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時候，雖然沒有命令女子不能涉足朝政，但長孫馥霖尚且年幼，雖然在法術上的造詣與長孫寧霄已經不相上下，但對於政理國事還是一知半解。畢竟，她像尋常女子一般喜歡詩詞歌賦，向來對那些繁重的政務不感興趣，也就沒有花心思去學習。

    長孫寧霄卻是截然不同。起先是為了躲避那個纏人的姐姐，之後就是真的發現了其中的有趣之處。他越來越向往那種指點江山、揮斥方遒、縱橫天下的感覺，就好像他的祖父，那個他一直暗暗埋怨的祖父一般。他開始渴望成為像長孫屠穆那樣的人，他開始覬覦神界大祭司那個位置。

    至於那個心智尚淺的姐姐，他向來是嗤之以鼻的。原本以為，這個姐姐待在祖父身邊這麽多年，應該會有所政績，或是會練就心思縝密。誰知竟被寵成了天真無邪的性格，就像一碗清水，一眼就能看到底。法術上的確厲害，但這多半是功虧於天賦異稟。居然還口口聲聲說要保護自己，就是一個隨便一支糖葫蘆就能騙走的女娃娃罷了。

    不過，這也沒什麽要緊的。這也許就是姐姐的福氣吧！現在是祖父保護著她，等自己當上了大祭司，就由自己保護她。她什麽也不用思慮，總有人能護她一世周全，保一生平安。

    就這樣，長孫寧霄開始更加發憤圖強。他已經開始學著在小小的腦袋中謀劃著屬於他和姐姐的未來。

    那是一個靜謐的未來，飄著漫天的櫻花，他們執手樹下，瀲灩一身花色。

    -

    “長孫寧霄，即刻起剔除族籍，廢除姓氏，墮入冥界，掌冥王一職，無事不得返回九天。”

    長孫寧霄扯扯嘴角，抬頭望著高座上那個白發蒼蒼的老者，一顆心仿佛墜落至冰窟。沒想到千年之後，得到的依然是這樣一個結局。

    該說自己蠢呢還是傻呢？那個人從一開始就做出了抉擇，又何必苦苦奢求他改變主意？

    隻是，那個不諳世事的女娃娃，她真的能承受這樣的重擔嗎？本來還想著自己擔著，讓她清閑一輩子呢。可惜，今後無論她能否支撐，她都要成為鳳凰族長孫氏的脊梁了。

    他越來越不理解那個人，他是老糊塗了，還是腦子從來就沒清楚過？自己是個男子，本就應該擔起保家衛國統領六界的職責，那人卻偏偏要讓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來掌握著一切。

    居然還自稱是為了彌補那些年將自己棄在索倫部落的錯？他根本，從來就不明白他們真正需要什麽。

    可一切已成定局，冥界這一趟他是去定了，而且此去遙遙不知何日是歸期。

    眼見著離開九天的日期將近，又正逢冬至他的生辰，幾個青梅竹馬就湊在一塊兒，打算在花顏畔辦了宴會，即為慶生，也為給他踐行。

    初雪染白了整片花顏畔，眾人心知這場宴會的目的，但還努力扯出一番笑顏來。尤其是長孫馥霖，笑得比誰都要歡。但隻有長孫寧霄知道，她在來之前還偷偷窩在宮裏哭了一整天。

    那日，長孫馥霖親手製了一壺棠梨煎雪，給他作醒酒茶。聽她的宮女說，她以前連刷盤子都不會，自從自己來了之後，她就積極起來，學這學那的。一開始把膳房搞得烏煙瘴氣，後來居然能將一盤盤精致可口的菜肴碰到自己麵前。

    這個姐姐確實對他很上心。不知是心中內疚，還是原本就對他存著好感呢？

    飲盡一壺酒，雪盡人終散。從此，黃泉路漫漫，再難彼此相伴。

    -

    在冥界的日子是枯燥乏味的。作為冥王，掌一方冥界，看似威風赫赫。但冥界在六界之中屬於卑微的一份子，而且按鳳凰族的意思，也不打算把它做大。長孫寧霄初來乍到時，確實展露手腳，但日子漸長，等一切安寧下來後，就隻剩下漫無邊際的無聊。

    於是，長孫寧霄開始在六界各地出沒，且從不掩蓋身份。鳳凰族想要抹去他存在的痕跡，以便更好地埋沒他，做到更好地保護他。他偏偏不讓那些老頭子如意。

    事實上，遠在九天之上的長孫屠穆卻沒空搭理這些。他正忙著教長孫馥霖律法政務呢。他心知肚明，不管長孫寧霄再怎麽鬧，隻要別鬧出能夠載入史冊的大事，時間久了，總會被人遺忘了。

    本來，他出現在眾人眼前的時間也不長。

    就這樣，長孫寧霄在仙界縹緲宮遇到了第二個讓他上心的女子。那個女子明明比他活得短，卻口口聲聲說是他的姐姐。他真心覺得有趣，九天之上的那人他尚且沒正經叫過一聲“姐姐”。

    但是，那個叫芸儀的女子似乎有一種特別的魅力。比起長孫馥霖，她更加溫潤如玉，有時候也有些俏皮，但不管怎麽說，她的行為舉止看起來的確更像他的姐姐。

    於是，他開始喚她一聲“雲兒姐姐”。

    那時，他正到懵懂年齡，開始初知人事。每當看見芸儀對著院落裏長著紅豆的喬木，吟誦著“願君多采擷，此物最相思”的時候，他就會想起多年前在九天之上，她看向魔界少主時臉上泛起的紅暈。那個時候他不能夠理解這種微妙的感情，可現在他懂了。

    他已經失去了保護那個人的資格，那麽眼前這個人，他一定要好好抓牢了。

    可惜，世事無常，正如第一個深入他眼眸的不是她一般，早在他之前，便有另一個白衣飄飄的男子入了她的心。

    那日，他偶然遇見了芸儀的師姐芸若。芸若神色慌張，機敏的他一眼就瞧出了端倪。在他的威逼之下，芸若道出了實情。原來，他心心念念的女人此刻正在遭受別人的迫害！

    他心急如焚，就差沒把整座山給翻過來。可仍舊沒有找到她。越是這樣，他便越心急，可越是心急，他便越難尋覓。最後，他不得不上蜀山尋求那個男子的幫助。

    也許就是這樣命中注定吧，那個男子輕而易舉地找到了她。長孫寧霄不止一次地自責，卻也無濟於事。他錯失了良機，錯失了陪伴在重要的人身邊的機會。

    一如往昔。

    最終，他因為殺了芸儀的師姐，被禁足於冥界，不得隨意來往於六界之中。他的祖父終於動怒了，他的姐姐想必也對他很失望吧？而那些長老，指不定在慶幸，當初選擇的不是自己這個嗜血惡魔。

    那時，魔界的聖君隕世，由他的夫人掌控著魔界的一切，頗有往邪派發展的驅使。芸儀繼任了縹緲宮宮主，與蜀山的那個男子孕有一個女兒。這個女兒是超越六界的存在，是六界法規不能允許的存在。芸儀不得不將自己的女兒一並神器鸚鵡玉螺交托於他的手中，並許下諾言。

    那時，他隱隱覺得不安。也許，天要大變了；也許，曾經幸福的日子要一去不複返了。

    -

    後來，洪荒大戰一觸即發，一時間生靈塗炭。隕石紛紛而落，天穹似裂開一般降下烈火，焚燒了一個又個山頭。戰火繚亂，狼煙起，號角鳴，城池暗啞，逐鹿兵馬。他靜靜地坐在九泉之下，奈何橋畔，手中握著一壺烈酒，企圖把自己灌醉。

    可無論他飲了多少壺酒，都沒辦法控製住自己。他想要衝出冥界，想要站在祖父和姐姐的麵前，為他們擋下魔軍的進攻。可深愛他的祖父和姐姐如何會讓他去冒險？鳳凰族各大長老設下強大的封印，將他牢牢束縛在冥界，他根本沒辦法踏出冥界一步。盡管，魔兵也因此沒法進入冥界，沒法傷他半分毫毛。

    那陣子，他除了日夜徘徊在黃泉畔無所事事，其他的什麽也做不了。唯一能做的就是，默默等待著戰爭的結局。

    他的祖父，他的姐姐，還有瑤池畔那個溫柔美麗的女子。

    不過，有一點讓他有些許心安。也許，鳳凰族的長老能夠想到設下封印保住他，應該也會保住他的姐姐吧？

    果然，戰爭結束了。他的祖父，那個總是不能夠理解他，總是板著一張臉教訓他卻對他姐姐堆滿笑顏的祖父，用鳳凰一生最後一次涅槃，換回了六界的安寧。

    他早就聽說過鳳凰涅槃的故事，也知道，其實他的祖父在第一次涅槃的時候失敗了。隻是，他的祖母用第二次涅槃換作充斥的靈力，護住了祖父的心脈，換來了祖父的重生。索倫族的長老告訴過他，並不是所有的鳳凰都能涅槃重生，但每一隻重生的鳳凰最後都會選擇隕世。

    因為，它們習慣於犧牲自己，去保護所愛的人。

    這一次，他那個討厭的祖父犧牲了自己，去保護了誰呢？

    天幕重聚，萬物生。他終於再次踏出了冥界，重返九天，卻已經物是人非。芸儀和那個蜀山男子一起墮入輪回；魔界聖君夫人和少主都魂飛魄散。

    而他的祖父，用畢生靈力化作了兩把雌雄雙股劍，一把名叫“鳳凰”，咋看像一柄素色的傘，傘柄卻是用白玉雕刻著一圈圈展翅而飛的鳳凰，傘骨是幾隻鋒利的刀刃，傘麵上則是繁瑣的金色花紋，似有似無。傘柄上有機關，輕按便能將傘麵收縮，讓刀刃匯聚一堂行成一把長劍。

    另一把名叫“決”，是一把純黑色的王劍，上麵雕刻著各種繁複的古典花紋，所有紋路都被塗上閃閃的鎏金，劍柄頂端是一隻栩栩如生的鳳凰，整把劍都散發著強大的劍氣，從出鞘的那一刻起，就被團團黑氣籠罩著。

    那把名叫“決”的劍，是長孫馥霖親手交到長孫屠穆的手上的。他們都不懂“鳳凰決”的含義，當時也沒這個心情去弄懂。那時，六界剛剛恢複太平，百廢待興，無論是作為冥王的他還是作為神界新任大祭司的長孫馥霖都肩負重任。也是從那時開始，長孫寧霄再也看不到姐姐臉上的青澀笑顏了，取而代之的是有違年齡的冷酷和沉重。

    是的，當初那個隻會拿著糖葫蘆笑嘻嘻逗他笑的女娃娃，如今終於張開了鳳凰的羽翼，卻再也失去了童年的歡樂。很多年後，當她真正淩駕眾生之上的時候，極少有人會從她那張嚴肅刻板的麵孔中看到昔日的純真。

    但長孫寧霄卻永遠也不會忘記。

    而且，他一直堅信，她沒有變。隻是，內心的她需要一個人去喚醒。

    那個人將會是他。也隻能是他。

    因為，他是她唯一的同胞弟弟，是六界八荒最了解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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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來，他忽然就明白了。也許祖父從來就沒有選擇過他們當中的任何一個人，也從來都沒有放棄過任何一個人。

    這個六界，本就應該由他們一起去守護。（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