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葉瑤就開始稱病。

    在外人看來，她最近的運道很不好。

    婚事在即，卻因為一場春獵，被突如其來的暴風雪困在了燕子山。好不容易活著走出燕子山，又碰上了父親逝世，好好的婚事，就在成親的前一天，被耽擱下來了。

    二月十一，新雪初晴，晨光明媚。

    天京城的茗雅軒中，茶夥計正在與一個年近古稀的老茶客閑談。

    “宸王殿下果然是個克妻的！瞧瞧，前頭三個未婚妻，要麽是暴病而亡，要麽就是在外麵遇上了意外。第四個呢，本該是葉家大小姐，可大小姐卻嫁了太子，成了宸王爺的侄媳，算是命大，逃過了一劫。現在這個葉三小姐呢，倒是無病無災地活到了成親的日子。可惜，她沒出事，她的父親卻出事了。三年啊，若是三年後成親，這人還不一定在不在呢！”

    “可不是！依著您老看，三小姐能不能活到成親的那一天？”

    “難啊！小哥兒，敢不敢跟老頭子打個賭，賭這個準王妃能活多久？老頭子敢說，她活不過一年！”

    “一年？嘿嘿，小的怎麽聽說，葉家三小姐自父親死後，就臥病在床，連孝禮都沒露麵呢！小的覺得，甭說一年，三個月就不錯了！”

    “老頭子看，就是一年！半兩銀子，賭不賭？”

    ……

    任外麵風雨漫天，葉瑤自在水雲居裏巋然不動。有外人過來了，她便裝病，沒有外人的時候，便一心研讀書冊，修煉靈力。

    偶爾閑暇時，也向葉宣請教煉丹之術。葉宣指點了她不少訣竅，這讓她受益匪淺。

    古代的喪儀程序複雜，闔府上下都在忙亂，就是方月如，也被李氏抓了壯丁，去靈堂幫忙。

    聽含嫣打聽來的消息，表小姐溫婉大方，處事周全，讓李氏和府裏人讚不絕口。

    沒有人來打攪葉瑤。直到二月十三這一天，宸王府的總管送來了一個婢女，說是來照顧準王妃的醫女。

    葉瑤窩在床上，見了這個醫女。

    她大約二十歲上下的年紀，上半身是一間月白色罩衫，下半身配了一條天青色馬麵裙。

    細看那五官，不算是出挑，卻也挑不出什麽大毛病來，勝在氣質嫻雅，恭敬而不顯小家子氣，讓人一見，就知道是宮廷出身。

    “奴婢半夏，見過三小姐！”她不卑不亢地走上前來，跪下，行禮。

    “半夏姑娘，請起！”葉瑤笑了笑，抬手虛扶了一把，“你來葉家，殿下可有什麽交代？”

    “殿下吩咐過，從此以後，奴婢便是三小姐的下人，一切唯三小姐之命是從。”半夏依舊半垂著頭，溫言細語道：“還有，便是務必照顧好您。”

    “嗯！”葉瑤淡淡應下，又道：“我這房裏隻有含嫣一個得用人，正愁著添人手呢！日後，你們二人便同為雲水居裏的一等丫鬟，務必互相照應，管好院子裏的庶務。”

    半夏和含嫣同時應下。

    葉瑤抱著被子道：“文竹，帶半夏去安置去吧！母親這會兒也忙，等安置好了，再去拜見母親。”

    “是！”半夏倒是沒有拿大，也沒有主動提出來，要為葉瑤“診脈”，而是順從地跟著文竹，去偏房安置。

    “小姐，您打算讓她管什麽？”半夏一走，含嫣便出聲問道。

    “先管著飲食吧！”葉瑤想了想，說：“先看一段時間，總歸是宸王殿下送來的人，我們也不好薄待了。”

    “婢子明白了！”含嫣點了點頭。

    這時候，一個小丫鬟探到門邊，對著含嫣使了個眼色。

    含嫣走到門口，聽那小丫頭附耳說了幾句話，臉上現出訝色，回到葉瑤跟前，道：“小姐，三房的七小姐從蓮池邊經過的時候，不慎落了水，雖然被人救了上來，這會兒卻還昏迷著。”

    二房和三房來了天京城，葉家的排行隻得重排。結果就是，長房的排行還依著原來的稱呼叫，二房和三房的，則依著新排行後的輩分稱呼。這個七小姐，指的就是葉雪，她是葉靈的一個庶姐。

    對於這個葉雪，葉瑤無甚印象。隻記得，那是個鵪鶉似的女孩子，總是低著頭，縮在葉靈的身後。

    心思一動，葉瑤說：“我便不去湊熱鬧了。讓半夏過去看一看吧！另外，去藥房裏尋一根冰玉參，給七妹養身。”

    “可是，救下七小姐的人，卻不是咱們府裏的仆婦，而是住在東苑的一位書畫夫子。”含嫣頓了頓，說：“奴婢想，三夫人應該不想把事情聲張開。”

    “書畫夫子？那人是誰？”葉瑤笑了笑。這等戲碼好熟悉啊，小姐落水，公子相救，從此一救定終身，白頭共偕老？

    “是周夫子，周瑾，字君羽的那一位！”含嫣說。

    “君羽？”這兩個字在心間劃過，讓葉瑤想起了葉蓉的那個心上人。不知此君羽，是彼君羽否？

    “先等等看吧！”葉瑤略一沉吟，將此事暫且擱下，繼續讀手裏的書。

    不想，不過幾刻鍾後，葉蓉急匆匆來了水雲居。

    “三妹救我！”葉蓉一進門，就楚楚含淚的跪下了，哭訴道：“三妹救我！”

    “二小姐快快請起！”含嫣不由分說地扶起葉蓉，略微不悅道：“我們主子正病著，受不得驚擾，您若有事，起身慢慢說。”

    葉蓉擦了擦眼淚，慢慢說起事情的經過來。

    原來，二房和三房進府後，府裏又去聘了幾位夫子來，專門教授府裏的公子和小姐。這個周君羽，就是在那時候來到葉家的。

    府裏未出嫁的女孩子不少，葉蓉等人不急著婚嫁，便重新拾起了功課，跟著新夫子學習。

    周君羽年紀輕，風儀過人，又頗有才華，若是擱在魏晉時代，就是個名士一類的人物。如此，一來二去，就有人生了別的心思。

    葉雪是庶枝庶女，婚嫁上，不但不能和葉瑤，葉菡相比，就連葉蓉也比不上。依照常理，多半會被說給哪家高門的庶子，或者是金榜題名的寒門學子。

    周君羽今年就要參加春試，若是能得一個功名，隻怕會讓天京城裏的不少人家心動。

    而就憑葉雪的容貌家世，想爭得這門婚事，其實並不容易。但現在下手，趁著周君羽還沒揚名，則要容易得多。

    “此事一出，三夫人少不得要把七妹妹許給周夫子！”葉蓉擰著手指頭道，“三妹，周夫子是個品性方正的人物，他不會應下這門婚事。到時候，我怕葉府惱怒，降罪於他。你也知道，他是要參加春試的人。葉府隻要跟主考官透個氣，或者給他安個品行不端的名頭，他的前程，就一下子盡毀了……”

    葉瑤止住了葉蓉的話，輕歎著道：“蓉姐姐，你想要我做什麽？”

    葉蓉一怔，懇求道：“三妹妹，你能不能去求一求夫人，請夫人做主，把這事兒捂住！周夫子就是一時仁心，不忍七妹妹出事。隻要他不說，我們也不說，旁人哪裏知道這其中的曲折？”

    “可是，這是三房的事情！”葉瑤說：“母親是葉家主母，卻也不好越過三夫人，插手弟妹的家事。而你與周夫子的公案，你敢讓母親知曉嗎？”

    “那該怎麽辦？”葉蓉一時無言，隻是流淚。

    “婉姨娘呢？她知道這事兒嗎？”葉瑤又問。

    葉蓉又搖頭：“姨娘一門心思結一門貴親，我哪裏敢讓她知道這些！”

    “含嫣，先讓人去打探著消息，看周夫子怎麽應對！”葉瑤對含嫣道：“若是周君羽果然不同意親事，蓉姐姐，我讓含嫣帶你去見母親。”

    “多謝三妹援手！”葉蓉感激地點了點頭。她心知，看在葉瑤的麵上，李氏至少不會把這事兒張揚開。特別是如今這個時候，家主新喪，留下的侄女和女兒若是鬧出了爭夫的戲碼，丟臉的，便是整個葉府。

    葉瑤又道：“蓉姐姐可想過，若是周君羽同意了七妹的親事，又該如何？”

    “這怎麽可能？君羽不是背信棄約的人。”葉蓉想也不想道。

    “有備無患。”葉瑤說：“未免授人以柄，蓉姐姐，在明麵上，你最好不要和周君羽扯上關係。那些能證明你們之間那段公案的東西，該處理的，都先處理掉。以免遺禍在外，流毒將來。”

    “這……不至於吧？”葉蓉遲疑地說。“這些事兒翻出來，對周夫子也沒有好處。”

    “不能耽擱！你們無心張揚，說不得就被別人窺見了門道。”葉瑤說：“現在就去處理吧！周君羽那邊，我讓哥哥想辦法去。你的院子裏，不止東西要整頓好，下人也要關照到。哪怕是一把火燒了芙蓉閣，也不能讓所謂‘定情信物’得見天日！”

    見葉蓉猶自不敢置信，葉瑤瞧了葉蓉身邊的大丫頭一眼，略有些嚴厲道：“父親新喪，府裏正是人多事雜的時候，容不得一點馬虎大意。更何況，父親不在了，葉家的新家主，還沒有定呢！大哥是嫡長子，卻即將趕赴南疆上任，無暇府中庶務。二叔父和三叔父怕是要長留府中了，誰又能保證，他們不會生出別的心思來？這種時候，若是傳出你與人私相授受的事情，你說，有沒有人拿此大做文章？若是因為此事，使得我們長房一脈蒙羞，家主之位旁落，蓉姐姐，你的將來，又如何著落？”

    葉蓉這方才明白事情的嚴重性，忙帶著丫頭起身，匆匆向著住處走去。

    葉瑤叫了文竹來，吩咐道：“去和哥哥說一聲，秘查周君羽的住處，把一切和蓉姐姐有關係的東西，都處理掉。至於周君羽，他若是把蓉姐姐的事情瞞下了，算是他命大，識趣。若是不能，哥哥知道該怎麽辦。”葉瑤可以想見，以葉宣的手段，周君羽若是選錯了路，以後的所謂前程，就根本不必想了，能保住一條命，都算是他的幸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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