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第四章:心齋悟清靜、功行如常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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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仁回到客房,先將小冊子中關於“身心調攝入空明”的內容默記一遍,而後按其中所載鎖門關窗、拉上窗簾,隔斷外緣之擾。將空調調至適溫後,在榻上以薄枕為墊,盤腿而坐。

    小冊子上所載的調攝法門,要由頂至足放鬆每一塊肌肉、調整全身二百零六塊骨頭,同時調整呼吸、摒棄雜念。謝仁尚無內視之能,這些調攝功夫是否做到位,隻能憑感覺。這些天研讀小冊子,他按照自己的理解將種種調攝概括為:以身體放鬆、舒適為準。目前,也隻能以此為標準。

    上午在靈堂中,那是謝仁的機緣到了,一時福至心靈誤打誤撞入了境,至少讓他有了實實在在的體驗與積累。不過這點經驗與主動入境比起來,還是差了好幾層樓的。

    難關在於身心調攝難以兼顧。判斷是否入境,要看靈台是否空明。所謂“空”,即是無心念浮動、無思緒勾牽,需做到無思無念。

    從嬰兒能感知到外界,人們就在不斷接收到各種各樣的信息,雖有聲、色、味、觸之別,但都會在大腦中刻下印記;隨著成長,人們開始接觸到更多的人、經曆更多的事,無論這些人和事在其心中是輕是重,一樣會在大腦中留下印記。印記有深有淺,深的難以忘卻、淺的記憶模糊,但並不是不存於腦海之中。

    人們經常會忘記某些人、某些事,但在一定的場合或環境,又會記起。比如一個數十年未見的小學同學,在某次同學聚會上乍一碰到,可能會一時想不起對方是誰,但如果經人提醒,關於他(她)的過往、你們曾經有過的交際又會一下浮現在腦中。

    入境修行中雖然情況不大一樣,但還是這個原理。當靈台無思無念,各種思緒失去了束縛,就會在腦海中翻湧不休,深刻的、不深刻的經曆都會紛至遝來,這時就要做到“明”:緊守靈台,使心念不受這些思緒勾牽。直白一點,就是心中再重要的執念,都要“放下”,其目的是讓心念達到極致的純粹與專注。

    道家的“清靜”,佛宗的“菩提心”,景教的“虔誠”都是圍繞達到這一目的,要求信徒首先應做到的。隻不過這些在世人的理解、運用中曲解了,成了某些人達到目的的理論工具。

    當心念極致純粹與專注,思緒就不會隨腦海中的念頭而動,心念隻作壁上觀,靈台就如夜空明月下的湖麵,思緒若水下的萬千水族,或潛遊水中、或躍於水麵之上,哪怕有的思緒若遊龍般直上雲霄欲攬明月,心念也要如夜空般寧靜悠遠亙古長存,這就是“明”。入這個境界的過程,是心念不斷洗練、純粹的過程,隻有這樣才具備了心念顯化的基礎,才能一步步求“內視”、“禦物”等修行次第,才為種種神通手段,打下第一塊基石。

    可見,修行入境的第一步,“放下”是關鍵,如若放不下,就不入“空明”,心念得不到洗練、成長,後麵的路再長,路上的風景再瑰麗,也都是空想。

    看到這裏,有人會問:調攝身體作甚?調攝身體也很重要!無論是行走坐臥,都難免會有血脈鬱積,身體的調攝就是為了減輕這些血脈的鬱積,使體內血脈氣息循環往複,不受影響或者少受影響,這對於下一地步的修行——氣機自然發動、洗練肉身來說,非常重要。修行,是一個身心不斷洗練的過程。

    謝仁就在這一關卡住了,他放不下——要調攝身體,就需要動念!不動念如何指揮肌肉筋骨呢?不可能每次都依靠靈光一現吧?笨人自有笨辦法,而且謝仁從小就比較執著,並且善於思考。

    謝仁在床榻上折騰了半個鍾頭不得法門而入,再次研讀了關於“身心調攝入空明”的注解,對照上午的感覺,頓時就明白了自己為什麽入不了境。說到底,還是調攝的功夫未足,自己對身體的調攝,還未形成條件反射式的無意識行為。

    練吧!軍校裏的伍長有幾句話說得很好:“說百遍不如練一練”,“書上學得終覺淺、手上練來是真功”。

    謝仁心想:“我把這調攝功夫,練得像走齊步、踢正步一樣,邁腿就是七十五厘米,不就結了?”嘿嘿……謝仁就那麽執著,就那麽笨,笨得還挺可愛,笨得也找對了路。

    於是,他把心念的調攝先放一邊,專心致誌的練起了“定位感”。

    ……

    又是三天時間過去,謝老爺子也“住”進了蔡陽公墓,王司平老兩口回了川西、女兒女婿一家則回了蘇州。

    無論行走坐臥,謝仁都按照小冊子中記載的身體調攝之法嚴格要求、嚴格訓練!甚至一些較為偏僻的肌肉都練得有些酸痛。一周的事假到期,謝仁將要歸隊,臨行前一家人吃了頓團圓飯,算是為他和小叔一家餞行。

    ……

    滇南某戍邊營,一陣悠揚的號音劃破夜晚的寧靜,緊接著就是各個百人隊熄燈的哨音,以及值班員此起彼伏的“熄燈……!”,再重歸寂靜。

    滇南的冬夜,永遠都是那麽明媚、清澈。天穹如洗、繁星點點,偶有流星劃過,天空就更加生動了。夜風有點涼但不冷,空氣很清新但不濕,軍營裏綠樹成蔭,一排排整齊的林木,靜靜懷抱著喧囂了一天的營房和勞累了一天的官兵。

    在各個崗亭、哨所,年輕的士兵緊握鋼槍,用警惕的雙眼守護著軍營、守護著邊境、守護著國土。稚嫩而堅毅的臉龐,是他們錚錚誓言的縮影;一動不動的身姿,是他們踐行誓言的烙印,頭頂的帽徽在燈光的映照下,顯得熠熠生輝。

    謝仁躺在單兵床上,繼續做著身體調攝的功課。經過這幾天堅持不懈的練習,調攝功夫已有融入他行走坐臥的趨勢,軀幹、四肢在動、靜之間都能依法門而行,自己也感覺精力似乎比修行前充沛一些,反應也靈敏一些。不過在手指、腳趾等一些細微之處,仍需要有意識的調攝。謝仁也不著急,就這樣按部就班、一板一眼、一絲不苟的練著,雖然每晚都會練著練著睡熟了去。

    兩周時間過去,還有三天就是春節。

    基層百人隊對這個傳統佳節是很重視的。每個門上都貼春聯、每幢營房都掛大條幅,包括垃圾房、豬圈和廁所……官兵們圍繞獻身國防、練兵打仗、舍小家為大家等題材自己動手創作春聯、寫春聯。這樣的氛圍,與社會上不是寫招財就是書進寶,形成鮮明對比,也積極、陽光得多。

    這是新軍一直以來的傳統,建軍數十年來,一茬茬官兵在軍營裏揮灑青春、鮮血與汗水,多少個春節不能全家團圓?多少個家庭在日思夜想?多少個日夜又在遙遙守望?每天都有知道名字的、不知道名字的戰友,在青春之年就永遠沉眠於這片土地上,他們僅僅是為了踐行那軍旗下的誓言。

    每逢佳節倍思親,軍人尤為突出。幾年、十幾年、幾十年的過著聚少離多的生活,真的人人都能做到嗎?不能闔家團圓,還要麵對一些別有用心的人拋出的質疑,惡意的編造與毀謗,甚至是指責,也隻有世風日下可以形容了。基層百人隊把氣氛弄得喜氣洋洋、夥食開得豐盛異常、活動高得豐富多彩,未嚐不是為了減淡官兵的思鄉之情。

    謝仁也想家,他為謝老爺子不能再過一個春節而遺憾,為父親工作上的調整而擔憂,他擔心妹妹的成長、母親的健康……然而也就隻能想想,打打電話。

    同時,謝仁對自己今後的修行,也充滿了憧憬。經過兩周,他已將身體的調攝功夫下足,無論行、走、坐、臥都不用動心動念,自然肌肉鬆弛、渾身舒泰,他覺得:今天中午,可以嚐試入境了。

    果然是世上無難事、隻怕有心人,功夫下得深、鐵杵磨成針!謝仁有時覺得新軍裏的所學對自己的將來,並無大用。可現在他完全摒棄了這個觀點,他明白,無用的是“表”,“裏”還是大有用處的:這次練調攝功夫,不就是借鑒了抓訓練的做法麽?謝仁心裏莫名的得意起來:我還真是個天才,看來天下之道都是殊途同歸啊……一想到今後將踏入一個光怪陸離的世界,對未知的好奇就讓他無比興奮。

    吃過午飯,謝仁就來到司務長宿舍,司務長由於回家探親,宿舍閑置、無人打擾。又是一番整理、準備,謝仁平複心情緩緩盤坐。

    不必分心二用,這次很順利就入了境。他一心專注於心念的靜定,很快他又仿佛化身為了夜空、明月、湖麵。

    謝仁守靈台作壁上之觀,深沉靜定反省其身。心念若一雙眼,既無處不在又毫無蹤跡。大湖無邊無際,時而波濤洶湧、時而風平浪靜,皆在他一顆定心下如過眼煙雲。不知過了多久,或許一瞬、或許亙古,霎時月落日升、滄海桑田,這幅畫卷無聲無息消散於無形,氤氳瑞氣彌空、融融暖陽及身。謝仁若身在溫泉之中,全身毛孔無不舒泰、筋骨皮肉無不舒展,他竟不自覺的"shen yin"出聲而不覺,心念之中一片清明、通透,頓時無勝喜樂無邊。

    不過謝仁汲取了上次的教訓,仍保持心念靜定不為所動,直到這異象緩緩褪去。謝仁緩緩睜眼,輕吐一口濁氣,伸了個懶腰,揉了揉初次打坐有些酸麻的小腿,輕鬆愜意的下得床來。

    拉開窗簾、推開窗,印入眼簾的是滇南邊境上四季常青的大山。窗外靜悄悄的,他看了看表:十二時五十一分。看來午休還沒結束,自己這一次入境修行,也就半個鍾頭,卻似乎過了很久,不知道功行日深會是什麽狀況?會不會真的如小說家言:山中無甲子、寒暑彈指間呢?

    回想起剛才定境中的種種幻象,謝仁摸出小冊子來認真對照,不由得樂上眉梢:竟然一步就入了心齋之境!頓時心情大好,掏出手機叫了個火鍋,他今晚要和朋友們慶祝一下。

    謝仁雖然家世殷實,但並不持此驕縱,或許是小時候聽老爺子講那些苦哈哈的故事聽的吧。籍貫荊襄郡的畢業生,通常都是分配到湖廣戰區,可他偏偏要重走老爺子的從軍路——爺孫倆的感情那是相當好啊——於是,在他畢業那年,老爺子打了個電話,學院就把他分滇南邊軍去了。新畢業的學員什長,都來自五湖四海,也沒人對謝仁的家世了解,加之他一貫低調,畢業沒幾個月,倒是與戰友們打成一片。

    在那個異世界,發展到謝仁所在的那個時代,社會上有種現象,叫做“貼標簽”:人們喜歡把身邊的人按家世劃、身份、地位、職務等分三六九等,給每個人都貼上“標簽”,潛意識裏通常隻和與自己地位相當的人交往,形成一些所謂的“圈子”。或許是覺得和家世不好的交往“丟份”、會無意間傷害到對方,或許是害怕與家世好的交往自己受打擊,或許是為了有共同語言……大部分人都會作出那樣的選擇。門當戶對,不光在相親中根深蒂固,人際交往中也一樣。

    這樣也導致了謝仁在中、小學時代朋友不多,反而是大學和新軍裏有那麽一批。謝仁選擇到滇南,逃開家裏的“勢力範圍”,也是原因之一吧。總之,他們會時常小聚,生活也還算有滋有味兒。

    打完電話,謝仁回到班上安安穩穩睡了個午覺——什長是要和戰士住在一個宿舍的。聞聞宿舍裏的腳臭、汗臭,聽聽戰士們的呼嚕、夢話,才接地氣。

    今晚又將是不醉不歸?

    春節假期在歡樂祥和中度過。十三天來,謝仁每日子午兩時入境修行,漸覺神清氣爽、精力充沛、耳聰目明。午時都躲在司務長宿舍打坐,而子時則是平躺行功,對行走坐臥間的身心調攝也漸入佳境。

    這天他準備去買些“參考書”,畢竟小冊子中所載部分內容晦澀難明,若悶著頭瞎琢磨,難保不會走了歧路。出發前,他列了份購書清單:《老子》、《莊子》、《說文解字》、《黃帝內經》、《太極拳》以及《新華字典》。目前能想到的就這些了,這還和他新交的好友徐構商量許久之後得出的結果。

    謝仁聲稱:每日與你朝夕相處、耳濡目染,對道家學說漸感興趣,所以想研究研究道學文化、國學精粹,還請你不吝賜教……這馬屁不著邊際,把個徐構拍得飄飄然,於是盡心盡力、絞盡腦汁推薦了幾本書。在此基礎上,謝仁又加上了《說文解字》與《新華字典》。

    徐構是黔州郡平越人士,與謝仁同批畢業,分在同一個百人隊任什長。據他所說,平越市乃是邋遢道人張三瘋成仙得道之處,他自小受道家文化熏陶,故而成天五迷三道,時不時吟詠兩句《道德經》、比劃幾式太極拳。相熟之人常會打趣他是如何混進新軍隊伍的,而他則會理直氣壯對曰:我又沒道籍,僅是學術研究……於是人送外號:半仙。

    謝仁要買的這些書,徐半仙那兒都有,但謝仁長了個心眼:不能讓別人瞧出他修行的端倪,還是自己買書方便、保密、安全。

    謝仁為什麽春節放假不去買書,而要節後呢?原因很簡單:春節書店不開門。而且作為戍邊營,春節期間是要戒備的。服過役的人中,流行著這麽一句話:過節不如不過,周末不如訓練。

    謝仁所在戍邊營位於滇西南,翻過營區南麵的一片連綿大山就是佛國。營門向東,出營門去縣城還有三十多公裏,戍邊營周末派車將外出的同誌送往縣城,並在下午接回。到縣裏買過書、吃過午飯,與相熟的幾名同誌在縣城逛了逛,買了些小吃和生活用品,便上車回營。

    當然,中午的功課他可沒有落下,午飯前等著上菜的檔口,就已經做了。隨著功行漸深,謝仁每次入境的時間越來越長,現在幾乎能做到一個鍾頭的深入靜定。識海中霧蒙蒙、渾身上下暖洋洋的幻境要越來越久才會消散,他也不刻意打斷或是保持,隻留靈台清明壁上旁觀。今天中午是第一次主動出離定境,方法也很簡單:心裏想件事就行。

    按照小冊子所載,心齋之後應能入坐忘,近一個月以來,除了心齋中停留的時間越來越長,坐忘似乎還遙遙無期。謝仁心想:或許是功夫未足吧。於是也不在意,調攝身體的功行逐漸養成了一種本能,行走坐臥皆自然而然,一旦環境適合立即就能入“心齋”之境,不必再做各種準備工作。

    這也讓他的身體素質越來越好,應對日常訓練越來越輕鬆,協調性與模仿能力越來越強:百夫長就評價他進步很快,戰術動作幾乎都是教科書式的,常會讓他給大家做示範。在年後的一次手槍射擊中,謝仁終於徹底走出了脫靶一兩發的陰影,五發子彈打了四十五環,聽說還準備讓他參加二月底的射擊競賽呢。這與他在身心調攝上下的功夫密不可分,動念即是動身,身心行動如一就如呼吸一般,出於本能,對筋肉骨骼的控製隻能用“精準”來形容。同時,近一個月的打坐養氣,讓他無論是爆發力還是耐力都有了些許的進步,體能課目雖然提高不大,但一秒兩秒也是提高,麻雀雖小總是肉嘛。

    謝仁還沒意識到這些變化,會給他帶來些什麽,他唯一能體會到的好處就是:訓練成績提高了,戰士們對他這個什長更尊敬了,組織開展什夫隊工作的阻力便小了。(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