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還在繼續，寂寥的大地覆上了一層白，愈顯靜謐；風過樹梢，嘩啦啦又篩落下幾片雪花。

    喬伊站在雪地裏淺淺笑著，是誰觸動了命運的弦，才會在這一世幾番遇上他。

    前世初雪天裏，林子熙談及愛情曾道，‘凡人之愛，困心束體，求而不得，心神俱廢’，那個對於她如同夢幻泡影似的強求不得，也隨著這片紛紛揚揚的大雪，一起融化、消散。

    “看什麽？”白秋展上前兩步，很自然地拂去她發上未及融化的雪。

    “二爺，方才見你欺負小姑娘，這恐怕不是君子所為！”

    白秋展眯了眯眼，她的笑幹淨純潔，圓圓的臉頰白裏透粉，染上這季節裏才有的迷幻。“我可從未說過自己是什麽君子，我以為能讓喬大小姐一直喊打喊殺的人，總不至於被劃入君子的行列。”

    喬伊抿嘴淺笑，好似料到他就會如此說一樣。

    “沒想到你對我的事情如此好奇？我自然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他說著顧自又做出一個請的姿勢。

    喬伊隨著他的腳步進了車裏，車裏麵開了暖氣，隔開外界的寒冷，遠處傳來教堂裏報時的鍾響，打破這片刻的靜寂。林子熙大約還是遲了，這個從不遲到的人，今天卻遲遲未到。

    白秋展注意到她些微的失神，低咳了兩聲，心頭莫名躥起一陣不耐，下一秒，車子謔地一下躥出了中心廣場。

    喬伊偏過頭，莫名看著他，“二爺準備帶我去哪？”

    “不知道！”

    喬伊扯了扯嘴角，想起方才的事情問，“剛才，範曦月和你？”她確實很想知道，那個冰雪美人範曦月的秘密。

    “你很有好奇心嘛，”他側過頭打量她一番，“就這麽想知道？”

    喬伊回瞪著他，小嘴緊抿著，白秋展嘖了一聲，“那個人是她親爹，她娘在外麵偷人，之後才有了她。”

    喬伊一愣，訕訕說不出話，如果這樣，她和範明其實算是同母異父的兄妹，她算不算知道了什麽驚天大秘密。

    “她爹得罪你了？”

    白秋展嗯了一聲，一副不願多說的樣子。

    “那，她，為什麽穿成那個樣子？”

    白秋展聞言勾了勾嘴角，深深看了她一眼，“你說呢？”

    喬伊紅著臉，難道真的是？過來勾引他？

    “範曦月勾引你，求你放過她爹？”

    “呃，”白秋展握著方向盤在手裏打了滑，“你幾歲了？”

    “這個有關係嗎？”

    “沒有！可你還不到16歲！”

    喬伊：“……”

    白秋展不再逗她，“和你想的相反，她求我，殺了她爹！隻要她爹死了，這世上恐怕就再沒人知道她的身世了！”

    喬伊一瞬間渾身冰冷，“那可是她親爹，是，範太太讓她這麽做嗎？”畢竟，她可是有一個好娘親。

    白秋展沉默了片刻，緩緩道，“她娘送了兩萬塊錢過來，求我饒了這男的一條性命，這姑娘卻是要以身相許，求我殺了她爹！你說，這對母女是不是很有趣！”

    這不僅不有趣，簡直是狗血至極了，她呆呆看著白秋展，冰雪美人竟然把美人計用到他身上，可算是栽了大跟頭。

    “這就嚇著了？”他一隻手能扯了扯她的臉頰，“我知道你不喜歡她，從今以後，她最大的把柄就在你手裏——”

    喬伊冷冷看著他，她縱然討厭範曦月，可是卻不屑於用這樣的事情來大做文章。

    “那你是答應她了，還是她娘？”

    她目光冰冷，臉上冰凍了一般，不剩一絲表情。

    白秋展搖了搖頭，輕輕歎了口氣，“我不必答應什麽！你呢，今日到教堂是要見什麽人嗎？”

    她早說過這個人不一般地厲害！

    喬伊轉過頭望著窗外，車窗外的歐式建築群閃電般從眼前一閃而過。

    “我過去見一個人。”

    “誰？”

    “你不認識。”女孩臉上仍帶著暖暖的笑容，像這寒冷冬天裏的小太陽，給人溫暖。

    白秋展當然不會。

    他低頭看了眼她鼓鼓的靴子，手上打了方向盤，“這裏麵是不是我送你的那把勃朗寧？”

    喬伊抬起右腿從靴筒裏抽出那把勃朗寧，慢慢對準了他的腦袋，“我改變主意了，你現在送我回去。”

    白秋展哈哈笑了兩聲，“這世上還從沒人敢威脅我，你算是頭一個。但是你動手前，要不要先看看窗外？”

    他抬了抬下巴，車子加速衝了出去。

    喬伊啊叫了一聲，不知何時他們已經到了蘇州河上，四麵車流如注，若是此時開搶，車子失控，兩人斷無生還的希望。

    “二爺，我從沒想過與你做敵人。”她言辭淡漠，將勃朗寧又收了回去，臉上帶出一抹燦爛的笑意。

    白秋展皺著眉感慨，“你笑起來的時候可真難看！”

    喬伊：“……”

    耳邊他又碎碎道，“美人計在我身上不管用，那兩人都被我趕走了，範曦月的父親如今還在我手裏，範家最近動作太多，我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

    “二爺——”

    “你還是叫我白大哥，或者師父？”白秋展打斷她。

    喬伊白了他一眼，扭頭看著窗外，雪不知何時已經停了，地上落了一層淺淺的白，上海的雪總是下不大的，尤其初雪。

    “司機師傅，我們現在去哪裏？”

    白秋展哎哎答應兩聲，又笑道，“去吃飯。”

    喬伊長長吐了口氣不再講話，這個人的作風近乎蠻橫無理，可是她卻知道，這是個比狐狸還要狡猾三分的人。

    車子一路沿著蘇州河越開越遠，最後停在了一家兩層小洋樓門前，二樓上垂下一塊金色牌匾，上書田家小院四個大字，院門前百十種花花草草繞階而生，南牆邊是一些枯敗的瓜果藤蔓。

    白秋展徑直推開大門，屋內四麵無窗，黑漆漆不見人影，他使勁跺了下腳，屋子裏倏忽亮了起來，喬伊終於看清了眼前的景象，室中竟然有這麽大的一個魚塘，算得上是極為罕見的了。她瞪大了眼睛看著裏麵的遊魚，興奮地說不上話。

    “這裏是個閑人居住的院子，他就愛弄這些鬼玩意。”

    鬼玩意？喬伊卻是一個字不信。四麵牆壁俱是凹凸不平的瑪瑙堆砌而成，吊籃攀著牆壁隨意長著，另一邊擺著幾個木質桌椅，燈光是微弱而溫暖的橘黃，從腳下一點點散開，簡直像是走進了池塘裏一般。

    “這些葉子不見陽光，長得卻這麽好？”她原來還懷疑這葉子都是假的，此時近前一看，卻都是真的。

    白秋展指了指門旁邊的一側柵欄，“這裏和屋頂俱是可以打開的，所以養的很好！”

    喬伊忍不住又是驚歎，又是佩服。

    “你來了，怎麽不提前說一聲？”推門走進一個20出頭的男的，方方正正的臉上駕著個圓圓的眼鏡，透著十足的雅氣，隻是這聲音，絕非一般地嘶啞難聽，好似被濃煙熏過了一般。

    “還帶了個小同學？”

    白秋展淡淡嗯了一聲，“小朋友餓極了，你趕緊弄點吃的過來。”

    那人側頭仔細看了喬伊一眼，笑了笑，“你稍等一會，馬上就來。”說完，他低頭走了出去。

    喬伊坐在高腳椅上，頓生感慨，“能把房子弄成這個模樣的人，可真不一般。”

    白秋展一動不動看著她，嘴角劃過一絲淺淺的笑意。

    “菜來了，哇，真的來了個小可愛，剛才七爺和我說，我還不信呢！”後門裏走出來一個女的，麵容妖豔賽過明星，身姿也是曼妙無雙，一步一搖，帶出萬種風情。

    她將手裏盤子兩個盤子擺放停當，笑嘻嘻道，“這次來不及做更好的，擔心你們都餓了，可別說出去砸了我們的招牌。”

    “客氣，這裏菜色一流，千金難求。”

    喬伊等那女的出了房間，慢慢嚐了一口，無論是色香味，這裏都能比醉香樓的廚子做的好吃一萬倍，“有多貴？”

    “在這裏吃一餐，足夠尋常人家吃一年。”他食指敲了敲桌台，又補充，“隻是這裏的主人相當地懶，一天隻做一單生意，所以發不得大材。”

    “那女人的手藝？”

    “嗯，否則你以為如何能配得上老七！”

    喬伊嗤笑一聲，無論從哪裏看來，都是那男的占了便宜才是

    他們吃到一半的時候，那男的又端上來兩盤菜，嘟囔著道，“菜還沒齊，怎麽吃起來了？二爺，今天真是餓極了？”

    白秋展淡淡瞥了他一眼，愛搭不理。

    喬伊偶爾側頭看一眼白秋展，這樣安靜坐著吃飯時的他，和前世那個每次見麵都冷著臉的人，總不該是同一個。

    有很多個瞬間，她也希望前世那個聲音全是她聽錯了，可——他分明就是二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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