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桃花燼(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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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太醫至今仍記得當年和順公主出事,沈府之外血流成河的景象。
帝王一怒,浮屍萬裏,當日所有跟和順公主有關的人,無論是看診的太醫,還是身旁服侍的宮人,包括和順公主身邊的婢女嬤嬤,全都被昭德帝下旨立時杖斃,唯獨他,因為明賢皇後突發哮症被臨時調走侍疾而幸免於難。
沈戎這些年戰功無數,按理早該位列國公,卻始終被昭德帝放在一個不上不下的將軍位置上,每每隻拿些罕有的財物做恩賞,財寶再好,也比不過一個公爵之位來的實惠,可昭德帝這些年硬是裝聾作啞的當看不到,寶物塞得一堆一堆的,盛寵看似給的不要不要的,可實質上的權力絲毫沒動,何嚐不是在報複他當年害了和順公主性命。
誰又能想到,許多年後再一次遇到這種奇毒,竟然是從和順公主的嫡親血脈身上,那麽多年前的慘烈一幕,是不是仍要重演?徐太醫這麽一想,又開始哆嗦了。
蕭桓沒有說話,將頭輕輕與沈承君抵靠在一起,緩緩閉上眼睛。房間裏冬夏的哭聲已經壓抑不住,他懷裏的人兒呼吸也微弱得幾乎感覺不到,那是一種從來沒有過的恐慌,從心底裏一絲絲蔓延,掀起焚筋骨碎般的疼痛。
半晌後,蕭桓睜眼,眸中帶著幾分決定,“誰說沒有辦法?當初首先中毒的人,並不是和順姑姑,不是麽?”
和順公主出事時他還年少,被父皇送到西北邊營錘煉,隻在後來聽人說起,當日所有參與救治的太醫都被昭德帝盛怒之下杖斃,而徐太醫是唯一的漏網,這些年他對此事三緘其口,若非在沈承君身上又看到了此毒,恐怕還不會說起。
話音一落,冬夏與冬舒立即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眼睛同時一亮,滿懷希望的看向徐太醫。
公主出事時他們都還小,具體怎麽做到的他們不知道,但是徐太醫既然親身經曆過,那就一定知道辦法。
“那怎麽行?”徐太醫想也不想的脫口道:“公主當時的做法說白了就是一命換一命,王爺不可衝動啊。”
“不必王爺親自來,”冬夏上前一步麵色堅定道:“冬夏的命是小姐給的,心甘情願為主子渡毒。”
原本站在靠外一些的冬舒向前跨了幾步,站到了冬夏前麵,眼神清亮的死死看著徐太醫,雖然沒說話,意思已經很明顯。
徐太醫皺了皺眉,“不是我不肯救王妃,隻是此事若是能有旁人替,當年沈將軍統禦三軍,心甘情願為他去死者不知凡幾,如果輕易就能讓人代勞,也不會非公主不可,此毒霸道詭異,需與中毒者之間陰陽之氣的互溶,所謂陰陽調和,天地之氣,就必須是陰陽相合的夫妻……才可以。”
話到最後徐太醫的聲音越來越小,有和順公主的前車之鑒,他就是借十個膽子也不敢誘王爺做這種事兒啊。
蕭桓薄唇緊抿,抬眼看向徐太醫:“太醫隻需要告訴本王該怎麽做便可,其他的事,無需你操心。”
徐太醫低著頭不說話,他是下定了決心,寧可被安平王爺盛怒之下一劍戳死,也不要說出方法,否則到時候昭德帝要殺的,恐怕就是他全族的命了。
下輩子投胎,他再也不要做大夫了,太嚇人了。
冬夏看看蕭桓,又望望堅持低著腦袋不說話的徐太醫,咬了咬唇,眼裏閃過一絲決斷,拉著冬舒的手撲通一下跪在蕭桓麵前,哭求道:“王爺,求您救我家小姐一命!”
“姑娘不可!”徐太醫被嚇了一跳,他怎麽也沒想到說完這個理由之後,安平王妃的侍女竟敢如此大膽的直言求王爺拿命來給王妃治病,忍不住脫口道。
始終站在一旁默不作聲的朔雲此時眼裏閃過一絲凶光,手輕輕摸上了腰間的軟劍。沈承君是王爺看中的人,他願意將她當成女主人來尊敬,如果沈承君的毒可以找他人引渡,他跟朔月、朔風三人都可以毫不猶豫的將命交出來。
但是,事關他家王爺,堅決不行!
冬夏是沈承君的護衛,從小就接受沈戎的訓練,朔雲這邊殺意一動,她立即就察覺到了,此刻卻隻是輕輕瞟了朔雲一眼,冷笑一聲,轉頭又看向蕭桓:“王爺放心,冬夏不會自不量力的求您用命去救我家小姐,隻求您看在多年來小姐對您一片癡心的份上,求您給小姐一條生路,如她所願,放她出府吧。”
蕭桓倏地抬眼,怒極而笑:“你再說一遍。”
冬夏在蕭桓的威壓下額頭上沁出冷汗,但眼神絲毫不肯退讓,大聲重複道:“請王爺與我家小姐和離,自此男婚女嫁兩不相幹,沈家自有人樂意為小姐去死,請王爺成全。”
徐太醫在一旁心念一動,心道這的確是保住安平王妃最穩妥的主意了,和離之後,王妃若與他人有了夫妻之實,引毒這種事就不是非王爺不可了,雖然說出去不好聽,但好歹兩個人的命都保住了。
兩人的婚事雖然是聖旨賜下,但是事關性命,想來聖上也不會責怪。
徐太醫越想越覺得此法可行,剛想開口承諾今日之事絕不會泄露半句,勸蕭桓幾句,忽然院子裏傳來一陣嘈雜聲,徐太醫下意識的閉了嘴,心道這種時候還有不長眼的敢在外麵惹事,這人估計是沒明天了。
“讓開讓開!”門外一道不耐煩的聲音傳來,緊跟著朔月拉著一個老者一溜風的衝了進來。
那老者一身邋遢的灰袍,臉上橫七豎八的抹著幾道煙火燒過的黑灰,樣子十分滑稽,嘴裏還在不滿意的哼哼抱怨:“什麽大不了的病不能等我把丹藥練完了再看,我辛辛苦苦好幾天連覺都不睡了,我容易麽我,全被你這丫頭一把火給毀了,信不信我用藥把你的臉蛋兒給……咦?”
聲音戛然而止,老者瞪大了眼睛看著蕭桓懷裏的沈承君,一臉的不可置信,下一刻就衝了過去,數著指頭查她身上的針數,然後一把拉起沈承君的胳膊開始探脈,與方才還吊兒郎當的模樣簡直判若兩人。
“怪哉怪哉,沒想到這種東西這輩子竟然還有機會碰到……”半晌後,老者抬起頭看向沈承君,嘖嘖歎道:“看不出來這丫頭年紀不大,惹得麻煩倒不小,這該不會是你之前說給老頭子我準備的徒弟吧?”
蕭桓一見到來人眼中升起一絲希望,此刻也懶得理他的明知故問,沉著臉色強忍著怒意問道:“怎麽樣?你能不能治?”
老者先是搖了搖頭,轉身又去看旁邊的徐太醫,顯然兩人是舊相識:“老頭,你也看出來了吧?”
如果不是場合不對,徐太醫噴口血來抗議下,被一個這麽邋遢狼狽的老家夥稱呼老頭,滋味絕對不美妙,但此時也隻能忍著,恭聲道:“晚輩醫術低微,還請淩先生賜教。”
醫仙穀神醫淩墨,按照輩分算,徐太醫還要稱他一聲師叔祖,沒想到安平王竟然能將此人請到身邊,顯然並非平日裏表現出的那般與世無爭,徐太醫忍不住望了蕭桓一眼。
“切,一身的怪毛病。”老者哼了聲,揪著下巴上幾縷胡子,重新又給沈承君診了脈,表情漸漸凝重:“桃花燼這種東西霸道難纏,偏偏古方又早就遺失,以命換命算是可行,老朽所知的方法遠在他國,這一來一回王妃根本堅持不到。”
原本湧起希望的冬夏眼中的光彩又一次黯淡下去,朝著蕭桓深深拜倒,頭碰在地麵上不肯起身,冬舒瞧了她一眼,也跟著跪在地上,做著同樣的姿勢。
蕭桓抱著沈承君靜默半晌,抬起眸來忽然低笑:“沈家?她既然已經嫁到王府,本王的女人,何時輪得到別人去救?”
如果倒退幾個月,有人告訴蕭桓,他會願意為了救沈承君拿生命去犯險,蕭桓一定會冷笑著說三個字,不可能。
但是現在換了話題,讓沈承君離開他換取活下去的機會,他的答案同樣是那三個字,不可能。
如果不是尚有一絲理智在,他剛才在冬夏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就會一掌將她劈死。
他絕不是那種犧牲自己成全別人的聖人,沈承君就是死,也要掛著他蕭家的夫姓,躺在他蕭桓日後的陵寢裏等著與他同棺合葬;他蕭桓就是死了,沈承君也要扣著安平王妃的帽子替他守著!
“王爺!此時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朔雲一驚,連忙急聲道。
蕭桓轉過頭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朔雲隻覺得心中一寒,但還是咬咬牙頂住了蕭桓的目光,直愣愣的跪了下去,朔風愣了愣,緊接著也跪在地上,冷硬的麵龐上頭一次露出近似於哀求的表情。
才抓了淩大夫回來的朔月並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麽狀況,但是見朔雲和朔風這樣,自小養成的默契讓她連想都不想,就隨著兩人一起跪了下去。
蕭桓倏地冷笑,也不理會地上的人,直接將目光投向徐太醫,“本王給你三個數的時間,你如果不肯說出方法,那就留著稍後說給你的家人聽吧。”(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