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天和十四年的南疆來說，這是最驚心動魄的一個月。

    六月四日，葉瑤在桓府的夜宴上遇刺。

    六月六日的早晨，太子和桓禮等人以匪患作亂為由，大舉出兵南疆，圍剿各處流匪。第一路人馬共計五萬人，由太子楚乾和桓禮親自領兵，取道雲州隘口，直奔彩虹山城。第二路人馬由蕭家少主和桓勇帶領，共計三萬人

    炎炎日光下的彩虹山城看起來與一般的城池沒有什麽區別，不過城牆更高更厚，周圍的地勢更加荒涼。

    五萬兵馬分成了兩路，一前一後合圍了這座孤城。但奇怪的是，這樣浩大的聲勢，竟然沒引來孤城一絲一毫的反應。

    烈烈驕陽下，城裏的彩色礦山反射著五顏六色的光彩，將這座山城映得如同它的名字一樣美麗。可是那城門卻是緊閉著，兵甲的摩擦聲，士卒的呼喊聲中，山城如同一個土石壘成的巨人，沉默地佇立在莽莽荒原上。

    情況有些不對！桓禮的心中起了警惕。正要去尋太子楚乾商量，眼前的異變突然而起。

    土黃色的石牆上乍現琉璃光彩，一顆又一顆的星辰虛影從城牆上飛離出來，輕而易舉擊穿了將士的鐵甲，洞穿了鐵甲之後的血肉之軀。

    “快退！”桓禮隻來得喊出這一句話，便沒命地往後方跑去。可這時候，身後已經不是莽莽的荒原了，一根根尖銳的鐵蒺藜從地上冒出來，擋住了他們的去路。

    再接下來，那明亮的日光和瓦藍色的天幕忽然間虛化，變成了一片浩瀚而璀璨的星空。無數會飛的光點兒，如同洪荒巨獸的眼睛，緊緊盯著一個個心驚肉跳的士卒。

    從那無情而森然的星光裏，桓禮隻覺全身的血液一下子凍結了，恐懼如一頭饕餮巨獸，將他整個的吞下。

    慘白的星光裏，他看見自己的士卒如同瞎子般四處亂闖，然後又被飛動的光點兒，或者是腳下的鐵蒺藜擊中，重重倒下去，漫開一片血花。

    還沒有看到敵人，他們已經死去。戰鬥還沒有開始，就已經結束。

    修築在彩虹山城最高處的摘星樓上，馮子玉陪著楚淵和葉瑤，正從高處向下眺望。

    “我這三十六周天星辰陣可不是誰都能對付得了的！”馮子玉仔細觀察著城外的周天星辰陣圖，一邊喃喃道：“唔，若是坎位再布置到一道驚雷陣，離位多布置兩道火行陣的話，陣勢就能更完美了。可惜了，平日沒有這樣的機會親自檢視陣法，雖然用妖獸試驗過，但人和妖獸終究還是不同的……”

    旁邊的兩個宸王府親衛聽得渾身發冷。誰說讀書人怕見血的來著？看看，這家夥要是發起瘋來，可比什麽大妖可怕多了。

    葉瑤看到那太子在親衛的護持下，已經險象環生，蹙眉道：“要不要先把楚乾擒住？他若是死了，事情倒是麻煩了。”

    “且等等！好歹是一國太子，還沒這麽孱弱。”楚淵說。轉頭對馮子玉說道：“能不能先把攻擊的陣法撤了，隻留下困陣！”

    “也好！”馮子玉點了點頭，走下樓梯，自去樓下的調度室重新布置陣法。

    即便是困陣，也依舊免不了有傷亡。驚恐的人們會彼此誤傷和誤殺，甚至還會有人死於過度驚懼，簡單來說，就是自己把自己嚇死了。當然，踩踏事故也不可避免。

    這時候，“偶然”途徑此地的燕昭姍姍來遲，見太子一行人在圍著彩虹山城轉圈，如同中了邪一樣，不時有人突然攻擊那些不存在敵人，也不時有人絕望地坐倒在地。

    “他們怕是被陣法困住了！”燕昭做出感歎模樣道：“斥候何在？迅速將這裏的異狀傳回雲城去，請慕王殿下出兵援手！”

    斥候領命而去，燕昭像模像樣地在周圍繞了一圈，便帶兵轉頭離去。

    戰報傳入雲城，楚慕作為當地身份最尊貴的人，先命人去把瀛洲的蘭蘅之請來。

    太子出事，非同小可。桓風提議馬上出兵救援，怎奈燕昭不在，葉宣主張言和，不願意出兵，他手裏沒人，什麽都做不了。

    瀛洲已有半邊緊挨著大海，算是南疆最東緣的一個州府。軍中特意馴養的信鷹用了將近兩個時辰的時間，才堪堪把書信送到。

    “太子果然出事了！”蘭蘅之看罷信件，隨手將信箋遞給身邊的一個幕僚，淡淡說。

    “什麽？”那幕僚的臉色瞬間蒼白如雪，待看罷信箋，又道：“區區一個土匪起家的山城，竟然也有這樣了得的防禦陣法，這可真是讓人意外！不對，少主，您早就料到這些了？”

    蘭蘅之緩緩道：“彩虹山城不過興建了半年，便儼然有自成一家的苗頭。由此可見，那幕後之人定然不比尋常！太子年輕氣盛，沒經曆過什麽風雨，再加上慕王就在一邊看著，更容易剛愎自用，一意孤行。他若是不吃虧，那才叫一個奇怪呢！”

    幕僚不解道：“既然如此，您為何不勸著他一些？如此，他出了事，陛下和皇後說不得又要怪到您頭上！”

    蘭蘅之諷笑了一聲：“你覺得，我若是勸他，他就會聽嗎？不會！而且，如果我的預感成真了，他隻會覺得更沒有麵子，更加惱恨我。虧得陛下將他送來，還想著用他對付楚淵！放心好了，他死不了！我想，楚淵應該會樂意留著他，好給陛下和太後添堵。”

    “那咱們該怎麽辦？您若是去見慕王殿下的話，萬一慕王殿下因為太子的事情遷怒於您，您豈不是很危險？”

    蘭蘅之沒有回答，而是問：“你說，慕王殿下來南疆，究竟打的什麽主意？”

    “應該是為了桓家的兵權而來吧？”幕僚說道：“南疆的三十萬兵權不容小覷，不論是哪一個皇子，隻要有機會，隻怕都想來摻和一把。”

    “慕王殿下心慈，不似太子那般自私自利。平心而論，我希望他能留在這裏，坐鎮南疆。”蘭蘅之眼中泛起一層悲憫之色，說道：“如今的南疆，不需要第二個桓青，而是需要一個寬厚仁愛的封疆大吏。至少，應該有一個人，為南疆的黎民百姓做些什麽。我想，楚淵應該抱著與我相同的念頭。他和楚慕之間，大概達成了什麽協定。”

    幕僚不由慨然一歎：“慕王殿下心慈，少主您何嚐不是如此？就連一向不通情理的宸王殿下，原來也有這樣的慈悲心！”

    蘭蘅之不以為然地搖了搖頭。一邊向外走，一邊說道：“我若是所料不錯，楚淵定會趁著桓禮和太子被困的時機，出兵瀛洲，逼迫瀛洲兵馬倒戈。你在這裏看著些，別起了什麽衝突！”

    彩虹山城前，太子和桓禮所部已經筋疲力竭，死傷過半。太子倒是沒受什麽傷，但他的心情顯然很不好，時不時就發作身邊的士卒。葉瑤注意到，那些士卒都盡可能地躲著他，若是情勢再這麽發展下去，這個心高氣傲的太子很可能死於部下嘩變。而桓禮受了重傷，這回會兒似乎昏迷過去了，生死不知。

    就在這時候，西北方的天空上綻開了幾朵黑色的煙花。這是特質的傳訊工具，在白天很容易識別。

    “蘭蘅之倒戈了！”楚淵看罷，低聲對馮子玉說：“派幾個人入陣，桓禮還有他的幾個硬骨頭心腹都要提前除去，民憤極大的暴虐之徒也要提前清洗掉。你把通行令符給秋楓鳴，他知道該怎麽辦！”

    馮子玉點了點頭，與秋楓鳴走下摘星樓。他們離開後，葉瑤若有所思道：“殿下是不是與慕王殿下達成了什麽協定？他若是能留在這裏，對於千瘡百孔的南疆來說，倒也是一件幸事了。”

    楚淵笑了笑，說道：“他也不想留在天京城中。等桓家平定後，他會謊稱突發舊疾，不得不留在南疆。想來，太子很樂意把這個有太後做靠山的兄弟趕出天京城。”

    “若是如此，蕭太後怕是要失望了！”葉瑤想起天京城裏錯綜局勢，不由笑道：“不過，到了那樣的時候，她也許就沒有精力顧忌慕王殿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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