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六日的黃昏，葉瑤和秋楓鳴回到了闊別一月的清風寨。

    “四弟，小五，你們總算回來了！哥哥們等你們好久了。”林驍熱情地迎出山穀外，一雙豹眼中滿是葉瑤看不懂的灼熱和親近。

    “二哥！”葉瑤心裏微驚，卻還是跳下馬車，麵帶歉意地見禮：“讓兄長掛念，阿瑤慚愧，不知兄弟們可還好？”

    “都還好！隻是都念著你們兩個。”林驍粗糲地大手輕輕落到葉瑤的肩膀上，葉瑤下意識地一閃，恰好躲開。林驍這股子親熱勁頭兒，隻讓葉瑤覺得驚悚。

    “抱歉！”葉瑤笑了笑，向著林驍身後喊道：“周大哥！”

    周瑉此時方整了整衣衫，走上前來。他的身後，還跟著趙梓輝。

    眾人寒暄了幾句，一起向著營地裏走去。葉瑤注意到，趙梓輝、周瑉和林驍之間的氣氛很怪異。

    原來時時粘著林驍的趙梓輝轉而親近周瑉了，言語中不時透露出抱怨林驍的跡象。而周瑉和林驍之間縈繞著淡淡的冷意，也許不止是冷意，還有敵意。

    “阿瑤！”林驍走在葉瑤的左手邊，親熱地說：“過去的一個月過得怎麽樣？有沒有吃苦頭？若是有需要幫忙的地方，隻管符哥哥說！這片荒野上，就沒有我林驍不熟的地方！”

    “多謝二當家掛懷！”葉瑤心裏的不適之感越發強烈起來，依舊維持著禮數上的客套。

    “叫我二當家多見外啊，還是叫二哥吧！”林驍悄悄貼近了葉瑤一些，兩人的衣袖幾乎要挨到一起了。他悄悄轉頭，瞧見葉瑤那精致纖柔的眉眼時，眼裏流轉過一抹隻有男人能看懂的暗光。

    秋楓鳴不客氣地在林驍的肩膀上推了一把，擠進兩個人之間，不客氣道：“二當家，我師妹是女子，還望你放尊重一些！”

    “啊？是我失禮了！”林驍忙道歉，連聲說道：“阿瑤總是做男裝打扮，我一時忘了這一茬，該罰！”

    “林叔當真不該忘了這一點的，若是叫我小二嬸瞧見，還不定生出多少風波呢！”趙梓輝冷不丁開口，似笑非笑道：“方才我們出來的時候，小二嬸還提醒我，一定要替她盯著林叔呢！”

    林驍當即變色，不悅道：“什麽小二嬸？你二嬸一年前就去了，若是大哥還在，知道你如今這般口無遮攔，定然也會好好教訓你一頓！”

    趙梓輝冷然道：“若是口無遮攔就能我爹活過來，甭說幾句閑話了，就算是把我這條命賠上，我也沒有怨言！若是讓我找到殺害他的凶手，我必要讓他生不如死！”

    林驍的瞳孔驀地一縮：“大哥是死於火焰蛇之手，你亂說什麽？”

    “真的是死於火焰蛇之手嗎？”趙梓輝的怒氣勃然爆發出來，猛地轉身，擋在林驍跟前，冷冷盯著他說：“那麽多人去打獵，結果卻隻有林叔你安然無恙。這倒是奇怪了，其他人怎麽不但活不見人，還死不見屍呢？這個問題，林叔應該最清楚不過了，是不是？”

    林驍的眼神陰沉如冰：“你懷疑，是我害死了大哥？大哥和我雖然不是親兄弟，卻也是風風雨雨這麽多年一起走過來的，害死他對我有什麽好處？為了這個寨主之位嘛？梓輝，你莫忘了，這個寨主之位，不是你自己爭來的，而是我讓給你的！你這麽懷疑我，不但是不敬尊長，還是忘恩負義！”

    “忘恩負義？”趙梓輝的臉色被怒火漲得通紅，他緊緊攥著拳頭，竭力克製住一拳打上去的衝動，大吼道：“你說恩義？哈，真是個笑話。自從我當了寨主之後，寨子裏的事情，哪裏有我說了算的時候？是啊，你沒要寨主之位，你一心輔佐兄長遺孤，結果就是把我當成擺在外麵的傀儡，想怎麽操縱就怎麽操縱！不信，你問一問寨子裏的弟兄，問一問他們，有事情發生的時候，該聽誰的話！那些人中，哪一個會說‘寨主說了算’？沒有，一個都沒有！”

    兩個人爭吵的聲音很大，周瑉看似在勸架，卻悄悄把跟著林驍的幾個人擋在了外頭。沒多會兒，寨子裏的人也圍了上來，指指點點，神色一變再變。

    “夠了！梓輝，你魔怔了，我不與你一般見識。”林驍不欲在人前鬧笑話，一拂袖，徑直回了自己的營帳。

    “我會找到證據的！”趙梓輝看著林驍的背影冷笑，周身散發著陰戾之氣。

    周瑉微不可見地搖了搖頭，輕輕歎氣，什麽都沒有說。葉瑤則忍不住想，趙梓輝恨林驍，究竟是因為林驍殺了他的父親呢，還是因為林驍成了他掌握寨主實權的障礙。

    “你小心著些！”周瑉送葉瑤去她的住處時，低聲說：“林驍怕是在打你的主意！”

    “多謝，我會留心！”葉瑤笑了笑，輕聲道謝。

    清風寨為葉瑤和秋楓鳴預留了帳篷，但兩個人都沒有住。秋楓鳴圍坐在篝火邊上守夜，葉瑤在馬車車廂裏，就著一盞燈讀書。

    夜寂靜。晚風偶爾掀簾而入，灑落下一片霜色的月光。夜蟲的吟唱如輕煙般，在耳朵裏嫋嫋繚繞。草木的清香仿佛水麵上的漣漪，一圈圈打著旋兒彌散。

    月上中天時，葉瑤走下馬車，就發現篝火邊多了一個人。他坐在秋楓鳴的對麵，一張臉掩映在月光的陰影裏，讓人看不真切。

    “阿瑤？”他轉過身來，正是林驍，意外又熱情地招呼道：“這麽晚了，你怎麽還不睡？是不是害怕？”

    秋楓鳴不滿他這般作態，拿眼睛冷冷瞪他。林驍隻當什麽都沒有看到，依舊對著葉瑤噓寒問暖。

    葉瑤忙打了個嗬欠，做出困倦的模樣，晃了晃腦袋道：“多謝林二哥關心，我就是在馬車裏躺得久了，身子骨有些僵硬，下來隨便走走！”原地走了幾步之後，葉瑤便“困倦”地上了馬車，打坐修煉靈力。

    次日一早，眾人聚在一起用早飯。葉瑤和秋楓鳴身上都帶著食水，謝絕了林驍的熱情招待，選了個人少的地方說話。

    誰料，才說了沒幾句，忽聽一聲“哎吆”聲傳來。一個中年婦人抱著肚子歪倒在篝火邊，看起來極其痛苦。

    “讓我看一看！”葉瑤隻得起身，走到婦人身邊，給她診脈。

    生病的婦人身邊圍著不少女眷，秋楓鳴不便靠近，隻得站起身，盯著葉瑤那邊的動靜，並且，刻意站在了林驍附近。

    林驍見了他這架勢，卻沒有著惱，而是對著遠處的一個姑娘使了個眼色。

    那姑娘偷眼瞟了秋楓鳴一眼，這人雖然相貌普通，看不出絲毫出奇之處，但周身氣勢森然，不像是尋常人物。臉上一紅，眼中染上了三分魅意，腰肢一擺，款款走到秋楓鳴身後，拿手去扯秋楓鳴的衣袖。

    誰料，秋楓鳴覺察到有人對自己“動手”，本能地閃身一讓，出手如電，眨眼間擒住了那隻“行凶”的纖纖玉手。

    “啊！”一聲殺豬般的叫喊聲響起，卻是那女子被捏痛了手，喊了出來。

    “四弟，你這是做什麽？看看，都嚇著阿嬌了！她一個女孩子，如何能受得住你的力道？”林驍忙打圓場道。

    “抱歉，我一貫不喜外人近身。”秋楓鳴放開這個阿嬌的手，淡淡道：“若是再有下一次，我不能保證，你這隻手還能完好無損地安在你的手腕上！”

    這話一出口，名叫阿嬌的女孩子臉色一白，怯怯看了林驍一眼，嚶嚶一聲低泣，掩麵離開。

    林驍臉色不愉道：“四弟，你這是做什麽？對待女孩子，總還是要溫柔一些才好！看，人家姑娘這下子隻怕惱了你，聽哥哥的話，去說兩句好聽的話，賠個罪，這事兒就算是過去了！”

    秋楓鳴懶得再和林驍繞圈子，幹脆挑明了：“甭想打我師妹的主意，她不是你能碰的人！”

    林驍臉上有些掛不住，忍不住含著怒氣道：“你不過是她的師兄，又不是她的父母，怎麽什麽都想管？能或者不能，你說了可不算數！”

    秋楓鳴輕輕抬了抬手，錦藍色的長鞭在朝陽下閃著魚鱗般的光彩。他垂眸，冷冷淡淡說：“我說了不算，但我手裏的鞭子說了算！”

    就在這時候，葉瑤已經探出了病因，開口道：“應該是誤服了一種有毒的蘑菇，傘花菇。問題不大，用酒水就能解毒！”

    “酒水？我這裏有！”一個挽著雲髻的少婦遞了一壺酒過來，命人小心喂給中毒的女子。

    葉瑤站起身來，那送出酒水的少婦跟著站起來。她走到葉瑤身邊，一張清秀的臉上露出懇求和不好意思的神色。

    葉瑤記得她，她就是曾經和張厚德吵架的那個女子，也是趙梓輝嘴裏的“小二嬸”，被人稱作玉娘。

    “葉家妹子，這些日子，姐姐總覺得精力不濟，想請你幫著診一診脈，你看行嗎？”

    “阿瑤學藝不精，隻怕耽誤了林夫人！”葉瑤婉拒。

    “沒關係，妹子隻要看一看就好。不管應沒應驗，姐姐都不會怪罪妹子！”玉娘的聲音裏不見那日吵架時的潑辣，反而透著股子溫和。她上前一步，去拉葉瑤的手，卻被葉瑤躲開了。

    玉娘一驚，葉瑤的手腕順勢一翻，擒住了玉娘的手腕。兩指在她的手腕上一搭，隨即一怔，而後淡笑道：“恭喜林夫人，你這是喜脈！看來，二當家真是好福氣呢。”

    “喜脈？你說的是真的？”玉娘大喜，隨即臉色一變，如冰雪般蒼白。

    “恭喜小二嬸了！看來，隻要這個孩子生下來，我再稱呼你的時候，就可以把‘小’字去掉了！”冰涼的聲音從葉瑤對麵傳來。

    原來，趙梓輝不知何時出現在附近，用譏誚又冷漠的眼神瞧著少婦。

    這種神色讓他本來透著幾分書生氣的容顏顯得陰戾而乖張，嚇得玉娘踉蹌後退了一步，險些摔倒。

    葉瑤蹙了蹙眉，抬手拉了一把。卻覺得一股大力扯著自己，把自己往地上帶。她立即伸出另一隻手，一把擒住了玉娘的手腕。

    就在這一個刹那，被葉瑤扯住的衣襟撕裂開來，玉娘的身子如風中蝴蝶般晃了晃，卻因為一隻手腕還在葉瑤的手裏，終究沒有真的摔下去。

    周圍的婦人大約是怕被牽連上，紛紛退開去。葉瑤手上一加力，半提著玉娘，走到林驍身邊，把人交給林驍。

    而後，嘲弄地瞧了玉娘一眼，盈盈笑道：“看尊夫人的賣相，孩子的月份還淺，萬事都得小心三分。”

    “多謝妹子出手相助！”玉娘做出一副泫然欲泣模樣，低低地說。

    “林夫人客氣了！”葉瑤順手撩起了她的袖角，用指尖挑了挑斷裂開來的陣腳，幽幽道：“下一次可要小心些，看看，這衣袖上的針線都崩斷了，方才，若不是及時抓住了你的手腕，我這救人的人，說不定就要被誤會成害人的人了！”

    玉娘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去，她有點兒慌亂地把袖子藏了藏，做出體力不支的模樣，趁勢依偎進林驍的胸口。

    葉瑤不傻，明白玉娘剛才根本就是想陷害她。至於其中原因，她多少有些分寸。

    林驍妄圖通過強娶她來鞏固勢力。這個事實玉娘心裏很清楚。可惜，孩子來的不是時候，林驍為了討好葉瑤，八成不會留下他。既然如此，還不如就用他來陷害葉瑤。一來能使得林驍對她多些愧疚；二來，日後，這也是對付的葉瑤的武器之一。

    “多謝阿瑤出手相助！”林驍臉上浮現出又尷尬又難堪的表情，一時倒是沒去理會玉娘。等他回過神來時，葉瑤又退到一邊了。被人拒絕的滋味總是不好受的，這一下子，他心裏倒是真的生出幾分惱怒來。

    “些微小事，不足掛齒！”葉瑤清清淡淡掃了二人一眼，淡笑道：“林夫人這些日子可要格外小心些，不能大意，最好也不要殺生！據說，母子血脈相連，因果相承，善有善報，惡有惡報。這可是人命關天的大事，不是嗎？”

    林驍訕訕點頭，玉娘的身體則如風中蝴蝶一般，不住地顫抖。有好事的婦人大約猜到了什麽，用驚疑的眼神在葉瑤和玉娘身上掃來掃去，然後，低下頭去，悄聲議論說笑。

    這時候，朝陽破雲而出，橘紅色的柔輝灑落在每個人身上，在每個人的身上籠上了一層淡漠的血影。

    葉瑤起身，走到遠離人群的地方。秋楓鳴跟著她一道離開，低低說：“師妹，這清風寨不是善地，不宜久留。”

    “我知！”葉瑤看著看著遠處交頭接耳的人群，笑道：“除了周瑉，清風寨的其他的人如何，都與我無關。”一開始，她的確打著將清風寨收歸己用的主意。可是後來卻發現，這清風寨雖然式微，卻是各種勢力盤根錯節，新仇舊恨累累，在上麵耗費太多心力得不償失。

    所以，她調整了自己的策略。隻要能把周瑉從這些人中帶走，就算是目的達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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