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打上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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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雨來得甚是突然。
天光忽然黯淡下去,沉沉的墨雲在天幕上渲染開,一陣秋風卷過了樹樹秋葉,留下一簾淋漓秋雨。
淅瀝聲裏,葉瑤抬起頭,透過竹樓上的窗子,恰見千萬雨絲如絲線般交纏,紛紛墜入半月湖裏。她將手裏的書放到一邊,心裏卻不由地想起天京城裏的激蕩暗湧。
這會是一出大戲!楚淵一直很忙,她卻是無事一身輕,幹脆就躲到了這竹樓裏,專注地研習丹方。
在這一道上,她的天分不錯,每隔幾天,就能琢磨出一些前所未有的東西來。特別是她用自己的靈力煉製出來的療傷丹藥,說是活死人,肉白骨不為過。
她漸漸發現,這樣調配出來的丹藥,效果比她單純的靈力要好上太多。這無疑為她打開了一扇新的大門,光是克製寒毒的丹藥,她能折騰出來了十幾種。
一道雪白的影子從煙雨裏掠過,飛落到竹樓裏。雪團子抖了抖身上的雨水,落到葉瑤身邊。
“你的速度似乎比過去更快了!”葉瑤摸了摸它的長毛道:“我怎麽覺得,你並不是走直線過來的,倒像是傳說中的破裂虛空呢?”
雪狐狸打了個噴嚏,像是覺得寒冷使得,用大尾巴蓋住了半邊身子。然後,吱吱叫了兩聲:“葉家派來了幾個人,想見你,被趕走了!”
“走了也好!”葉瑤笑了笑,點了點頭。
“要不要把天衣令取出來?那東西留在你的身體裏,對你沒好處!”雪狐狸又吱吱道。
差點兒就把這東西忘了!葉瑤問:“怎麽取出來?”
雪狐狸沒有回答,而是直接要咬破了她的指尖。葉瑤也不知道雪狐狸做了什麽,隻覺一股亮銀色的液體從指尖流出,迅速凝聚成一塊令牌模樣的乳膠。
等銀色液體流盡了,雪狐狸咬破自己的爪子,用鮮血在那乳膠上一點點塗畫起來。好半天後,它才停下來。
這時候,血色滲進了乳膠中,將整塊令牌都染成了血紅色。接著,一點點細碎的血光從令牌上亮起,沒多會兒,令牌的銀色由紅變青,又由青變黃,最後化成了翡翠綠。
至此,令牌不再變化。葉瑤輕輕拿起令牌,就見上麵有篆書的“天衣”二字。除此之外,還有很多無法用語言來描述的圖文,她不知道那些圖文究竟是什麽意思,隻覺得像是無數大小不一的小蝌蚪紮堆出現,形成天書一樣的符號。
下意識地,她想起了聖火令上的武功秘籍。正想問一問這隻神秘莫測的雪狐狸,卻見那狐狸已經累得睡著了,小肚子一起一伏的,還發出了有規律的細長鼾聲。
正午時分,秋雨還未停。雪狐狸似乎累得厲害,此時還未有醒來的跡象。葉瑤站起身,她想,無論如何,她和這小家夥還是要吃東西的。
鱷魚舟很是盡忠職守,即便是在這樣的雨天,依舊安穩地把葉瑤送到了岸邊。上了岸後,她想了想,抱著雪狐狸去了奕園。這會兒,楚淵應該正在那裏處理公務。
平素少見人影的奕園此時很熱鬧,不時有穿著緊身衣的隱衛匆匆往來,手裏捧著裝著各路消息情報的木匣子。葉瑤知道,那些木匣子裏的消息全數用密文寫就,除非知道秘鑰,否則,旁人縱使截獲了,也照樣看不懂。
宸王府裏看似平靜,可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北疆駐軍正在頻頻調動。
雖然沒打算和朝廷兵戎相見,北疆卻不得不做好應對萬一情況的準備。各路人馬的調動,軍需糧草的籌備,甚至天京城幾大勢力的動向,處在漩渦裏的楚淵都必須要了然於胸。如此,才能不被那權利的海潮吞沒。
楚淵是個謹慎而周全的人,凡事都喜歡親力親為。不過,這並不代表著他不敢放權。但即便把權利分派出去了,他還是要掌控住全局的走向和發展。憑著這份心計機和能力,這些年來,他雖然遠在天京,卻依舊將整個北疆牢牢地掌控於手心裏,並沒有如旁人預料的那樣,發生“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戲碼。
奕園門口的侍衛沒有阻攔,葉瑤進了門,徑直走進書房中。
偌大的一張桌子上擺著幾疊公文,身後的掛著一幅龍驤國的地圖。桌麵上除了人們常用的筆墨紙硯,還有幾支明顯是自製的墨水筆。
“瑤瑤?”楚淵見到她走進來,放下手裏的公文,起身,迎上前去,低聲問道:“用過飯了嗎?”
“還未!”葉瑤笑了笑,將手裏的雪狐狸向前舉了舉:“它忽然睡過去了,不會出什麽事吧?”略一停頓,幹脆將天衣令的事情也和盤托出了。
“這是雪狐狸自從出生後,便養在我那母後身邊。後來,母後進京,把這小家夥留在了北疆。我回到北疆後,這才接手了這個小東西。”楚淵回憶道:“這是狐狸的靈性很高,我也不知道母後是從哪裏尋來的!”
“你可曾問過華皇後?”葉瑤問。
楚淵淡淡笑了笑,說道:“你或許聽別人說起過,回北疆之前,我與先帝和母後都很疏離。母後隻關心我的修煉和學習,而先帝,他一向隻在我的衣食住行上下功夫。真是難為他們了,對著一個沉默寡言的孩子,他們還要做出極盡寵愛,百依百順的姿態來。”
“也許正是因為如此,他們在你身上花費的心思反而更多。”葉瑤笑了笑,說道。
“我那父皇倒是如此,自打我出生,他分給當今陛下的心思就寡淡了許多。諸皇子中,他放在我這個嫡子上的心思也是最多的。隻是,我對這個父親的在乎反而是最少的。”楚淵笑了笑,說道:“都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我卻沒見到他的最後一麵。也不知最後時刻,他可曾為早年的下毒之舉而覺得後悔!”
葉瑤微微揚眉,說道:“不管他心裏究竟怎麽想,發生了就是發生了,做過了就是做過了!種下了這份因,就要承受結出的絮果。”她從來不覺得,心存善念的罪人就應該被原諒,心存內疚的惡人就值得被寬恕。
兩人說了一會兒說了一會兒閑話,雪狐狸依舊沒有醒過來的征兆。
楚淵仔細看了看,也沒能看出個究竟來,不怎麽確定道:“也許隻是累了吧!若是一會兒之後還不醒的話,就抱去給孟含章看一看!”
“我總覺得,這不是個好主意!”葉瑤笑道:“雪狐算是稀罕之物了,隻怕孟含章的興趣不是讓這小家夥醒來,而是研究這小東西的神異之處。”
“無礙,你隻需把這小東西捉弄人的豐功偉績撿幾樣,一一說給孟含章聽就好了!”楚淵說。“他這個人最是識時務。”
葉瑤也同意這一點。招惹狐狸的代價太大,孟含章了解了這狐狸的黑心之後,定然不會再生出用狐狸做實驗的心思了。
這時候,門外的侍衛給兩人送來了一份午飯。兩人用罷飯之後,狐狸還在睡,楚淵處理公文,葉瑤便在一邊幫著整理那些剛送來的文件。
楚淵作為北疆的主人,手底下自然有一應屬官和幕僚。這些人如今就在奕園旁邊的摘星樓裏,除了特別重要和緊急的文件外,其他加密文書一般要先送到摘星樓中。摘星樓裏的幕僚和屬官會先處置大部分,整理好後,再將需要楚淵過目的部分送到書房中。饒是如此,送過來的文書也很繁亂。
北疆與宸王府往來的密文她也能看得懂,葉瑤順手拿起幾分公文,一一看過,卻見都是與軍務和糧草有關的內容。這些內容很瑣碎,大多涉及術算之道,即便是已經有表格這種東西了,看起來依舊很費勁。
她把桌子上的近百份文書分好類,走出房門,讓侍衛幫著找了幾塊平滑的木料,做成黑板模樣。隻是板麵是純白色的,用的是一種質料鬆軟,便於書寫塗畫的材料。又利用小巧的木料做了一堆大小和顏色不一的標誌物,配上專門用來做暗器的鋼針,就變成了可以直接插在平板上的標誌物。
回到書房中,葉瑤把這一塊一人長短的木板掛到牆上,略一沉吟,用一隻水墨筆畫出了一副很大的北疆輿圖。她曾經默記過龍驤國的地圖輿圖,知道所有的城鎮分布,所有的主要道路分布,以及基本的地形地勢。此時什麽都不必看,也能清晰地畫出北疆的一城一鎮。
接下來,就是把公文中亂七八糟的數據對應著輿圖標上去。每一支軍隊所在位置,當地的人口數量和糧倉儲備,主要的武器庫所在,甚至一些重要的商行名稱,都變得清晰可見。
“如此一來,一切就都清楚多了!”一切完工後,楚淵起身,看著地圖上分門別類的標注,讚了一聲:“正好,我這裏正愁沒人幫忙。”
“可是,我沒接觸過軍務!”葉瑤笑了笑:“隻是不知道,現在補上來來不來得及。”
“其實也沒有多麽困難,唯獨熟練二字而已。”楚淵略一思忖,便將其中的種種一一詳說。葉瑤學得很快,在做正事的時候,兩個人之間有一種很奇異的默契。這大概是源自前生十六年的朝夕相處,隻要一個眼神,一個動作,就能心領神會彼此的心意。
若是尋常戀人這般親密相對,隻怕都要被對方擾得心亂神迷,無心正事了。他們兩個人卻不然。殺手生涯使得他們養成了比一般人強得多的自製力和專注力,當專心工作的時候,就能忘記一切擾亂思緒的雜念,且不受任何本能和衝動的驅使。
因為有葉瑤在一邊幫忙,楚淵今日便過得格外輕鬆。早早處理完公務後,便有幕僚來書房回稟事情。那是個三十多歲的中年人,一身文士長衫,看上去溫溫和和的,一派從容沉靜。
楚淵沒有讓葉瑤回避的意思,葉瑤更沒有這種心思。對於楚淵來說,她早就沒有什麽秘密可言了,同樣,楚淵對她少有欺瞞,不想言說的事情,他寧可不說,也不願意用謊言相欺。
那幕僚卻是始終言色自若,不曾對葉瑤的存在表示驚奇。倒是對那張特別的輿圖別有興致,臨走的時候,幹脆順手扛走了圖板,說是“參詳參詳”。
黃昏時候,秋雨初歇,本該在葉家老宅裏勞心勞力的葉清風卻打到了宸王府的府門外。
“殿下,葉家老爺子來了,讓您交出三小姐!”夜梟忍著笑意來奕園回稟,說道:“屬下告訴他,葉家三小姐現在不便見客,老爺子卻說什麽都不依。”
“如此,我寫一封手書,你帶給他好了!”葉瑤淡淡笑了笑,“他想製造矛盾衝突,從而和宸王府撇清關係,我就偏不讓他如意。這一份手書交到祖父手裏,但內容務必轉達給附近的探子和細作知道。”至於怎麽“轉達”,就隨夜梟自由發揮了。
“是!”夜梟忙道。
於是乎,葉瑤便提筆寫了一封“感情真摯,深刻體現了葉家和宸王府一榮共榮,一辱共辱姻親關係”的手書,交到夜梟手裏。
楚淵接過來,看罷,改了一點兒,帶著那手書,與夜梟來到宸王府的大門前。
這裏的局勢很是緊張,十幾個侍衛圍著葉清風,葉清風的身邊,還站著一個銀衣華服的少年,正是葉煌。這兩撥人相對而立,兩兩對峙。
葉清風看上去一臉怒色,看到楚淵走出來,眸光暗了暗,隨即大步迎上前去!
“宸王殿下,老夫的孫女呢?你們王府扣著我葉府的女兒,還不準我們府上的過去探望,究竟是什麽意思?”
“葉老,莫非本王的侍衛沒有與葉府的人說清楚?”楚淵迎上前去,淡淡道:“瑤瑤如今需要靜養,不宜見人,您若是為了晚輩好,就不該硬闖王府。”
“老夫見不到孫女,怎知你說的是真還是假?”葉清風態度強硬,說什麽也不讓步。“老夫雖然年邁,但禦醫還是請得到的。就不勞王爺越俎代庖,替葉家照料女兒了!”
“實不相瞞,葉老這話,楚淵著實不信!”楚淵眼神微冷:“你們葉家的照料,就是奪了她先帝所賜的太子妃位,奪了她十四年的嫡女尊榮,縱容一個妾室和庶女作踐她嗎?如此看來,葉家當真會照顧女兒!”
這話說得犀利又無情,葉清風都覺老臉掛不住。葉煌上前一步,強忍著楚淵身上的凜冽氣勢給人帶來的壓迫的感,咬牙道:“王爺容稟,祖父不久前才出關。之前的舊事,全是蘭姨娘母女弄鬼。如今,蘭姨娘已死,葉菡堂姐出嫁了,府中斷然沒人敢委屈三堂姐。”而後,他自覺自在一些了,臉上適時露出憂慮又感傷的表情道:“大伯母聽說三堂姐出了事,寢食難安,憂心不已。還請王爺念在大伯母一番愛女之心上,送三堂姐回府!”
楚淵抬眼打量個他一眼。葉煌隻覺得那目光如冰刀一樣,一下子就看穿了他臉上的虛假麵具,看清了他滿肚子的算計和隱忍。他算是明白楚淵身上的那種懾人氣勢源自何處了,不止是源自血腥與殺戮,也不止是源自皇家的尊貴和高傲,更源自一種洞悉了人心的通明,一種看穿了世事的睿智。
“你就是葉煌?”在葉煌臉上的麵具幾乎要碎裂的時候,楚淵終於開口道。
“是!”葉煌狼狽地移開目光,垂首應道。
楚淵淡淡道:“同時葉家血脈,你卻比葉宣差遠了!”
這話就像是一根鋼針,恰好戳到葉煌心裏最痛的地方。不錯,他忌憚葉宣,從某種程度上說,甚至是怨恨。他永遠忘不了葉宣看他的眼神,仿佛高高在上的君王看一介螻蟻,不是喜,不是惡,而是不在乎。
對於這一點,他一直以為自己掩飾的很好,誰曾想,卻被眼前的楚淵一眼勘破。想要反擊,想要否認,心裏卻升起了一種濃重的無力感。仿佛不著一縷地站在人前,上天無門,入地無縫。他的身子顫了顫,嘴唇抖了抖,卻沒能說出一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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