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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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十六日,晨。
四輛掛著白綢的馬車從葉府裏駛出,沿著長街,向著寒山寺的方向而去。
葉瑤與李氏坐在第一輛馬車裏,蘭姨娘和婉姨娘坐了第二輛,其餘沒有子女的妾室則擠進了剩下的幾輛馬車中。
寒山寺在京城城郊,馬車停下來的時候,已經快到午時了。
葉府顯然早就和寺裏打過招呼,葉瑤掀開車簾子,就見幾個小沙彌擁著一個身著黃僧衣的大和尚,從寺門裏迎了出來。
“諸位施主,客舍早已備好,請!”為首的和尚白眉微垂,瞧著一副慈眉善目模樣。他雙手合十,念了一句佛號,側身引路。
“宏德大師,您莫不是能掐會算?我們還沒叫門呢,您就迎了出來!”蘭姨娘忽然幽幽道:“莫不是佛祖告訴您的?真沒想到,大師還有這門神通。”
“非也!”宏德大師溫和一笑,說:“不過是貴府做事周到,提前使人下了帖子,言明了諸位施主啟程的時間。老衲不才,簡單的術算之術尚略通一二。”
蘭姨娘臉上有些掛不住,訕訕笑道:“大師博學,是妾身孤陋寡聞了。”
葉瑤帶著含嫣和半夏兩個丫頭,沉默端淑地站在李氏後麵。看似不問世事,卻始終留意著蘭姨娘的動靜。
自從葉昶死後,蘭姨娘就安分得近乎詭異。她終日縮在蘭馨苑裏,不摔東西,不折騰人,也不去找李氏的麻煩,就連唯一的兒子葉浩都懶得搭理,仿佛萬念俱灰一般。
葉瑤卻覺得,這事兒很怪異。平靜的水麵之下,也許正醞釀著一場更大的風暴。
就在這時候,又聽車馬聲從遠處的官道上傳來。
那是一輛不起眼的青篷四輪馬車,沒有族徽,也沒有標識著品階的飾物,倒像似是尋常香客的馬車。
蘭姨娘的步子卻頓住了,眼中露出期待和驕傲的光輝來。
卻見那馬車停穩,一個穿著白色重孝的女子嫋娜走下來,來到李氏一行人跟前。
“拜見太子妃!”眾人屈膝行禮。因是家人,不需要如宮裏一樣跪拜,卻也是麻煩得緊。
“眾位快快請起!”葉菡虛扶了眾人一下,方上前與李氏敘話。
“母親,怎麽不見二妹妹?”葉菡紅了紅眼圈道:“父親走得急,女兒不好隨便離宮,就想來這寒山寺裏抄幾卷經,為父親積攢功德。”
“太子妃有心了!”李氏不怎麽熱絡地點了點頭,說:“太子妃竟是孤身來此嗎?太子殿下何在?”
“殿下公務繁忙,不方便相陪!”葉菡勉強笑了笑,說:“不過,女兒也不能算是孤身來此。除了平常得用的丫頭,慧敏公主已經身在寒山寺中了。”
“公主也來了敝寺?”宏德大師垂了垂眼簾,忽然笑道:“原來如此!公主當是扮了男裝來到敝寺的。”
“大師慧眼,妾身佩服!”葉菡賠笑道:“公主年少,得罪之處,還請大師勿怪!”
眾人又客套了幾句,方齊齊移步,向著寒山寺中走去。
寒山寺占地麵積極廣,把大半個山頭都圈了進來。寺內遍植花木,既有常見的紅梅林、海棠苑、梨花海、杏花園,還有一些來自北荒和南疆的靈花靈草。
“三妹,別來無恙?”葉菡特意停了停,走到葉瑤身邊,輕聲道,“三妹不愛出門,這該是第一次來寒山寺吧?”
“倒叫菡姐姐說著了!”葉瑤輕笑道:“說是寒山寺,我瞧著,怎麽倒像是百花寺呢!”
“百花寺?”葉菡品出了幾分“百花”的輕浮滋味,笑道:“三妹妹又說胡話了,竟是拿人家寺名打趣!小心方丈大師聽見了,替佛祖轟了你這個六根不淨的香客出去。”
“百花寺怎麽就六根不淨了?”葉瑤樂得與葉菡抬杠,反駁道:“紅梅是堅貞之花,海棠是富貴之花,梨花是幽獨之花,我倒是覺得,輕浮的不是‘百花’或者‘千花’,而是花品、花魂。前者是表,後者是本。本心正,其節自傲岸;本心不正,百態千姿也枉然。”
葉菡一怔,宏德大師的腳步微微一頓,笑道:“小施主好一顆慧心!可恨,世上隻知逐繁華之表,不知求富貴之本,悲呼!”
這時候,忽然又一道清朗的聲音傳來:“敢問大師,何謂繁華之表,何謂富貴之本?”
眾人轉身,便看到了一身白衣的楚慕。他的身後,跟著一個穿著青色衣衫的小童。細看這個小童,可不就是楚玉。
“諸位不必多禮!”楚慕見著葉家的一群人,先一揮手,示意眾人免禮,又看向宏德大師,“還請大師教我!”
宏德大師輕歎一聲,道:“功名利祿,繁華之表;慈悲仁善,富貴之本。”
眾人各有所思,又見宏德大師看向葉瑤和葉菡,笑道:“兩位施主皆是富貴中人,不知有何高見?”
葉菡淺淺一笑,已經想好了答案:“驕奢淫逸,繁華之表;克勤克儉,富貴之本。”
“施主言淺意深,暗和治國齊家之道,堪有國母風範!”沒想到,宏德大師聽了葉菡的回答,居然給出了這麽個答案。
楚慕的臉色微變,葉菡則驚喜難抑。而後,眾人齊刷刷看向葉瑤。
葉瑤一時竟想不出個答案來,勉強道:“醉生夢死,繁華之表;初心不改,富貴之本。”
話落,自己就怔住了。初心,她的初心是什麽呢?
“葉瑤,我愛你!”莫名地,上一世,淵最後的訣別浮現到眼前來。
你的初心是什麽呢?她忽然不敢知道!
宏德法師那雙仿佛能洞察世事的眼睛深了深,微微歎了一口氣,卻一個字都未予置評。
眾人向著各自的禪房走去,葉菡仍舊沉浸在宏德大師一句“國母風範”裏,國母啊,那不是說,她會成為將來的皇後,而太子,則一定可以成為皇帝嗎?
為此,她忽略了李氏別有深意的目光。
葉瑤恍恍惚惚地回了自己的禪房,命含嫣取出銅鏡來,細細打量著這具身體的模樣。
長眉一黛飛斜鬢,杏眸連影轉清輝。這是一張天生婉麗清靈的臉,許是因為她的性格底色,如水如詩的婉柔裏,泛著些許清冷。
這個人,就是你自己啊!
葉瑤在心底這樣說。
其實,她認真看這張臉的時候並不多。
看到這張臉,她就要想起兩世為人的辛酸,想起最後與淵的兩相決絕,還有可能想起,極有可能就是淵本人的楚淵。
他們有可能是同一個人嗎?
時空異位,並不意味著同時穿越。
葉瑤能感覺到,他對華皇後和先帝的愛恨都不是假的,
那就是說,他在很早的時候就來了這裏,也許,從出生的時候就過來了。
可是,如果你就是淵,怎麽會中這麽深的寒毒?強大如你,機智如你,怎麽會讓自己,落入這樣危險的境地?
你是淵盟的主人啊!
她曾經恨過他的強大,恨過他的謹慎,也恨過他的聰明。
可是,現在,她隻恨他不夠強大,不夠聰明,不夠謹慎!
一個猜測在心底盤旋,是不是因為她最後的背叛和傷害,傷了他的心,才導致了他後來的疏忽和大意?
如果我沒有來到這裏,你又該怎麽辦?
葉瑤,原來,你根本舍不得他死第二次!
有一座壓在心頭的大山轟然坍塌!
葉瑤忽然蜷起身子,淚如決堤之水,肆無忌憚橫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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