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成全（下）

    晶瑩剔透的淚珠還未消失，常山城外，滿地落葉隨著馬蹄的踏過而飛揚。

    一輛馬車在郊外的路上疾馳著，趕車的高壯男子正是項羽，他一身錦衣，駕馭著麵前的兩匹白馬，時不時地回頭看看車廂裏的人兒。

    躺在錦榻上的趙雪尋還在沉沉地睡著，如玉般然的麵頰上帶著一絲蒼白，呼吸細弱而綿長，小小的身軀看上去羸弱不堪。

    然而她的臉上，竟有著許許多多的淚水。

    項羽隻覺得心中的某一處被擊中了，傳來沉重的痛楚。

    冰涼的淚水從雪尋緊閉的眼眸中流出，順著臉頰落在薄薄的錦榻上，讓她感覺格外的寒冷。

    那是一個悠長的夢，雪尋以為自己可以將真心托付給某個人，可到頭來，他竟用了一杯毒酒來送走她……

    夢中，她究竟在為誰落淚？……

    “天陽……天陽……”

    ……

    趙雪尋從夢中悠然轉醒的時候，已是夕陽西下，她迷茫地四處張望著，過了好久才明白，自己是在一輛疾馳的馬車內。

    溫和的聲音從她前方傳來，含著寵溺的笑意，“你已經睡了快一天了，身子可感覺有什麽不適？”

    雪尋轉過頭，項羽英俊的麵容出現在她的眼前，她感覺到馬車略微的顛簸，緊張地望著項羽，道：“項大哥，我怎麽會在這裏？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項羽微微一笑，“尋丫頭，我要帶你回到楚國的軍營，從此你我二人一起征戰四方，匡扶社稷，再也不分離！也許這樣才是我們應有的生活！”

    許多年前，項羽正是年少輕狂時遇見她，而如今自己金戈鐵馬，血染鎧甲，卻因為愛上她，而開始珍惜活在這世上的每一刻。

    按理來說，這應是她最想要的，雪尋心中的確很向往那樣自由自在的生活，沒有深宮的約束，和愛的人遨遊於列國之間，看遍秀麗山河。

    可是一想到天陽那日哀傷的神情，雪尋就會莫名的心痛。

    他從小就擔起了常山的重任，這麽多年來都是孤獨一人，想起與天陽曾有重建趙國之約，如今真的要棄他而去嗎？……

    各種情緒在雪尋的臉上變化著，就這樣想了許久，她終是黯然神傷，開口拒絕道：“對不起項大哥，我不能跟你走，既然我嫁給了天陽，那便已經是常山王妃了……”

    是要費多大的心思，才能將雪尋從常山王宮帶出來？如今她卻說這樣的話，項羽頓時覺得十分地心寒。

    “尋丫頭，你可千萬不要因為一時的糊塗而毀了我們之間的幸福！你和天陽兄不過是名義上的夫妻罷了，可要考慮清楚！”

    雪尋就像心事被人看穿了一般，下意識躲避項羽的目光，“這件事你是怎麽知道的……”

    “那日，天陽兄前來找我，我本以為他是來讓我放手的，可沒想到，他居然說願意成全我們，還讓我好好待你！”

    現在回想起來，項羽仍是想不通張天陽究竟為何要這樣做？寧願自己心痛，卻仍要成全她！

    雪尋聽了，終於明白了一切，忍不住痛哭出來，“原來他不是殺我？而是要成全我？！他怎麽那麽傻……我和天陽說好要一起重建趙國大業……怎能不問我的意思就將我送走……”

    項羽的情緒卻更為激動，幾乎吼一般地說：“隻要你現在跟我走，我也可以幫你重建趙國！”

    雪尋的麵容蒼白如雪，她凝注著項羽，眼中的水光輕輕地顫著，“我是趙國的公主，你是楚國的君王，你我雖然心意相通，可立場終歸是不同的……”

    項羽心下一驚，他清楚的知道，隻要是雪尋決定的事情，便不會回頭。即便如此，他還是想要任性的將她帶走！

    索性，他一話不說，隻是用力揮動鞭子，讓馬兒跑的更快了些，馬車也因此更加地顛簸。

    “項大哥！你快停下來！”雪尋見他如此意氣用事，著急地喊道。

    可項羽根本沒有理會，隻是繼續駕著馬車，身後的景色也離雪尋越來越遠。

    “項大哥，即便你現在帶我走了，我們在一起也不會快樂！你若再不停下來，尋兒就從馬車上跳下去！”

    聽到雪尋以性命作要挾，項羽終是一愣，猛地勒住韁繩，他不明白，為何對自己一心一意的雪尋，這次卻要放棄與他廝守的機會？！

    “你果真要回去？你願意把自己交付給一個你不愛的人？”項羽回頭望著淚流滿麵的她，失神地問道。

    雪尋點點頭，語氣無比地堅定決絕，“是……我身為王妃，怎可和你一同走，這若是讓常山大臣知道了，要讓天陽顏麵何存？”

    “我如此在乎你，如今你卻不肯跟我一起走，隻顧著不讓他丟失顏麵，那你又讓我情何以堪？！”

    此時的項羽全身微微顫抖，帶著淺淺的怒意，早已失去了以往的理智。

    雪尋睜大了清澈的眼眸，無聲地凝望著項羽，心中一陣陣刺痛，她與項大哥相識於少時，卻總是擦肩而過……似乎是注定的一般。

    在亂世中經曆了那麽多，多少次的生離死別，真情在漸漸逝去，所以更應該珍惜眼前之人！

    “項大哥，如若這一切都是上天的安排呢？……天陽為了我幾番不顧性命，而楚楚姑娘也對你深情不渝。尋兒並不是認命，隻是經曆了生死離別之後，再也不想傷害任何一人……你會懂我的，對嚒？”

    項羽終是明白了她的意思，歎了一口氣，才似下狠心般地點點頭，無奈說道：“好，既然如此，我便還你一物！”

    雪尋微微愣神，隻見項羽從腰間取下一枚晶瑩剔透的玉佩，正是他們二人曾經的定情信物，眼淚瞬間就流溢而出。

    “這玉佩我一直掛於腰間，從未離身，它本該是你的，如今你和我要離別了，我便把它還給你。”

    雪尋將其接過，緊緊地握在掌心，白皙的臉頰上淚流不止。

    玉佩既然已經贈出，又何必再還回來？隻是這句話她終究沒有說出口。

    眼看著雪尋已經下了馬車，準備轉身離開之際，項羽卻突然拉住了她，“路途遙遠，還是我送你回去罷。”

    “好……”雪尋流著淚，卻終是笑了出來，宛若盛開的蓮花。

    聖人曾經說過，泉涸，魚相與處於陸，相呴以濕，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或許就是這個意思吧？……

    ……

    在回去的路上，趙雪尋一直坐在錦榻上望著手中的玉佩，她將頭倚靠在車廂中，目光失落，不知在想些什麽。

    而項羽則坐在前麵趕著馬車，隻是他故意不去回頭看雪尋，若是再見她淚流滿麵的臉，隻怕會更心痛的吧？

    兩人相隔咫尺，竟一路無言。

    進了常山王宮以後，項羽與她一同漫步到了禦花園，仍是走到了滿地的金菊旁邊，雪尋漸漸停住了腳步。

    “就送到這裏吧，若是再往前，我怕天陽見了又心生誤會。”

    項羽勉強地擠出一個笑容，即便再不舍，卻也要送她走的，隻是他內心終究是放不下。

    “這次一別，也不知何時能夠再見，你可千萬要照顧好自己！若是天陽兄欺負你，我定饒不了他！”

    雪尋忽的轉過身去，背對著他，似乎不知道該如何麵對他，隻是柔聲道：“項大哥不必憂心，楚楚是個不錯的女孩，值得你好好珍惜……也許該和你白頭偕老的人，是她……”

    “你這麽說，是想要傷我的心嗎？！”

    項羽快步走到雪尋麵前，微微搖晃著她的肩膀，激動地喊道：“你可知道，我的心裏隻有你一人？”

    “不要再說了……項大哥……”聽到這番話，雪尋唯恐自己再也抑製不住內心的情感，與項羽一走了之。

    她隻能緊緊捂住自己的耳朵，似乎隻有這樣，才不會更加難受……

    然而二人異常的舉動，卻是被花園中的宮人們看在眼裏，私下都議論紛紛。

    “尋王妃怎麽會和楚王在一起？”

    “聽說常山王格外寵愛王妃，若是得知了，會不會生氣？……”

    項羽見如此情形，便故意高聲道：“尋王妃在宮外受驚了，項籍隻能護送你到此！今後還請你自己保重！”

    說完，他又附在雪尋耳邊，悄悄地說：“你我在此各自轉身罷，切莫回頭，以免他人閑話……”

    雪尋隻得將千言萬語都咽了下去，愣然地點點頭，最後隻道一句：“多謝，願君珍重……”便轉身離去。

    然而轉身的這一刻，淚水卻決堤而出，她知道此生和項羽終是錯過了，唯有希望他一切安好，成就千載功名，再無牽掛。

    可如果雪尋就此回頭，她一定會發現項羽根本沒有轉身，而是癡癡的看著她，那深邃的重瞳竟也落下了淚來。

    隻不過，她終究沒有回頭……

    ……

    梨花釀的香氣彌漫於整座宮殿，在趙雪尋的寢宮中，張天陽一待便是一天。

    這裏還是原來的模樣，隻不過唯一不同的是，少了些她的氣息……

    “常山王，您還是回去休息吧，再這樣下去隻怕身子會撐不住……”小魚兒了解事情的經過後，無奈地勸道。

    然而天陽就如同沒有聽見一般，他靜靜地坐在雪尋的榻上，看著四周的一切，良久才開口道：“傳我旨意下去，就說常山王妃於昨日病逝罷……”

    小魚兒隻覺一陣恍惚，最後還是點了點頭，就在她準備去傳旨時，卻見趙雪尋從屋外急急忙忙地跑了進來。

    “公主！您回來了！”小魚兒忍不住興奮地喊道，原本失魂落魄的臉上瞬間綻放笑容。

    雪尋烏黑柔順的發絲本應是如瀑布般垂下，然而卻因慌忙奔跑的緣故，略微有些淩亂。

    見她回來，天陽心中既驚訝又欣喜，一時難以置信，正當他上前準備問個明白時，雪尋卻發了瘋似地朝他撲來。

    “我們不是說好要一起重建趙國的嗎？你怎能不問我的意見就將我送走？！你可知道我有多難過……難道在你眼中，我趙雪尋是可以隨意讓給別人的嚒？！”雪尋一邊哭著，一邊拍打著他的胸膛。

    天陽一話未說，卻將雪緊摟在自己的懷中，他將下巴輕輕抵製在她的秀發上，靜靜地感受著心愛的人兒身上傳來的溫度和心跳。

    她果然心裏是有他的，而他也再舍不得放她走……

    “這次是我的錯，以後我不會擅自替你做決定了，也不會再讓你離開我的身邊！”

    雪尋將臉埋在天陽的懷中，仿佛隻有這樣，才能確定自己沒有聽錯，“這可是你說的！以後我們再也不要分開了。”

    “好，我答應你！”

    看見二人重逢後緊擁在一起，小魚兒也忍不住替他們開心，悄悄地退下了。

    這般峰回路轉，難以別離，隻為了當初許下的誓約，縱使世間翻雲覆海，也一起看常山繁容昌盛，趙國國泰民安。

    或許命中注定的一對人兒，最終總是要在一起的……（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