都爛透了的東南軍一起共沉淪嗎?
陸定波啞口無言。
全帝國人民都知道東南軍很爛,可外人根本沒法想象,東南軍究竟爛到了什麽程度。一個滿編十萬人的集團軍,實際可能連一半的人數都不到,戰艦大都年久失修,林寰甚至在汝華基地看見過百年前出廠的古董級戰艦還在服役,他簡直敬佩還敢坐在上麵的人的勇氣。帝國每年撥到遠征軍的軍費究竟去了哪裏,看看那些養尊處優的貴族老爺們就知道了,就算穿著軍裝也看不出半點軍人的氣質,正是不折不扣的‘老爺軍’。
林寰已經徹底對東南軍放棄了希望,他在東南毫無根基,更沒可能去力挽狂瀾。既然東南軍這條路已經走不通,他要想在這場戰爭有所作為,就必須得另辟蹊徑,所以,他盯上了雲州。
雲州有宰相,有錢,有人,有戰艦……而這些都會變成他在這場戰爭中的本錢。
陸定波攔不了他,博爾博斯族也不行。宰相是他計劃中必不可缺的一環,誰敢動他的宰相,他就要誰的命。
………………
光網上的直播已經中斷,羅睺調來雲州上空禁衛軍戰艦上的遠程監視影像,順便給路海瀾換了一碗藥湯。
路海瀾這些天將藥湯當水喝,喝得舌頭都快嚐不出味道,他低頭剝著甘草糖上的紙皮,不期然想起了林寰小時候嫌藥苦,非要他親手喂才肯喝的小模樣。
屏幕中,幾十架戰機如同斷了線的風箏,紛紛從高空中垂直栽向地麵,炸裂出刺眼的光團。滾滾濃煙和火光在四處彌漫開來,畫麵卻顯得異常安靜,曾經的鬧市區,天海大道被當中轟出了一個幾十米見方的深坑,路麵下的金屬層碎裂成小塊,或橫或立散落在坑底。而在坑底的最中心,一隻哈根奧達合金的罐子靜靜佇立。
數百米外,載著宰相夏前的特殊飛行器正緩緩浮起,準備升空。這是禁衛軍的最後手段,無論是否能夠消滅博族,保護宰相的安全才是他們的第一要務。這隻橢圓形的飛行器內置有維生艙,人被放進去後會立刻進入假死休眠狀態,哪怕是被博族的心靈攻擊所控製,也無法做出自殘的行為。而按照預設的程序,飛行器會自行升空,帶著宰相脫離博族的心靈攻擊範圍,回到太空中的艦船上。
下一秒,一隻腳踹上了飛行器,將它硬生生從空中踹回了地麵。
在戰艦對轟,戰機橫行的當今,還保留著大量陸軍編製,每年對其投入大筆軍費的,也就隻有遠征軍獨一家了。而遠征軍的特色兵種,戰鬥獵兵,更是各種英雄電影中的主角原型,那一身閃到瞎的尖端裝備,簡直酷炫到沒朋友,危險關頭再爆個衣,露一露裏麵緊貼著肌肉線條的納米作戰服,滿足一下觀眾們的猥瑣心理,情節再老套也照樣有人買賬……
可實際在遠征軍,戰鬥獵兵的數量也非常有限,原因很簡單——太貴了。
一架標準鷂式戰機全新出廠價不過三億,最新型的雪弗蘭戰機撐死也就十億,可戰鬥獵兵身上那一件納米作戰服,起價就是十五億,還得量身定製。幾十億穿掛在身上,每名獵兵都是會行走的燒錢機器,隨便一場戰鬥下來,維修費就能輕鬆破億。若非遠征軍有著迷亂星域這個獨特的環境和全帝國獨一無二的戰功兌換製度,恐怕也養不起這種燒錢的玩意。
言歸正傳,裝著宰相的飛行器被人一腳踹回了地麵,林寰頂著一身閃瞎眼的裝備颯爽登場,右手斬艦刀左手光子炮,戰術光腦儀環扣在右眼前,隻露出一隻深紅色的左眼,目光是說不出的睥睨,長達三米的斬艦刀緩緩抬起,斜指向地麵上深坑中的那隻合金罐子。
“這張截下來。”路海瀾一眨不眨盯著屏幕,果斷衝羅睺吩咐道,“我要做屏保。”
完全不知道自己正被各種抓拍的林寰抄著刀開始暴力拆罐子,哈根奧達合金雖然對能量攻擊的抵抗力足以頂得住戰艦主炮,但硬度卻談不上頂尖,至少沒法跟林寰手中龍鋼打造的斬艦刀相提並論。林寰雙手握著刀柄哐哐哐一通狂砍,最後回旋一百八十度一刀削飛了半截罐子。
他丟開斬艦刀,扒著罐子的外壁翻上去,蹲在罐沿上低頭瞅著裏麵隻剩下一小截花瓣跟一隻花蕊的博族幼生體,伸手將它從罐底扯出,甩上半空。
一發光子炮送它人間蒸發。
雲州上空的戰艦裏,禁衛軍們已經看傻了眼,直到林寰幹掉博族回到裝有宰相的飛行器邊,將飛行器抱起來轉身就走,他們才猛然反應過來,意識到這人敵友未明,目標同樣是宰相。
三十分鍾後。
禁衛軍副統領青河親自降落到地麵,來與帶走了宰相的林寰談判。談判的地點被選在林寰之前入住那間酒店的貴賓套房裏,已經脫下了獵兵裝備的林寰坐在客廳中的沙發上,裝有宰相的飛行器被放在沙發邊,青河與他的副官坐在對麵的椅子上,房間中的氣氛很有些緊張。
“你究竟是什麽人?”青河開口道。
茶幾上擺著兩隻茶盞,還有幾碟小點心。林寰拿了塊綠豆糕嚐了嚐,感覺太甜就又放下了,聽見青河的問話,他有些好笑地抬起頭,看向對方。
“你這問的不是廢話嗎?以禁衛軍的情報係統,我家祖宗八代都該被你查出來了。”他頓了頓,盯著青河的雙眼道,“你想問的,是我為什麽會在這裏,又為什麽能夠不受博族控製吧。”
青河沉默片刻,緩緩點了點頭:“你說的沒錯。”
“第一個問題說來話長,至於第二個問題……”林寰靠回沙發中,麵無表情地指了指自己的銀白的右眼,“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應該是跟這個有關。”
以他惹眼的外表,很難不讓人注意到那隻破壞了整張臉美感的銀白義眼,這隻義眼並沒做成仿真的樣式,而是維持了機械的原貌,眼球表麵可以清晰看見由無數細小組件拚接出的能量紋路,和在上麵流動的能量微光。
青河收回打量林寰義眼的目光,皺眉道:“可在不久前,你還曾被博族的心靈攻擊控製……”
他說的是誓師大會的事情,林寰打斷他道:“在那之後,我這隻義眼做了一次升級,具體是什麽情況,我自己也會去調查。不過眼下,我們還是先來談談宰相的問題吧。”
宰相的問題,青河下意識看了眼擺放在對方腳邊的飛行器,從外觀上看起來並沒有被暴力拆解過的痕跡,而按照正常程序隻有他才知道開啟的密匙,也就是說,宰相應該還在裏麵。
“我很感謝你幫助我們從博族手中救出了-->>
宰相。”青河一板一眼咬著字眼道,“你的英勇表現,我定會如實呈報上級,給予你應得的嘉賞。”
林寰既然亮明了身份,青河就不擔心他會對宰相做什麽,在他看來,林寰要的無非是功勞,是擔心他們這些禁衛軍會把救出宰相的功勞吞掉……青河心中哂然,覺得這位林公府的孫少爺實在是有點小家子了。
“我要跟你談的就是這個。”林寰將手臂抱到胸前,聞言點點頭道,“報告隨便你怎麽寫,不過我帶著人救了宰相,總得有個合適的身份……宰相來雲州公幹,遇到特殊情況,應該是有權征調當地的部隊,作為自己的臨時護衛隊吧。”
青河能坐上禁衛軍副統領的位子,自然不是蠢人,林寰的意思很清楚,對方要的是宰相臨時護衛隊的身份,而宰相有他們這些禁衛軍保護,根本不需要征調什麽臨時護衛隊,除非對方能拿出足夠的理由,就比如這次從博族手中救出宰相的事情。在這次的事件裏,禁衛軍的表現的確不佳,尤其在林寰的襯托下,就更顯得無能。
青河看向林寰,緩緩沉聲道:“此事,還需宰相親自定奪,我不能代他應允你。”
“那是自然的。”林寰毫不退避地與他對視道,“等宰相醒了後,我會當麵向他提出請求……在這裏,就是想跟你們提前打個招呼,希望到時候,你能幫我說兩句好話。”
林寰要的是禁衛軍的妥協,在臨時護衛隊這件事情上,禁衛軍是他唯一的阻礙,隻要禁衛軍采取默認甚至是讚同的態度,那林寰就有絕對的信心說服宰相。
至於籌碼,他剛才已經說了,報告隨便青河怎麽寫,就比如大可將林寰寫成禁衛軍提前準備好的殺手鐧,監視影像雖然做不了假,但卻可以刪減,書麵官司上總有無數種說法。
成為宰相的臨時護衛隊,唯一的意義可能就是不必再受原所屬上級的調遣,青河在資料上看過了,林寰被調到東南軍後,很是遭受了冷遇打壓,會想要脫離東南軍的控製也並不出奇。
“你能夠抵抗博族的心靈攻擊,是非常珍貴的戰鬥力。”青河說著話站起身,衝林寰伸出右手,“你願意留下來保護宰相,我自然是歡迎的。”
林寰看著伸到麵前的手,知道事情已經沒有懸念。
他站起身,笑著握住了對方的手。
“承蒙大人抬舉,日後還請多多關照啊。”
………………
打掃戰場是禁衛軍的活計,事發時八寶等人離得夠遠,僥幸沒被博族的心靈攻擊波及,此時也都回到酒店集合。考慮到要救宰相,林寰計劃的不可謂不周詳,他自掏腰包在雲州的地下市場買了三架小型飛行器,將八寶等人安排在三個方向,就等著在他幹掉博族後立刻去前麵搶人。
從一開始,林寰就沒把博族放在眼裏,他算計的是禁衛軍。如果讓禁衛軍幹掉了博族救出宰相,他就等於白來一場,所以他一要搶殺博族,二要搶宰相,也是因此,他才會選擇了那支光影效果無比華麗的高斯狙擊【槍。
至於博族身邊有能量護盾保護,他一點也不感到意外。暗中之人策劃了這個陰謀引宰相現身,不可能沒有其他的準備。林寰分析過事發現場的情況,博族肯定就藏在那些鬧事的人當中,為了保護剛蘇醒的博族不被幹掉,這些人身上肯定攜帶了大量的能量護盾發生器……否則大街上,眾目睽睽之下,這幫人還能憑空變出座防禦工事不成?
林寰隻希望這些人準備的能量護盾足夠強,別被禁衛軍輕易攻破,至少要讓那隻博族發出一次心靈攻擊,他才好出手收尾。不是他信心爆表,是他手中有著殺手鐧,林寰從遠征軍帶到東南來的,不僅僅是那套獵兵裝備,還有一盒專門用來對付能量護盾的特殊子彈。
這一盒子彈的原料,就是一顆吸能史萊姆的能量核心,林寰提供了原料,還額外支付了高達三億的製造費用。這小小一盒子彈要是拿出去賣,恐怕比他那套獵兵裝備還值錢。
總而言之,隻要能躲過博族的心靈攻擊,林寰就賭贏了,憑著這盒子彈,保護博族的能量護盾再強,他都有絕對的信心幹掉它。不過他無論如何也沒想到,會從地底下冒出一隻哈根奧達合金的罐子來。
——他賭輸了。
救宰相隻是他計劃中的第一步,但沒有這個第一步,就更不可能有後麵的事情。因為年紀的緣故,他想要再往上升,就隻有熬資曆,又或者指望發生奇跡。老爺子將他調來東南,卻恰好趕上博族撕毀和平協議發動戰爭,這場戰爭對他來說,就是奇跡。
他必須要抓住這個機會,在戰爭中立下功勳,才有可能被破格晉升。隻有當上將軍,他才能堂堂正正回到路海瀾麵前……說出多年以前,沒能說出口的話語。
在博族心靈攻擊降臨的那一瞬間,林寰想起了很多事情。
他出生在林公府,從小沒爹沒媽,隻有外公疼他。二伯的兒子林小胖是個討厭鬼,整天在他麵前說他母親的壞話,林寰從來不跟林老爺子告狀,隻管抄著拳頭揍林小胖,揍到對方不敢說了為止。林公府的下人背地裏偷偷說他性情乖戾,果然是沒爹媽管教的結果,林寰聽到過一次,從那以後,他就沒再跟任何下人親近過。
他用不著他們喜歡他,反正他也不喜歡他們。
外公喜歡他,所以他喜歡外公,芸姐姐和小丫頭喜歡他,所以他也喜歡她們……林寰覺得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如果對方不喜歡自己,那他幹嘛要去喜歡對方呢?
直到他遇見路海瀾,才發現喜歡原來不是等價交換,而是你情我願,各不相幹。
………………
“殿下,安布裏茨伯爵發來密訊,質問您林寰在雲州救出宰相的行動,要怎麽回複他?”
“告訴他是個意外。”
羅睺看著正在翻覽屏保圖片的太子殿下,想了想,還是開口提醒道:“殿下,您這樣回複會激怒對方的。”
“沒所謂。”路海瀾頭也不抬道,“隻要林寰待在雲州,安布裏茨就拿他沒辦法,除非安布裏茨放棄雲州,改選別的地方當他未來的首都。更何況看在我的麵子上,就算林寰做得再過火一點,安布裏茨也不會輕舉妄動。”
路海瀾賣給安布裏茨的不是麵子,而是赤【裸裸的威脅。如果安布裏茨要動林寰,就要考慮可能為此付出的代價,而為了一個林寰,搞得自己計劃破產,顯然是不劃算的。
林寰想要雲州,路海瀾就給他鋪好路。從小到大,林寰想要什麽,路海瀾從沒讓他失望過。
——養貓,是要捧在手心裏寵的。
沒過多久,羅睺的聲音再度響起:“殿下,安森侯爵發來通訊,要給您接通嗎?”
路海瀾點點頭,關掉圖片庫,看向在麵前彈出的通訊屏幕。隻見屏幕中安森侯爵一臉沉重之色,急匆匆道:“殿下,博族在前線發起了全麵進攻,汝華基地已經守不住了,我計劃將總部轉移到列夫基地,請您盡快到那裏跟我會合。”
路海瀾看著他,半晌,開口答了個好字。
安森得了答複便急忙告罪掛斷通訊,一副著急上火屁股後麵被狗攆的模樣。博族剛在東南全境遍地開花,接著就對前線發起全麵進攻……聽起來挺通順的,實則是狗屁不通。
博族如果有能力對前線發起全麵進攻,甚至一眨眼打到汝華基地,又何必費那個勁在東南遍地開花搞破壞,一層層推進來就是了。與人類的士兵不同,博族的種子並非消耗品,用一顆少一顆,也意味著博族永遠少了一位珍貴的族人。所以這些種子不可能被消耗在前線的推進上,否則早幾百年,博族就已經擊敗人類,占領全帝國了。
能夠讓博族對前線發起全麵進攻的前提隻有一個,就是整個前線都失去了光明塔的保護。既然博族沒能力做到這件事情,那麽有能力做到這件事情的人,一根手指頭就數得過來——倘若不是光明會的那位賢者大人,還有誰能叫前線的光明塔同時失效呢?
丟了汝華基地,意味著整個東南將近三分之一的領土已經淪陷到博族手中,距離戰爭爆發還沒到一個月,東南的局勢就急轉直下,糟糕得超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東南戰局糜爛,太子監軍不力,心情抑鬱,決定親往雲州……
擼他的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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