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小高，在白秋展很多年的記憶裏對於這位七弟同樣也沒有太多記憶，他想不通他是如何走到這一步，在他的認知裏頭，老七是幾個兄弟最懂事聽話的，他不如八爺紈絝，不如三爺穩重，不如五爺功夫好，不同六爺的智力超群，也不如九爺能討大家喜歡，他身上的最大的優點，大約就是廚藝還算不錯。

    所以這些年，他也很少想到他，出了偶爾吃膩了城裏的飯菜的時候也會千裏迢迢跑去叨擾他，他唯一羨慕他的就是他過上了令他羨慕的那種田園式的生活，可他也從沒有關心過他心裏是什麽想法，對自己的生活是否滿意。

    白秋展覺得自己像是錯過了很多內容，有很多重要的卻想不起的事情一下子攫住了他。

    七爺弓著腰狂笑不止，跟著，他整個人不可抑製地顫抖起來，“老二，你還記得師父曾經找過一個算命先生到家裏的事嗎？”

    白秋展搖了搖頭，江湖術士的話他向來不信。

    “那人說你是我們幾個裏頭命最好的，他還算出師父生命裏有一個劫數，後來就應驗了，你知道他給我算的什麽嗎？”

    “什麽？”

    “他說我將死於萬人枯骨中間，你看眼前不正是這個景象？我不信命可是命就是如此！”他說著又捂著臉大罵，“我恨他！我恨師父！他從沒有關心過我，你們都是他最優秀的弟子，除了我。”

    “師父關心每一個人。”

    “不，他恨我。”七爺的臉上突然劃過一抹痛苦，他望著白秋展壓低了聲音，“你們都不知道，當年我才是那個被帶回去替代小高的孩子，因為我不願意，，就是因為我不願意！”

    白秋展有些難以置信，他終於明白他這些年的戰戰兢兢，唯獨在這件事上他沒有辦法替自己已經死去的師父辯白。

    夜更黑了，白秋展已經適應了這夜幕底下的黑暗，他甚至喜歡上了這樣的黑暗，這夜色掩蓋了他心中所有的愧疚和無奈，或許這一切都沒有對錯，可師父畢竟錯了，依照青幫的規矩，七爺罪當處死。

    白秋展想勸他別說了，可他實在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我不想回去了，我現在最大的願望就是能死在這裏。”他跪在地上，虔誠對著天邊快要消失的月亮，“然後把我的屍體也埋在這裏，就像是命中注定的一樣。”

    “你當真覺得這是你的宿命？”白秋展歎了口氣。

    七爺沒有回答，他感覺內心一片潮濕，臉上也是，可是淚水會一點點幹涸，所以他沒有抬手去擦它們。

    “你走吧！永遠不要回去了，七爺已經死了，很多年前就已經死了。”白秋展說完緩緩背過身子，他從遠處車上拿出來澆透了汽油的火把，用力朝著車上一丟，大火迅速蔓延開，火光映襯著他的臉頰時明時暗，難聞的氣味在空氣裏四處飄散。

    回去的路上，三人誰也沒有說話。

    小高抱著五爺的身體真個人呆呆坐著，明月白一言不發開著車子，四麵的風景如畫，可是這群人也隻是視而不見。

    在第四天早晨，他們終於到了上海地界。

    “我在想一個好的辦法脫身，我不想和師父那樣逃走，我得光明正大地離開，我還得讓所有人都畏懼著我。”白秋展絮絮叨叨說了一大串話，但是誰也沒有聽明白他究竟想要表達什麽。

    “你想離開了？”林子熙麵上還是一副悵然若失的樣子，但是比前兩天的狀態已經好了許多。

    “嗯！”

    “你瘋了！”明月白大吼一聲，停下了車子，“那你不如別回去。”

    “不，我得回去。”

    “你別忘了，你不僅是青幫的老大，你手裏還握著富可敵國的財富，多少人想要你的性命！”明月白氣的臉色發白。

    小高不明白他為何生氣，在他看來這時候一件再好不過的事情。

    “我得離開這裏，但是在離開之前我得把事情處理好。”他重複道，似乎還想要說什麽，明月白已經怒不可抑打斷了他，“你知道這個爛攤子沒有人可以，八爺根本就沒有那份能耐，你想都別想！”

    白秋展有些痛苦看了他一眼，“我沒有想過把上海灘交到他手裏。”

    “那是誰？”

    “師父當年打算解散青幫，可是遭到了很多反對的聲音，如今他沒完成的事情，由我這個弟子來做。”

    “洪老大沒做到的事，你也不可能坐到。”明月白不留絲毫情麵別過頭，這件事牽扯之多，比起明家來說複雜程度不差分毫，其中的難度更是不可估量。

    “其實沒有那麽難！”白秋展對著林子熙看了一眼，“鑰匙你拿回去吧”

    小高立刻從口袋裏掏出方才找到的兩把鑰匙，對著林子熙遞了過去，“林先生，這是林家的鑰匙。”

    “喬喬還是還給我了！”他苦笑著接到手裏，隨手撞進了口袋裏，“你放心，這件事我替你辦好。鑰匙已經還給林家人了。”

    明月白停下車子，林家的人就在城門口等著他。

    “我的走了。”林子熙對著大家告辭。

    白秋展伸手與他雙手我在一起，“保重。”

    “你也是。”他說罷又對著幾人點點頭，朝著城門口的車子去了。

    白秋展望著他的身影消失在城門外，靠著窗子慢慢閉上雙眼，一切終於都要結束了，真好！他嘴角最後帶出一抹笑容。

    八爺有些擔心，回去的路上始終墜墜不安，他其實內心是矛盾的，既希望青幫還能存在，又希望白秋展可以脫身，可他又是無力的，在那股龐大的勢力麵前，他也嚐試過，最後還是不行。青幫已經不是隨便一個人就能掌控，而下麵的人盤根錯節，這些年彼此傾軋的事情層出不窮，二哥也隻是睜隻眼閉隻眼，照這樣持續下去未必就有好的收場。

    那些老一輩的家人都已經守在白家大門前，他們一個個臉上都帶著歡喜的深情，可是有未見得是真的開心。

    三爺離開了，還會有另外一個三爺替代他。

    “大家辛苦了，這次大家都為了我出了力，論功行賞也是青幫的規矩。”他說罷對著小高使了個眼色，小高從裏頭將這次從三爺府上得到的東西的花名冊取了出來，鋪出四五米長的紙麵展開在眾人麵前。

    眾人驚得張大了眼睛，蜂擁而上細細瞧著方才一個個還矜持著，這時候一個個勾著頭躬著身子，生怕自己看差了東西。

    明月白站在二樓窗口輕輕笑了笑，這個人是世上最聰明的人，最聰明的人也總該遇到些麻煩才顯得老天爺很公平，現在他覺得老天爺果然很公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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