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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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紗幛重重低垂,恰如世間因果,掩映絮結;水沉香嫋嫋盤旋,好似人心幽微,九曲難明。

    葉瑤覺得自己很累,很累。她很想就此沉睡下去,可是,那些過往的記憶,那些她想忘記,卻怎麽也忘不了的記憶,不顧她的推拒,如上漲的潮水,紛紛湧到眼前來。

    上一世的父母是什麽樣的人呢?葉瑤其實已經記不清楚了。他們都是那種看起來和普通人沒有什麽區別的人,每天上班,下班,然後回家,睡覺。

    他們對她其實算不上好。她是家裏的長女,下麵還有一個孿生弟弟。父母更偏愛男孩子,好多時候,她都是被人遺忘的那一個。

    有時候,早慧並非是一件好事。比如說,在父母對兩個孩子的情感上,她能清楚地感知到,他們更喜歡的那一個,不是自己。

    也許,孩子的天性就是如此。越是得不到,越是要拚命的爭取。

    因此,在父母跟前,她總是盡力地表現出更好的一麵:比弟弟認字快,比弟弟懂禮貌,比弟弟更乖巧。

    後來,在外人麵前,她的確成了更得人誇獎的那一個。大約從那個時候起,她就愛笑,隻因為愛笑的孩子,比愛哭的孩子更得人喜愛。

    可對於爸媽來說,她依舊是被遺忘的那一個。一個懂事又省心的孩子,大約更不需要操心了吧?

    直到六歲那一年,一個暮春的深夜裏,爸媽忽然起身,把她和弟弟藏到了廚房地板下的一個暗室裏。

    暗室很小,胡亂堆著些雜物,沒有光,隻有一片沉沉的黑暗。她一動不敢動,聽著外麵的打鬥聲和嗬斥聲,渾身冰冷僵硬。

    不知什麽時候,打鬥聲停了下來。無聲彌漫的死寂,比起方才的吵嚷更讓人心悸。

    誰料,就在這時候,弟弟醒了。他醒來後,大約發現睡覺的地方不對,“哇”地哭了出來。

    她嚇壞了,本能地捂住了他的嘴,壓低了聲音道:“別出聲!”

    可是,已經太遲了!

    她聽見了頭頂上傳來腳步聲,一個陌生的男子問:“原來下麵還有一個!險些被你們騙過去。”

    “我們大人的恩怨,別牽連孩子!”爸爸顫抖的聲音傳來。恐懼如眼前的沉沉黑暗,緊緊箍住了她的四肢百骸。

    “孩子也會長大!”那麽陌生的男音說:“真沒想到,你們居然還有孩子!不知是女孩兒,還是男孩兒?”

    “別,別傷害我的……女兒!”爸爸的聲音頓了頓,哽咽著說。

    女兒?葉瑤忽然覺得心裏難受。她模糊地意識到,她的爸媽,是要用自己這個女兒的命,換兒子的命啊!

    說放手的時候,說舍棄的時候,他們最先考慮的人,終於是她了。

    恍恍惚惚的,她站起身來,打開一個裝著雜物的箱子,用一塊破布堵住了弟弟的嘴巴,放進箱子裏。

    燈光劈開黑暗,從頭頂上照下來的時候,她仰頭,沒有哭,而是淺淺一笑。

    然後,又是一片黑暗。

    一雙大手捂住了她的眼睛,也擋住了那一片血腥。她離開了爸媽,離開了那個家,來到陌生的淵盟。

    她被帶到了淵的跟前,用應付爸媽十倍的心力,應付那個她看不懂的首領,淵。

    淵是和爸媽完全不同的人。她的努力和討好,換來的終於不再是忽視,而是憐愛和栽培。

    再後來,她成了他最縱寵的女孩兒,他唯一的公主。

    也許,爸媽的決定其實是正確的。你看,他們的女兒,便是在淵盟這樣的地方,也照樣能保住性命,並且過得很好。

    早慧又懂事的孩子,就理應承擔更多,不是嗎?

    可是,她的心裏,依舊會疼,會難過。

    多可笑啊!在親人身上,求而不得的一切,在一個仇人這裏,反而悉數得到了!

    在淵盟最初的幾年,她拒絕去回憶親人的一切,拒絕去回憶那段家仇。

    可是,愛和恨早就在魂靈裏紮了根,包裹著她,扭曲成一株走樣的參天病樹,一發而不可收拾。

    最後,一切終止於一場爆炸,一片烈火。

    她還記得,氣浪卷起她的身體,烈焰如毒蛇般交纏,以及潺潺的雨,淋淋漓漓,淅淅瀝瀝。

    她把自己的命,淵的命,一並還給了那一世的父母。拋卻一切,來到這個陌生的時空。

    她終於不欠他們了!愛一個人很累,恨一個人也很累,葉瑤不想恨他們,也不想愛他們,隻求能忘記他們!

    仿佛又看見,那一天的春雨沒有盡頭,把一切暈染成一片蒼茫。

    她不曾撐傘,坐在樓頭。一任雨水濕了衣裳,濕了眼睛,也濕了心腸。

    方丈禪房裏,含嫣和半夏剛剛給葉瑤用過藥,便見葉瑤一個寒顫,眼角溢出幾滴淚水。

    含嫣忙取出帕子,擦掉那幾滴淚。可淚水卻越流越凶,怎麽也止不住。

    這時候,外麵傳來一陣吵嚷聲,李氏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小女可是在禪房中?不知現在如何了?妾身能否進去探視?”

    “是啊!三妹的兩個丫頭也在裏麵吧?把她們叫出來也好!”葉菡扶著蘭姨娘,走到禪房門口,做出關切模樣,說道。

    “殿下有命,沒有他的許可,任何人不得入內!”守門的侍衛冷著臉,將一眾女眷擋在了門外。

    “我去看一看!”半夏起身,示意含嫣留下,來到門外。

    “奴婢見過太子妃娘娘,見過眾位夫人。”半夏行了一禮,沒等眾人發問,便道:“小姐並無性命之憂,休養一段時間,便可無虞。”

    “她究竟出了什麽事情?”李氏擔憂地問:“殿下封鎖了整個寒山寺,這又是為何?”

    半夏又是一禮,謙恭道:“夫人勿憂,殿下做事自有道理,定然都是為了小姐好!”

    “既然是為了三妹好,為何攔著我們,不讓我們去探視三妹?”葉菡強壓著怒氣道,“難道我們之中,會有人對三妹不利不成?”

    蘭姨娘抬頭,悄悄看了一眼禪房,卻什麽都沒有看到。出言道:“三姑娘究竟是受了傷,還是突然生了病,半夏姑娘,你至少要給我們一個準話。”

    半夏不動聲色地看了她一眼,滴水不漏道:“小姐並無大礙。婢子們定然好生服侍小姐!”

    說完這些,再施一禮,轉身,竟是不理別人,徑直回到禪房之中。

    “半夏姐姐,小姐幾時醒啊?”含嫣有些不安。她們離開出事的禪房後,便被直接送到了這裏。

    楚淵問了半夏幾句話後,就直接起身離開,不知去了何處。

    再之後,侍衛層層出現在周圍,便是那風裏,都透著緊張。

    半夏輕輕搖了搖頭,淡淡說:“這是心病,等小姐想明白了,就會醒過來了。”

    “心病?”含嫣喃喃道:“若是,想不明白呢?”

    半夏沒有說話。

    卻說李氏等人見不到葉瑤,很快被侍衛送回了各自的禪房。

    李氏一進房間,采苓便來報:“夫人,花嬤嬤不見了!”

    “什麽?”李氏大駭:“什麽時候不見的?去找了沒有?”

    “我們回來後,就不見花嬤嬤的人影了。”采苓臉色蒼白道:“宸王殿下一來,就封鎖了整個寒山寺。我們這些人,根本出不了院子,也沒有辦法找人。”

    李氏在原地轉了一圈,咬了咬牙,頹然道:“罷了,我去問一問殿下!”

    “奴婢陪著夫人同去!”采苓立即道。又問:“夫人,三小姐如何了?”

    “有殿下的人護著,說是沒有性命之憂!”李氏心情抑鬱,一邊向著門外走,一邊在心裏亂尋思。

    “夫人,請留步!”侍衛擋在門口,抱拳說道。

    “我們夫人要見宸王殿下,你也要攔著不成?”采苓含怒道。

    “夫人還請回房暫候,殿下稍後就到!”那侍衛卻不讓路,一臉堅持。

    李氏一驚,驀然醒悟,楚淵不許她看女兒,甚至連發生了什麽事都不告訴她,分明是不信任她!

    可是,為什麽呢?她還會害自己的女兒不成?

    楚淵,他究竟在懷疑什麽?

    【作者題外話】:有人說,堅強的人之所以堅強,是因為知道軟弱也無用,除了自己,他們沒有第二個人可以依靠。

    每每看到特別聽話,特別懂事的孩子,都會覺得很心酸,很心疼。

    孩子,你們究竟有多麽害怕被舍棄,多麽害怕被責怪,才這樣小心翼翼的收斂自己的任性,自己的委屈,自己的軟弱。

    若是這個孩子還格外早慧,格外聰明,那就更是一件讓人心酸的事情了。此時方知,為何會有父母“惟願生兒駑且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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