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論功行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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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落雪般繽紛,默然無語中,葉瑤心中一片麻木的鈍痛。
熟悉,又陌生的心痛。
淵教過葉瑤很多東西,保命的,殺人的,騙人的,附庸風雅的;他也教過她什麽是利益,什麽是恩仇,什麽是人心。
唯一沒有教給她的,大約就是“愛”。
也許,他自己都不知道,這究竟是個什麽東西!
可是,在最後那一刻,他說,他愛她。
一個手上染滿了血,罪人的血,善人的血,成天生活在殺人和被殺之中的人,居然說,他愛她。
那時候,她的心也是這樣疼著吧?
她刻意要忘了那段記憶,刻意要忘了那段人生,自以為如此,就可以當成什麽都沒有發生過,就可以從頭開始一切。
可是,每當心防放下,每當她開始在乎什麽的時候,他的影子總會跳出來,遠遠的看著她,用深沉又篤定的聲音說:“葉瑤,我愛你!”
像是個魔咒,毀了她的前生,又要毀了她的今世。
她也愛著他嗎?愛著她不共戴天的仇敵,愛著把她引進暗獄的勾魂無常!
現在,她甚至說不出一個“不”字。
她不敢把淵和楚淵聯係在一起,不敢去打聽楚淵的一切,怕他們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又怕他們其實根本就是同一人。
“親人”,“愛”,那究竟是怎樣的東西嗬!
葉瑤說不清楚,愛,親人,也許,就如黑暗裏的光明。
習慣了黑暗的眼睛,哪怕向往著光明,也依舊會害怕,害怕被所謂的光明灼傷。
就如同,親人,愛。
它們讓她畏懼,又讓她渴望。
那究竟是什麽呢?
現在,她想,她或許已經知道答案了。
那是失去了,會心痛,會懷念的一切。
隔了一重生死,隔了兩個時空,葉瑤終於初初明白了這兩個詞語的意思。
可是,她寧願自己從未明白過。
楚乾不知何時走到了葉瑤身邊,想說話,又想不起來該說什麽。
該死的,為何看到這個廢物,哦,曾經的廢物,看到她傷心時,居然也會覺得心痛難忍呢?
這太不像話了!
他用力掐了掐手心,板著臉,盡可能做出威嚴的模樣。說出口的話卻是:“葉瑤,你可知罪?”
葉瑤猛然自沉思中醒來,她想,自己的那一巴掌是不是打得太輕了!這混賬居然還來問罪?
楚乾瞧見她淡漠的眼睛,心裏馬上就後悔了,忙開口道:“孤知道,你是一時傷心,昏了頭,一時不察,失手傷了孤!孤恕你無罪,恕你無罪!”見葉瑤依舊冷眼瞧著他,又道:“呃,看在咱們的舊情份上,孤就不要你謝恩了!”
葉瑤沒有說話,懷裏的雪團子卻炸了毛。
小東西合身撲上了那張又紅又腫的臉,爪子裏伸出帶刺的鉤子,毫不客氣地,一爪子撓上去。
然後,小家夥利落地翻身,跳到了楚乾頭上,熟練地扯掉發冠,提著頭發向天上躥。
怒發衝冠,這詞用在這裏,不僅應情,還應景。
葉瑤默默移開了臉,強忍下漾到嗓子眼的笑意,裝作什麽都沒看到。
那是宸王殿下的狐狸,咱惹不起,躲得起!(團子惹了禍,需要有人背黑鍋的時候,就是宸王殿下的寵物。)
雪團子在惡作劇上天資絕佳,它動作輕靈迅疾,力氣大,很快便把楚乾的衣裳撓花,臉上抓出血痕縱橫,青絲淩亂糾結如蔓草。
眾人拚命忍住笑,別過臉去,裝作什麽都沒有看到。
葉瑤懶得搭理楚乾,隻是緊緊握著方月如的手,如同握住了一片冰涼的雪花。
灰狼的屍身一具又一具的清理出來,卻始終不見葉宣的影子。這不是個好消息,眾人臉上的期待一點點黯淡下去,動作越發遲緩起來。
當土石被徹底清理出來,皚皚冰雪出現在眾人麵前。
依舊不見葉宣的影子。
這時候,天色已近黃昏。夕陽的柔輝遍灑千山,給白色的覆雪鍍上淡漠的血影。
清理碎石的年輕公子停了下來,不忍心地搖了搖頭。
這麽長的時間過去了,被埋在地下的人不能自由呼吸,就是沒有被凍死,也會因為窒息而死。
就在這時候,秋抱樸帶著一行武者,出現在大山的另外一邊。來接應他們的援兵,終於姍姍而來。
“三姑娘,節哀!”蘭蘅之跳到地麵上,低低說。
“不,我不信!”楚玉用滲著淚意的嗓子哭喊著,掙紮著走到土坑邊上。楚慕伸手抱住了他,眼中一片悲憫。
“都怪我,都怪我!”楚玉嘶啞的嗓子吐出這三個字,一遍又一遍重複,滿是不能言說的愧疚、悔恨、悲憤。
如果不是她,灰狼不會緊隨而來;如果不是她,那些死去的人,都還會活生生地站在這裏,隨著他們一道,離開這滿是鮮血和悲傷的燕子山。
葉宣!
她帶著死亡的陰影,來到他的身邊。
他次次舍生相救,不惜以自己的性命,換她如今的安然。
在母後放棄她的時候,在兄長利用她的時候,唯一願意舍生助她的,隻有他。
葉瑤不理蘭蘅之,忽地縱身跳了下去,方月如隨著她,一並進入清理掉土石的覆雪之上。
在土石的重壓下,積雪變得分外堅硬,一腳踩上去,就像是走在結了冰的河麵。
她取出冰影劍,長劍向下刺去,一劍又一劍,不曾停息。
不管結果如何,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三小姐,請上來吧!”秋抱樸在土坑邊上說。“暴風雪可能還會繼續下去,等入了夜,想走出燕子山就更艱難了。”
葉瑤抬起頭,堅定地說:“有勞前輩先帶其他人離開。葉瑤便是不能帶著活生生的兄長回家,至少,不能讓他葬身燕子山,屍骨無存!”
秋抱樸一歎,沒有說話。
葉瑤瞧了瞧方月如,方月如勉強一笑,分明是要陪著她。
葉瑤沒有拒絕,雪團子不知從何處躥了進來,伸出爪子,飛快地刨開積雪層,一點點向下挖掘。
葉瑤和方月如被擠到了一邊,很快,就見積雪之下,露出一角青色衣衫。
找到了!
葉瑤和方月如忙上前幫忙,從凍雪之中,扒出一個裹著一層厚厚冰晶的人形物。
葉宣!
隔著冰晶,他的模樣一如曾經。就連露出來的皮膚上,都不見一點兒青紫的痕跡。
好奇怪!
雪團子不待主人吩咐,爪子撓上冰晶。眾人隻見,那具冰晶砌成的棺材如破碎的豆腐塊般紛落,很快露出了葉宣的身體。
“他還活著!”方月如一聲驚呼。
葉瑤忙向他體中輸入靈力。
他仿佛陷入了一場冬眠,髒腑的活動極弱。但暴露在空氣中的時候,身體迅速升溫,鼻翼和胸口急促地起伏。
“是龜息秘術!”秋抱樸低低一聲驚呼,長袖一展,將三人帶上土坑,伸手替葉宣輸入靈力。
沒多會兒,葉宣緩緩睜開眼睛,笑了笑,向秋抱樸道謝。
“多謝前輩!”
“葉家果然人才輩出!這龜息秘術,老夫還是第一次見。”秋抱樸感慨著說。
“前輩言重!”葉宣掃了眾人一眼,安撫地拍了拍葉瑤的肩頭。
雪團子是此行的大功臣,這會兒卻安靜下來,伏在葉瑤懷裏,嘲弄地盯著狼狽的楚乾。
葉瑤也勉強笑了笑,做出一副慶幸的模樣。
她忽然覺得憤怒。
葉宣應該早有準備吧?他知道自己會龜息秘術,知道自己不會死,卻不曾把一切明說,而是暗算了她,造成了舍身赴死的場景。
誠然,這樣引起的轟動和感動更強烈!
可是,若是雪團子沒有出手,若是他們不曾堅持要找到他,他豈不是要長埋雪地,長眠地下?
還是說,他早就算到,雪團子會找到他,而她葉瑤會堅持要帶著他走?
她是該佩服他的神機妙算,還是該憤怒他的利用和隱瞞?
也許,都不應該。她隻需要慶幸,慶幸他還活著,這就已經足夠了。
眾人收拾好行裝,跟著秋抱樸,走出了白雪皚皚的燕子山,重回燕山行宮。
行宮裏的宮女和禦醫早已做好了準備,領著各家公子和小姐去沐浴,換衣,身子不適的,則由禦醫親自診治。
天和帝不在行宮,皇後沈晴兒和幾個宮妃都在這裏。
眾人各自收拾好,便去拜見皇後和幾位後妃。
皇後沈晴兒依舊是雍容端莊模樣,重賞了活著回來的各位公子和小姐,又哀悼了一番逝去的人。
這時候,夜色籠罩了整個天京城,行宮裏處處燈火輝煌,華光璀璨。
皇後在行宮中賜宴,死裏逃生的眾人總算是吃了一頓安生飯。
宴罷,天和帝來了燕山行宮,在正殿裏接見眾位歸來的勇者。
楚乾和楚慕各自向著天和帝匯報了一番此行的經過,其中凶險自不必說。功勞最大的,是葉宣。其次,便是蘭蘅之。當然,楚乾也能勉強算一個。
女兒家中,則以葉瑤和蘭馨兒功勞最高。
“桓將軍新逝,朕心中不勝悲痛。然南疆鄰依南陸沼澤,是國之屏障,不容有失。自今日起,原桓家軍一分為三,桓青胞弟,桓勇,領錦州十萬征南軍,著楚慕為副帥,即日就任;桓青長子,桓禮,領瀛洲十萬鎮南軍,蘭蘅之為副帥,即日赴任;桓青之侄,桓風,領雲州十萬平南軍,葉宣為副帥,即日赴任。另,加封楚慕為一品宣威將軍,蘭蘅之、葉宣三人為二品宣武將軍,查察地方吏治,校檢政事得失。聖旨即日下達。爾等務必恪盡職守,外平妖患,內撫黎庶,寧定邊疆。”
三人上前謝恩的時候,眾人心中各有一番心思。
三十萬桓家軍的歸屬,終於塵埃落定。
原來的三十萬南疆大軍,被一分為三,分到了桓青的一個弟弟,一個兒子,和一個侄子手裏。同時,又委派了三個“副帥”。
其中的分權,甚至奪權味道,甚是濃重。
南疆,此番又要起風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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