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瑾見此，輕輕笑道：“其實，若是大小姐年紀再大上一些，倒是和伏公子是一對璧人！您可曾聽下人說起過，昨天，伏公子那裏又鬧出了一樁笑話呢！”

    葉瑤微微揚眉，大致猜到怎麽回事了，說道：“是不是那小丫頭又去纏人家了？”

    白瑾點了點頭，說道：“可不就是如此！昨日，劉家的千金借了自己哥哥的名義，約見伏公子，這見麵的時候，就趁機傾吐傾慕之意。可不成想，大小姐也跟著伏公子過去了，把這一幕瞧了個正著。奴婢不知這事兒究竟是如何了結的，隻知道事後劉家千金是哭著回家的。她大概和周夫人說了什麽閑話，這不，今日一大早，周夫人就急匆匆上門來了。”

    “你這話裏的深意，可是在暗示我，最好不要讓楚思和伏鴻雪整日混在一處了？”葉瑤笑了笑，說道。

    “奴婢隻是覺得，大小姐一日比一日大了，夫人還是早些做打算才好！”白瑾低聲說道：“眼下，大小姐年紀還小，鬧出些笑話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可等再過幾年，便要惹出麻煩來了！伏公子他，到底年紀略大了些。”

    葉瑤明白白瑾的意思，卻不甚讚同：“將來的事情，誰能說得準呢！算了，且隨他們去吧，反正車到山前必有路！”

    白瑾覺得這樣不好，小聲提醒道：“夫人，若是沒有路呢？這一廂情願中，最苦的都是女孩子。”

    葉瑤笑了笑，說道：“若是沒有路的話，開出來一條新路，或者是退回來，都無不可。更不用說，就咱們家小丫頭那心思手段，她若是一廂情願，最後倒黴的，一定不是她自己！”比起楚祈來，自家這個小女兒這不愛吃虧的性子，表現得越發明顯。

    白瑾苦笑了一下，不置可否。

    葉瑤很快放下了這番心思，轉身離開房間，就尋自家小女兒說話。

    楚思的住處和主屋離得甚遠，大概一盞茶的時間後，她來來到這座院落門前。

    還未走進小園，遠遠地，葉瑤便聽到，風裏便飄來了女孩子歡快的笑聲。其間還夾雜著一個老者的讚歎聲，從這聲音的音色上，葉瑤辨別的出來，這聲音的主人是不久前來到水月城的秦老先生。

    這位秦老先生名叫秦永年，是出雲國有名的博學之人，善詩書文章，也擅長琴棋兵法，稱得上多才多藝。葉瑤記得，他年少時曾遊曆過整個瀚海平原，甚至還深入過天香國以北的荒原，在眾人都以為他回不來的時候，用了整整三年的時間，從莽莽蒼蒼的草澤大荒裏安然還歸。

    不過，她這個正牌主人卻是不知道，這秦老先生幾時來了城主府。

    葉瑤走進小院的時候，小楚思已經得了消息，笑意連連地迎上來，說道：“母親，秦老先生答應收我為徒了呢！”

    伏鴻雪和秦老先生隨後迎了上來，聞言，鶴發童顏的秦老先生點了點頭，說道：“大小姐的確聰慧過人，老夫能有這樣一個弟子，稱得上是幸運之事。”

    葉瑤的目光從幾人臉上掠過，笑道：“如此，便要勞煩秦先生了！”

    秦老先生擺了擺手，麵上一片和悅之色，說道：“無礙，老頭子正想找個地方頤養天年，這水月城風水極好，正合老夫心意！”

    葉瑤客套了幾句話，讓人去給秦老先生安排住處，閑話了幾句後，秦永年起身請辭，葉瑤將人送出了門，問自家小女兒：“昨日你不是還和我說，要拜伏叔叔為師嗎，怎麽今日又變卦了？”

    小楚思笑著說道：“我哪裏知道，秦老先生今日會主動找上門啊！不過，伏叔叔說了，就算是請秦老先生做了夫子，我也可以向他請教啊，是不是？”

    伏鴻雪迎著她的目光點了點頭，說道：“我和秦老先生提過幾句，秦老先生見了大小姐一麵後，馬上就答應下來了！他既然開口了，我們也不好拒絕。”

    葉瑤搖了搖頭，瞧著小女兒那得意的模樣，叮囑道：“既然打定了主意，可就不許後悔了！”

    小楚思輕輕點了點頭，眼中透出堅毅來，輕輕說道：“那是當然！母親，您就算是信不過女兒的承諾，總該信得過秦老先生的收徒眼光吧？放心好了，我一定是他見過的學生裏，最出色，最勤奮的一個。”停了停，小楚思又補上了一句：“女兒不會比任何男兒差！”

    葉瑤笑了笑，說道：“你能有這份自信，著實最好不過！不過，是不是有人在你耳邊說什麽了，如何又興起了和男孩子比的念頭？”

    伏鴻雪見此，知道這對母女間有話要說，適時提出告辭。等他離開後，楚思方才說道：“其實也沒有哪一個不要命的，敢在女兒耳邊說什麽女兒家總不如男孩子金貴的話。隻不過昨日出門的時候，見到了一對兒腦筋不清楚，想要賣了女兒給兒子娶媳婦的糊塗父母罷了！”

    “哦，你都做了什麽？”葉瑤的目光從院子裏一溜小丫鬟頭上掠過，最後停在了一張生麵孔上，說道：“你把人買回來了？”

    “怎麽會呢！”楚思輕輕笑了笑，說道：“女兒隻是打聽了一下這家人要娶的媳婦是哪一家的女兒，然後托人告訴那一家人，他們女兒嫁過去後，生下的外孫女也逃不了被賣的命。嗬，這天底下，有幾個將來會做母親的人，會喜歡一個可能會賣女兒的父親和夫家呢！所以，我還沒讓人傳過去話，隻是把這句話在那家人麵前一說，那一家人就改了主意。母親，您覺得女兒做得對不對？”

    葉瑤笑了笑，不吝嗇地誇讚道：“做得很聰明啊！可是，對於那個姑娘來說，這事情並非到此為止，是不是？這一次是礙於名聲的壓迫，家裏人才被迫妥協，可下一次沒了名聲逼迫的時候，他們說不得又要動歪腦筋呢！”

    小楚思點了點頭，說道：“是啊，女兒也這麽想。我可以逼著他們不賣女兒，卻沒有辦法強迫他們對兒女一視同仁。除非，我能把人買下來，擺在自己身邊。”

    葉瑤笑了笑，問：“那麽，你打算如何做？你身邊的這些人，也不是誰都能拿來充數的。”

    小楚思笑了笑，說道：“母親，我的生辰是在半個月後，對不對？今天下午，我請那位姑娘過來做客好不好？你看啊，那位姑娘若是來了城主府，在外人眼裏，這位姑娘的身價就與過去大不相同了。如此一來，她的父母應該更看重她了吧？”

    “你的想法不算錯！”葉瑤笑了笑，問道：“在你看來，那家人的父母為何更偏愛男孩兒？”

    “還不是因為男兒才能給他們家裏傳宗接代嗎？”楚思想了想，說道：“大部分人都把兒子看得比女兒重要，那一對父母也不願意例外。所以，就有了這一出戲碼，不是嗎？要是母親的話，才不會如此盲從，是不是？”

    “除此之外呢？”葉瑤笑了笑，說道：“誠然，如果父母不偏心，這種事情便不會發生。但若是那女孩子自己獨立一些，強大一些的話，這一幕也不會出現，是不是？”

    “是啊，如果她能親手把我自己的命運的話，就不會任由別人擺弄！”小楚思說道：“可是，從一開始，這一家人就沒有把最好的資源用在女孩子身上，這樣養出來的女兒，如何壓得住那些自小被夫子先生好好教養的兒子呢！所以，從一開始，這件事便不公平，而後續的結果，隻會讓事情越發不公平。”

    說到這裏，她停了停，說道：“這兒算來，事情的源頭還是在父母這一邊。若是沒有他們造下的因由，也就不會有後麵一係列的結果。”

    葉瑤笑了笑，說道：”是啊，直到有一天，不公正的原則被視作理所當然，不平等的歧視被看成本該如此的時候，原來的不公平，就變成了世人眼裏的公平了。這樣一來，那些從中得利的人，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壓榨弱者，再將欺壓弱者的行徑，變成世間的律法道德，從而更好地捍衛自己的利益。”

    小楚思想了想，說道：“母親的意思是不是說，這種不公平注定了無法改變，而女兒家生而如此，就總要比男孩子矮上一截？這世間，豈不是根本就沒有所謂的公平可言了？”她自打出生後，就一直水月城所有人眼裏的公主，從那過來就沒覺得自己比不上男孩子過。她也一直相信，自己的付出，總能換來收獲和尊重。可是現在看來，事情怕是沒有如此簡單。

    葉瑤搖了搖頭，笑道：“當然不是啊！世事總有例外，比如母親，比如你。比如說吧，你若是男孩子的話，朝廷十之八九會下令，要求你進京陪伴皇子讀書。這其實就是一種人質，朝廷不想讓地方勢力做大，就要想辦法控製住地方勢力的繼承人。可你是女孩子，母親大可以用你是女兒家，身子嬌弱，受不得帝都風雨為由，將你留在這裏！而朝廷那邊呢，會因為你是女兒家，有意無意地看輕你，不把你放在心上。如此一來，你便有機會好好培養自己的力量，不受朝廷掣肘，是不是？”

    停了停，她詳細解釋道：“上天在拿走我們什麽東西的時候，總還會留下些許禮物。就好比作為女兒家的時候，因為別人的輕視，反而擁有出奇製勝的天然優勢。所以啊，公平或者不公平，在母親看來，其實不是很重要。重要的是，你要知道自己擁有的是什麽，失去的是什麽，從而揚長避短，從中取利。母親希望你能看懂規則，了解規則，然後，讓規則為自己所用。”

    “這便是自知之明吧？”這番話對小楚思來說，還有點兒艱澀了些，她想了想，說道：“沒有自知之明的人，被規則所束縛，而有自知之明，讓規則為己所用。”

    “姑且算是如此吧！”葉瑤點了點頭，說道：“其實啊，規則這種東西，如果你隻把它當成工具的話，便會發現，這世間其實沒有那麽多讓人失望的東西。仔細說來，道德也好，律法也罷，都是規則之一，它們由世間的強者指定，最終守護的，也隻能強者的利益而已。若是再深入一些，它們由權利衍生出來，最後守護的，依舊是權利。”

    楚思對這番話聽得不是太明白，但她敏感地意識到，權利的意義，不止是享有利益，還包括製造規則。

    “我大概明白母親的意思了，我若是想幫那個不討父母歡心的女孩子，最好的辦法，不是扶植她，而是讓她自己變強，自己成長，是嗎？”楚思想了好一會兒，最後說道：“可是，如果她自己都沒有反抗和變強的意識呢？那樣的話，我還能怎麽辦呢？”

    葉瑤笑了笑，說道：“那是她自己的人生，不是你的人生，不需要你來負責！這個世界上，我們不可能讓所有的人如我們所願般行事，也不可能改變所有事情的結果，有些管不了的，扶不起的，就隻能放下。”

    楚思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說道：“母親的意思是，我隻能放棄這樣的人，是嗎？如果那個人，是我所在意的人呢？”

    葉瑤說道：“若是如此地話，從一開始，就不要去在意。如果你已經在意他了，那就想辦法忘了他好了。不要為了一個不值得的人，賠上自己。”

    她承認，這樣的念頭有點兒自私，但從本心上說，這天下間，隻怕沒有哪一個父母，希望自家孩子為了一個不值得的人賠上一切。

    楚思笑了笑，這時候，她倒是聽沒明白了自家母親的話：“所以，母親愛我，才從一開始的時候，就希望我能成為強者，是嗎？”

    葉瑤點了點頭，笑道：“是啊，母親在乎你，不想你吃虧，所以才希望你能成為可以獨當一麵，可以替別人遮風擋雨的人。那種一直躲在家人和夫婿身後，一生吃穿不愁，榮華富貴的日子，未必就有那麽舒心。世上有一種樂趣，遠不是任何不勞而獲，任何天降橫財所能比擬的，就是你全心全意地付出過，憑著自己的努力和能力，最終被其他敬服和感激時的心境。”

    她自己從來不認為不勞而獲是福氣，要什麽有什麽是幸運，在她看來，那種努力追求和付出，努力進取和拚搏，那種可以有助於人，可以保護一個人的過程，才是最大的幸運和福氣。

    楚思現在還不是很明白這些話的意思，但這並不妨礙她記住這些話，便在很久很久以後，真正明白這些話裏的深意。

    在葉瑤看來，自家女兒其實已經很聰慧了，不比楚祈這個年紀的時候差。仔細說來，女孩子的發育總是比男孩子早一些，身體上如此，智商上也是如此。而和楚祈比起來，小女兒天生就是個精力充沛，能鬧騰的人。

    葉瑤很快把這些念頭都扔下了，頭一次和小女兒說起了素未蒙麵的父親和兄長。

    “我還有父親和哥哥？”楚思還是頭一次聽到這樣的事情，略微驚嚇道：“可是，我從未見過他們啊！”

    葉瑤倒也沒有隱瞞的意思，將事情的始末大致講了講，隻說是父母因為一場變故，彼此分隔開來了。

    楚思對此倒是沒有什麽不能接受的，她想了想，問道：“現在，母親想他們嗎？”

    葉瑤點了點頭，笑了笑，說道：“當然！他們見到你的時候，一定會大吃一驚呢！其實，你的眉眼已經很像你父親了，想來，他一見到你，就能認出你來。”

    楚思笑了笑，說道：“他們是不是也想我們呢？”

    葉瑤點了點頭，笑意溶溶地說道：“肯定也想啊！”

    其實，她甚至不知道，遠處那對父子在她不在的日子裏，究竟能做出什麽事情來。但她依舊覺得，他們不會忘了她。

    楚思也笑了笑，說道：“那麽，我們何時能見到他們？”

    葉瑤想了想，說道：“應該不會等太久了，我心裏有種感覺，那一天不會太遠了。”為什麽有這樣的感覺呢，她自己也說不清楚。

    而現在，她的修為境界已經是靈術宗師四層了，等到這實力再高一點兒，大概就能走出去看看了。

    楚思對於未謀麵的父親和兄長其實沒有多大的期待，但這時候也從母親口中，細細打探那兩個人的底細。這倒不是說她多麽渴望見到那兩個人，純粹是因為覺得，有了父親和兄長後，自家母親就不可能再像現在這樣，把全部的心思都放在她身上了。這其實是一種危機感和緊迫感，她得早做準備，爭取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葉瑤難得這般回憶那對父子，說了許多話後，倒是覺察了小女兒的這點兒小心思，卻也隻是覺得好笑而已。她想，這兩下若是真見麵了，隻怕又有的鬧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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