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灘下了今年第三場雪，林子熙在教堂中作禱告，這是他回國之後一直沒有放棄的習慣，維持至今。

    賈平直早已坐在教堂第一排的位上，黑色的禮帽遮住了寬闊的額頭，整張臉背光，“林先生怕是早就忘了我們之間的約定吧？”

    “約定？”林子熙慢慢回過身，坐在他身旁，“我答應給你的那份報酬從沒打算食言，不過，你答應我的呢？”

    “我們之前說得可不是這樣。”

    “我不管之前，現在金庫的鑰匙在白二爺手裏，若是我一天拿不到鑰匙，你們的錢就得等一天，一輩子這欠條在我這裏也是有效的。”

    賈平直聞言臉色更差了，“所以林先生打算賴賬？”

    “你若是這麽說我也沒有辦法。”林子熙漠然站了起來，他已經截斷了他們海上的貨源，以後絕不會再有鴉片運過來。

    “林子熙！”賈平直從後頭追上來，眨眼就攔在他跟前，“林家大少爺竟然說話不算數！難道你真以為我沒有辦法治你，三爺那邊你恐怕也交代不過去吧？還是，你從開始就沒有打算和我們合作？”

    “我的事不必你來操心，如果你還想替你父親試試我的底線，你大可以來試試！”他父母就是因為鴉片而死，所以私運鴉片是他最痛恨的事情，但凡有他在上海灘一天，他們就永遠別想做這些齷齪勾當。

    賈平直舌頭頂了頂臉頰，一腳踢翻教堂門前的垃圾桶，仍舊還覺得不夠解氣，半晌他繞過教堂往後頭去，教堂後麵是偌大一片橘子林，老人站在最前麵頭也沒回，“我說過什麽了不是！”

    賈平直站在他背後兩米距離，“你果然最了解他。”

    “你們賈家損失的錢我來補償給你們，下午我派人給你送過去。”他說完仍一動不動站在原地，直到身後腳步聲遠了才回過頭，又朝著教堂裏頭去了。

    鴉片才上海灘突然大批量出現是在大年初五的晚上，喬伊是從何驍的口中偶然聽到，她終於打算不再繼續逃避了，如果事情注定要朝更壞的方向發展，那麽也得拿出最多的勇氣去麵對。

    何驍派人暗中護送她到了白家，喬伊推開門進去白秋展就站在眼前，他一把拉住她眉目跳動，一副想說什麽卻又不知從何說起的模樣。

    “你什麽也不必說。”喬伊拉著他先進了房間，她知道他們住所的牆壁都是特別處理過，就算是如何厲害的槍子都無法穿透。

    “他們呢？”她四下裏瞧了一圈。

    “都出去了，昨日裏發現了鴉片，今天都出去差線索去了，隻有我待在這裏。”他的臉色瞬間變得落寞，又像個孩子般撓了撓頭，問，“我現在是不是很沒用？”

    喬伊冷靜看著他，拉住他有些不知所措的雙手，“如果將軍的手下沒了士兵，這將軍還是不是將軍？”

    “嗯？”

    “你如今被斬斷了羽翼，就變得越來越不像自己了。”喬伊一點點鬆開他的手，這個人是她的丈夫，可是也是個凡人。

    他是英雄的時候她期望他平凡，可是平凡的時候又忍不住在心裏懷念當初那個英雄。

    白秋展立刻就明白她話裏的意思，“是我令你失望了。”

    縱然是聰明過頂的人，也沒有辦法時刻保持清醒，尤其是這樣四麵楚歌的時候，喬伊再次聽到了外頭接連不斷的密集槍聲，就在何驍離開後不到一刻鍾的時間，這槍聲已經響了四五趟。

    “你們整日裏有沒有辦法睡覺？”她想她問了個很傻的問題。

    “大多時候夜裏都睡不好，但是卻不是因為這槍聲，我這麽多年早已習慣這陣仗，就是想到你的時候患得患失，像是希望你在身邊，又覺得你不在我身邊也好。”他答得很仔細，每一句話的語氣都很認真。

    喬伊伸手在他臉上捏了一把，低下頭，“你這樣子的人，碰到我就變得英雄氣短，我真是怕你如此。”

    白秋展彎下腰將她抱在懷裏，“如今我身上已經沒有青幫，我們往後大可以遠離這些是是非非過一輩子平靜的日子。”

    “二爺？”

    “嗯。”

    “我不想過平平靜靜的生活，小高更不該過打打殺殺的生活，你們將他推到這一步，就沒有想過以後怎麽辦？”

    “這個並不是我的主意。”他還想辯解幾句，又被喬伊無奈歎息的眼神逼退了回去。

    “三爺那邊你究竟是如何打算的？我不相信你就沒有想過後路。”

    “想過，不過這次真的十分凶險，小高的事我答應你一定處理好，絕對不讓她傷到一絲一毫。”

    “他與你們不同。”喬伊說罷深深垂下頭，眼風細瞧他身上的衣衫，“這件是我們之前一起買的那身大衣嗎？”

    白秋展點點頭，“睹物思人，其實很有道理。”

    喬伊抬頭白了他一眼，臉頰開始微微發燙，“你若是知道我為了你放棄了多少東西，就是吃點苦也是應該的。”

    白秋展笑著應了，這時終於安耐不住一把將她按進懷裏親了親，這段日子集聚在心裏的苦悶無奈仿佛也被她一通化解了，有時候他覺得上輩子就是自己做了多少善事，才可能遇上她。

    喬伊推了他一把，紅潤的臉頰似乎要滴出水來，白秋展雙手在她腰間一抄，公主抱上了樓。

    他們已經很久沒有如此赤裸相對，喬伊看著他胸口的傷疤，輕輕吻了上去，“對不起，我這個人隻能和你講道理。”

    白秋展捧著她的臉頰，“出生入死的事情，我從來不覺得很爛漫，我喜歡你和從前一樣就是囂張跋扈，我隻想要給你收拾爛攤子。”

    喬伊聽罷笑出了眼淚。

    他卻又正經道，“那大概就是男人的滿足感，其實我還是喜歡你作一點，現在你給我的感覺就是——”他還沒說完突然就笑個不停，胸口緊緊貼著她身體，溫熱的氣息相互糾纏，就像是擁有了不可分割的一體的生命。

    “什麽？”喬伊手指推了推他的身子，散落的長發如水底溫柔的海草一般散落他胸前，帶起一陣陣戰栗的觸感。

    白秋展反身將她壓在身下，反問，“你這時候還能聽到槍聲嗎？”

    喬伊點點頭，這麽清楚都聽不到，那大概是耳聾了吧！

    白秋展顧自點了點頭，麵上帶出三分笑意，“待會兒，肯定聽不到了。”

    喬伊似懂非懂瞪了他一眼，很快也就明白了他話裏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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