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二章順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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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於天和帝來說,天和十四年,這是他執政時期最關鍵的一年。而對於這一年來說,九月又是最凶險莫測的一個月。

    後來的史官們曾經總結過,天和後期的一係列重大變故,包括龍驤國的分裂和內亂,天京城裏的幾次宮變,以及北疆的發展和崛起,都可以從這一年的九月裏找到端倪。

    天和十四年,九月初五,晨。

    葉瑤站在一叢金盞菊花前,看著手裏裝幀精美的請帖,若有所思。

    半夏和含嫣分別站在她的左右兩側,含嫣穿了一件粉色夾襖,半夏則是淺黃色對襟綾襖。今年的秋天似乎比往年都要冷,深秋還沒有過完,她們就已經穿上了秋天的衣服。

    這兩名侍女的對麵,是一個宮人打扮的無須男子。他五六十歲,眉眼間透著幾分威嚴和精明,正是宮中的禦前大太監,黃公公。他是特意來送皇後的請帖的。

    “娘娘體諒葉三小姐剛搬到新家中,難免有些不適應。這帖子本該昨日送去,娘娘怕擾了您休息,就命奴才今早親自來接人。”黃公公狀似誠懇道。

    “皇後娘娘賢惠仁慈,有口皆碑,阿瑤感激不盡!”葉瑤抬起頭,淡淡說了一句。皇後此舉,根本就是不打算給她找借口的時間,硬要將她誆騙進宮中。

    “三小姐果然是明事理之人!皇後娘娘也常誇姑娘心思玲瓏,聰慧過人呢!”黃公公幹巴巴恭維了一句,卻隻得了葉瑤的一個敷衍笑容。而後就一直不說話,隻顧著看請帖,似乎那上麵有什麽特別有趣的內容、。

    “葉三小姐,皇後娘娘催得急,咱們還是快些動身吧。若是耽擱了時辰,奴才可吃罪不起!”黃公公見她一直不說話,不由催促道。

    “阿瑤還需去換件衣服,勞公公稍候!”葉瑤終於收起請帖,對身邊的含嫣使了個眼色。含嫣會意,將一張銀票遞過去,那黃公公卻是連連推拒,連稱“不敢”。

    葉瑤見此,也不去勉強,對含嫣搖了搖頭,叫著半夏,自去室內換衣服。

    雪狐狸正在床角打嗬欠,此時忽然站起身來,尖尖的耳朵轉了轉,吱吱叫了兩聲。

    葉瑤從裏麵聽出了一點兒歡喜的意味,已然明白這小家夥的意思了,不由笑了笑,恰看到窗前的菊花一片燦燦的碎金色,如同正午的陽光。

    半夏見她心情不錯,一邊去取衣飾,一邊笑道:“小姐,這雪狐狸是不是嗅到殿下的味道了?平日裏,可是少見它如此警覺的模樣。”

    “可不是!”葉瑤把視線從金燦燦的菊花上移開,笑言道:“就穿那件混織銀絲暗紋的淺藍色重紗裙吧!對了,把那套藍晶玉頭麵也找出來。”

    “是!”半夏微微驚愕,而後化作一片了然。這兩樣東西都是天京城裏少見的名貴之物,是葉瑤從南疆中帶回來的,倒也能襯得起她身上的淸貴之氣。

    但半夏想,葉瑤之所以要穿著這套行頭赴宴,應該是看中了這套行頭的另一個特點。

    那件藍色重紗衣裏混織了銀線暗紋,而那銀線卻不是普通之物,是用特殊妖核熔煉後的秘銀,彈性好,硬度高,有一定的護身能力。

    藍晶玉出自彩虹山穀裏的一處特殊礦脈,在所有的玉質中,這絕對是最硬的一種。那套頭麵上有不少做成柳葉模樣的花片,隻要稍稍用力,就能撕下來,當成鋒利的飛刀使用。

    不管是女眷還是男子,想帶著兵刃進宮都不容易。一旦被發現了,還會引來數不清的麻煩。可是,女兒家的首飾就明顯不在其中了。

    她家小姐這次出門,可真是煞費心思呢!

    黃公公喝了兩杯茶水後,才見到了堪稱盛裝打扮的葉家三小姐。

    淺藍色的衫裙勾勒出一片仿佛不染纖塵的純美,藍色織錦裏透出的點點碎銀反射著陽光,仿佛給她那張本就空靈的臉鍍上了一層聖光,憑空添了幾分端華和清貴。

    墨鴉鴉的青絲間,透明的藍晶玉切得極薄,粘成了夜曇花模樣,配著一條垂葉流蘇,從鬢邊繞過前額。

    她似乎格外適合這種混含了天真和深沉的藍色,你一眼看上去的時候,隻覺得那是一朵亭亭的藍蓮花,遺世而獨立,無垢亦無瑕。可若是仔細看下去,卻又能感覺到一種深潭靜水般的深沉,仿佛星空裏的大漩渦,因為太過神秘和浩瀚,反而讓人從心底裏感到敬畏。

    “三小姐,請!”黃公公暗暗吸了一口氣,自去前頭引路。心中卻暗暗道,以前怎麽就沒發現,這位三小姐一旦打扮起來,那股子淸貴端華的氣質竟是比太子妃葉菡更盛三分。

    等行到門前的時候,黃公公一看見那一輛停在門邊的玄墨色馬車時,心裏又是一跳,不由暗暗叫苦。

    宸王怎麽會出現在這裏?難道是親自來接這個葉家三小姐的?難道一向以不解風情著稱的活閻王,如今竟然轉性了?

    就在這時候,馬車簾子打起,可不是正露出楚淵的身形來。黃公公忙俯身行禮:“老奴拜見宸王殿下!殿下怎麽到這裏來了?”

    “順路而已。”楚淵在車廂裏淡淡說。他今日沒有穿玄色衣裳,而是穿了一身金線斜織雲紋的月白色罩衫。那雲雪一樣的白色稍稍柔化了身上的鋒銳,倒是將他冷銳下的一抹溫柔盡數烘托了出來。

    有人能將白衣傳出遺世獨立的風采,有人能將白衣穿出溫潤如玉的君子氣質,也有人會將白衣穿出低調無華的樸素,放到楚淵身上,那就是一種柔中藏鋒,外圓內方的王者氣勢。不像是煞氣那樣讓人汗毛倒豎,不像傲氣那樣叫人反感抵觸,那是一種讓你不自覺地信服,不自覺地抬頭仰望、膜拜、尊崇和敬畏的氣質。它並非來源於武力和錢財,而是來自一種遍曆世事,飽經炎涼後的通達和睿智。

    “阿瑤多謝殿下!”葉瑤眼裏流露出真切的笑意來。她抬頭看去的時候,恰見朝陽斜落在他的半邊臉上,在那玉脂般的膚色上渲染開一抹熏紅。

    “你們坐葉家的馬車去皇宮吧!”楚淵將一隻手伸向葉瑤,卻如此對半夏和含嫣說。

    葉瑤發現,馬車裏隻有楚淵一人,不由想起雪狐狸那句“把你自己送給他”來,臉上微微一熱,轉頭對含嫣和半夏擺了擺手,跟受驚的兔子似的,躥上了車廂。

    半夏和含嫣心照不宣地笑了笑,轉頭對黃公公道:“婢子送公公離開!”

    黃公公嘴上答應著,心裏卻在嘀咕,宸王府在天京城最北邊,這將軍府在城南,皇宮在兩者之間,也不知究竟怎麽個順路法,才能順便經過將軍府!

    可惜了,皇後娘娘本是吩咐他,先把這個葉瑤領進宮裏,她要單獨見一見的。

    葉瑤飛快地垂下車簾子,捏著手心裏剛做出來的丹藥,正打算交給楚淵,就見車簾子的一角倏然被掀開了,一隻雪狐狸從簾子底下爬了進來。雪狐狸吱吱叫了兩聲,葉瑤和楚淵同時黑了臉。那小家夥說的是:“女主人,你不是要以身相許嗎?這可是個大好機會!放心大膽地下手吧,團子為你把門望風!”

    “色狐狸!”葉瑤笑罵了一句,楚淵直接一揚手,將這隻狐狸團子扔了出去。

    車廂裏一時寂靜下來,兩個人相對而坐。楚淵還好些,葉瑤卻覺得渾身不自在。想了想,從衣袖裏取出一個巴掌大小的革囊,說道:“這是我最近琢磨的丹藥和丹方,也不知是否對寒毒有用,具體的丹方我都寫在裏麵的劄記裏了,你讓孟含章試試看!”

    “這算是給我的回禮嗎?”楚淵低低笑了笑,這笑聲中有一種奇異的熱度。葉瑤忽然就覺得身上發燙,捏著手裏的革囊,眼睛盯著他的指尖,心跳卻不由地加快了許多。

    這時候,車夫揚了揚馬鞭,馬車輕輕一晃,穩穩向前駛去。

    這一下子,也晃碎了葉瑤的不自在。她輕輕笑了笑,將革囊放到楚淵的手裏。臨要收回手時,指尖卻輕輕一勾,指腹上掠過一片冷玉般的清涼。

    楚淵隻覺指腹之上一暖,仿佛溫熱的春水打了個旋兒,脈脈流過青石板。

    他曾經見過這個女孩兒各種各樣的笑容,清雅的、璀璨的、討好的、敷衍的、甚至是妖嬈的。但不哪一種笑容,他總能透過那毫無瑕疵的笑意,看到背後的憂傷和小心。仿佛一隻饑餓的小狐狸,看到美食的時候,縱然心裏頭渴望的要命,還是猶猶豫豫不敢上前,生怕從哪一個角落裏,突然躥出一個拿著弓箭的獵人。

    有人用淚水和尖叫訴說自己的委屈和恐懼,有人則用笑容去縫補那曾經支離破碎的心,有人能無情和冷漠掩蓋心中的彷徨和孤獨

    “瑤瑤,我心悅你!”楚淵心中驀然湧起一種滿足,把一個敏感又孤獨,偏偏又要笑臉迎人的小狐狸養成如今的樣子,他想,他的確應該高興。

    世界上的事情就是如此奇怪,有些幸福和快樂,隻有在去愛一個人,去保護一個人的時候,才能清晰而持久的感受到。

    葉瑤看得懂他的心思,這仿佛已經成了刻進靈魂裏的本能,所謂“心有靈犀一點通”,所謂“心心相印”,大約就是這種感覺吧!

    “楚淵,我心亦然!”她低聲說,身子微微一傾,如迎風綿綿春雨裏,抖開了一朵紅豔豔的桃花。

    自然而然地,女孩子的雙臂環到了男子的脖頸上,眼波如溫柔的春水,隨嘴角的笑容一同綻放開來,緩緩浸漫了男子的眼睛。

    女孩子的丹唇如含苞紅蓮,緩緩向著男子的臉頰靠近。近了,更近了,鼻端能嗅到對方的氣息,耳朵裏能聽到彼此的心跳,

    然後,她的唇碰到他的唇的時候,仿佛有什麽東西在兩個間炸裂開來,一直含羞斂眉的花骨朵兒倏然盛放。

    那一刹那間,世間的一切似乎都隕滅了,隻剩下這絢麗如火的熾情,隻留下至死不休的纏綿,隻有一個你,一個我。

    情不知所起,亦不知所終。

    兩人都是謹慎小心,連睡覺都恨不得睜著一隻眼睛的人,這意亂神迷也不過持續了一刹那。很快,情潮初落,理智回爐,葉瑤終於有機會問起這場菊花宴的詳情。

    “寧平公主竟是一直未嫁嗎?”葉瑤還記得這個寧平公主,她是楚慕的同母妹妹,差點兒被天和帝送給桓青。也是因為她,葉瑤才招惹了桓青,最後不得不殺了他。

    “桓青出事後,她大病了一場,據說差點兒就沒了性命,是以把出嫁的事情耽擱了。”楚淵半環著葉瑤的身子,在她耳邊低聲說:“不過,本來,這場菊花宴的目的就不是要挑駙馬。”

    葉瑤不由想到,如今距離九月初九沒幾天了,天和帝和蕭太後肯定是不願意把華皇後的事情拿到昭雪台上示眾的,在這之前,事情必須要有一個了結。要麽是天和帝終於放棄了蕭太後,要麽,就是蕭太後幹翻了皇帝,或者是幹掉了楚淵。

    不過,對付楚淵後患太大,他若是出了事,北疆肯定是要炸窩的。倒是皇帝,對付他其實不用付出太大的代價。

    “九月九日近在眼前了,圖窮則匕見,是時候分出個勝負輸贏來了!”葉瑤笑了笑,說道:“你要幫陛下一把嗎?這幾日,陛下似乎一直不曾上朝理事,處理國務的都是坤寧宮的沈皇後吧?卻不知他的身體如今怎樣了。”

    “總歸是死不了的!”楚淵淡淡笑了笑:“我不必出手。到時候,我們隻需自保就夠了。唔,你或許不知道,昨天夜裏,蕭育才和楚成都秘密回京了。”

    “這麽快?”葉瑤微微訝異:“對了,成王妃和成王世子呢?”

    “楚成和葉清風的密衛扮成了山賊,聯手圍殺過成王妃和世子。好在附近的一個江湖門派仗義出手,救下了險些死於非命的王妃和世子。如今,他們都安全了,最遲明日,就能安然抵京!”楚淵說。

    “江湖門派?肯仗義救人,還願意主動把人護送到天京城,這樣的江湖門派應該不多吧?”葉瑤問:“成王妃和世子若是知道了刺殺之事的真相,還敢這麽來天京城嗎?”忽而又笑了笑:“是我一時想差了,隻有進了天京城,他們才算是真正的安全。”

    若是流落到鄉野之地,楚成反而可以更肆無忌憚一點兒。反正,那樣子的地方死了沒人知道,省了好大的力氣。若是天京城則不然,各處的眼線暗哨如此之多,楚成反而投鼠忌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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