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疑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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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纖纖細步,搖曳生姿,清什眼中映著他撫琴之影,抿唇淺笑時舒展玉指,轉瞬間,梁上青紗的一端已被她吸入手心,而另一端則如離玄之箭,飛向神容沉靜的廣林王。

    琴聲戛然而止,玄音抬了手,握住力量充盈的青紗另端,淺笑著投給她一個問詢的眼神。

    “我不過想借聽琴之名與王爺暢快地比試一場。”清什柔聲低語,並不放鬆掌心的力量。

    “那日在燕城,若非你出手,本王與齊威恐早已命喪黃泉。清什姑娘的武功凡人難及,本王認輸。”玄音緩聲道,指尖輕揚,手中的薄紗便盈盈飛向清什,如一團繚繞煙霧垂落在她麵前。

    “茶莊裏迎擊刺客的是廣林王玄音,而我此刻想要領教的是虛淵閣閣主天下無雙的幽術。”清什丟掉手中紗,向前邁了一步。

    玄音無奈地垂眸笑笑,沉聲道:“秘笈早已被悉數銷毀,如今的煊朝,幽術為禁——”

    “可你並未忘記。”清什打斷他的話,眼中漾著笑意。

    “為何突生此意?”玄音斂了笑容,但神色依然溫和。

    “當年,虛淵閣閣主率領百餘名幽士和十萬精兵擊敗北方六十萬叛軍,若非你們皆修煉彼時超越世間所有武功的幽術秘笈,又怎能僅折損一萬兵力就成功平了四國之亂?幽術,習三成者,輕功蓋世;習五成者,劍術超絕;習七成者,內功可增六十年修行;習九成者,則天下無人能敵。迄今為止,無人能習九成,習七成者也隻有廣林王玄音。”清什想起漠城竹林裏蕭瑾奕對幽術的形容,很自然地說道。

    玄音怔了怔,似乎並未料到她會做此番言語。

    “習武之人難免青睞曠世奇功,我自小在西域長大,武功學得很雜,直到在東行途中聽聞幽之傳說。所以,我很想見識一下真正的幽術。”清什不動聲色地杜撰著聽起來稀鬆平常的原由,其實她隻是想試探玄音,找出他曾將自己壓製的力量之源。出於幽族天生的獵奇心,她想要更深地了解他。

    玄音沉默無言,似笑非笑地望著她。

    “我知幽術已禁,王爺您亦不會輕易在人前顯露,所以——”清什沒再繼續說話,隻是回眸望了一眼音蘭居緊閉的門。而當她再次調轉目光時,玄音已離開坐席,立在她麵前。

    近在咫尺,她竟毫無察覺,而他移行的速度,完全超乎她的想象。

    “此為幽術中的輕功,幻行術。習三成幽術者即可掌握要訣,但精通與提升,則全憑個人造詣。”玄音終於向她展示了一項幽術之技。

    清什不無驚喜地凝望他,低聲說了句“來追我”,便如鬼魅般飄向廳堂另一側的垂紗間。玄音淺笑著搖搖頭,腳跟微抬,如一陣旋風追向那飄忽的青衣,如影隨形。

    無獨有偶,流傳於世間的秘笈,竟有與真正幽術如此相似的輕功,而且竟也被稱作“幻行術”。但最令清什驚歎的是,凡人竟能通過研習幻行,達到幽族的速度。清什正思量這秘笈究竟為何人編纂,一個不小心,便撞上玄音柔軟的胸膛。

    他竟超越她,悠然立於此處守株待兔。他沉靜的容顏近在眼前,芬芳鼻息吹拂著她微微顫動的纖長睫毛。

    “能做到如此精妙絕倫之人,天下恐怕也隻有虛淵閣閣主了。”清什幽聲道,目不轉睛地端詳他。

    “清什姑娘是我所見的第二人,然後,就是那些喝下奇異藥水的密羽教刺客。異曲同工。”玄音神色認真地說起。

    清什微蹙眉頭。卻原來,一切都在他眼中,隻不過他將萬般思慮悄然藏心,從不輕易向他人傾訴。

    玄音果真不在意她的身份麽?她的奇麗姿容詭異之舉,換做其他人,一定會想方設法追根問底,而她又懶得像梵塵那般“循循善誘”,所以魅心術成為她的萬能之技,屢試不爽。可是她從未曾魅惑玄音,初遇至今,她已將幽族特質在他麵前依次呈現,而他卻始終表現得泰然自若,不多言一句,直到方才......

    “聖上已命本王秘密徹查此事。”玄音緩聲道。

    “此事?”

    “在煊朝國土發生的任何奇異之事,都瞞不過聖上。他總會知曉,尤其是關乎本王,或是本王身邊的軼聞。”玄音若有所思地望著她,似乎話中藏話。

    聰慧如清什,她感受到玄音的顧慮,不僅為聖上交予他的秘密任務,還包括他離開漠城那晚發生的事。的確,若依照他的說法,漠城的動靜應已經傳入皇宮,畢竟清什並未謹慎地善後此事,卻是隨心而為,殺人拋屍,延續幽族血脈。

    此刻,清什有些後悔自己的草率和任性,她的善後方式終將讓廣林王難逃幹係。其實玄音也在暗自揣摩,那夜,他怎能不管不顧地離開漠城,而又在其後未向清什問明她究竟是如何處理當晚之事——這並非他的一貫作風。

    清什方才的舉動令他驀然憶起早應去查證了解的事。那晚,她殺了兵士,引來蕭將軍的人馬,然後呢?沒有消息傳來,是真相尚未被發現,還是,她的“善後”確為天衣無縫?

    玄音思慮正深之際,一個人影走過窗前,停在門口。

    “王爺,聖上的禦駕已至府門外。此刻,聖上與蘭妃娘娘正前往湖心亭,命屬下來請王爺前去湖心亭小坐。”齊威渾厚的聲音傳來。

    玄音秀眉微蹙,神色略顯凝重地看了看清什,繼而轉身走向門口。

    “王爺,今夜的琴,宛若天籟。”清什注視著他修長的背影,語氣溫柔如和風細雨。

    玄音終未回眸,沉默片刻後,邁步離開音蘭居。齊威護送著他,兩人一前一後,去往湖心亭。

    清什目送他們,紋絲不動地立於原地,直到另一個影子飄過窗前閃進門內,她才不慌不忙地轉過身,意欲走向放置古琴的桌台。隻是她剛邁出一步,整個人便被強勁的力量吸附。她飛速後移,隨即被一隻冰冷的手掐住脖頸。

    “我該怎麽處置你呢,違反幽族禁令的清什姑娘?”梵塵寒涼的嘴唇貼在她耳邊,咬牙切齒地說道。

    “幽族已不複存在,何談禁令?”清什緩聲回應,並未做任何反抗。

    “有我在一天,就不允許你如此隨性而為!荒唐!”梵塵憤然低語,扳正她的身子,目光淩厲。此刻,梵塵的神色令清什想起他將龍骨刺入清顏血肉之時,同樣是那般決然、凜冽,眉宇間凝固著不容抗拒的威嚴與冷酷。

    “幾個?”他皺眉問道。

    “十六。”她如實回答。

    “所以,為了恢複元氣,你飲盡蕭將軍的血,又將他的屍體拋入湖裏,你真是——”他氣結難言,差點捏碎她的肩膀。

    清什沉默無語地望著梵塵,並不認為漠城事件到了難以收拾的地步,他表現得太誇張了。說起來,他將玄音請到湖心亭,卻把蘭妃留在那兒,就不怕玄音生疑,或是兩人舊情複燃?

    “沉睡六百年,還是改不了恣意妄為的嗜好。彼時幽族內憂外患之際,竟獨自去遊山玩水……”梵塵說著,又念叨起陳年舊事,眉宇間顯出幾分憂怨之氣。

    清什不做解釋,隻是神色平靜地凝望梵塵,等他例數自己的罪狀。

    “蕭將軍沉湖、長子蕭瑾奕和十幾名兵士下落不明——你說,就漠城之事,廣林王應給出如何解釋?”梵塵指尖撫著下巴,眉梢輕挑。

    清什瞪了梵塵一眼,平靜的目光裏終於泛起微瀾。

    “他知曉,那應是我的作為。”她有些急切,將遂漠城之事和盤托出,包括她不曾迷惑玄音便汲取品嚐他的鮮血、而之後又未做任何解釋的經曆。

    梵塵聽著,臉色越來越陰沉。

    “你且安心,我有諸**辭,不會讓世人知曉幽族的曆史和現狀。何況,你不也是花言巧語循循善誘,明目張膽汲取身邊美味。”清什望向一臉嚴肅的梵塵,神情放鬆地說道。

    梵塵似笑非笑地凝視她,靜默片刻後,垂眸搖搖頭。

    “你一直在用魅心術?”清什看到他的反應,沉聲問道。

    “百年前,我是興盛幽族的祖先,自由自在,人為魚肉我為刀俎;而今我是煊朝皇帝,滅青衣幽士、以魅心術汲血、不再延續幽族血脈,十年來,我幾乎令世人忘記幽之傳說,讓影俠開始相信幽族已悉數消亡,可是你——”梵塵恨恨地盯著她說道。

    “大錯已鑄,我需如何補救,還望聖上明示。”清什坦然承認自己的過失,這讓梵塵暗紅唇角不由地微微揚起。

    “請聖上勿言‘歸屬塵之血’。”

    梵塵語未出口,就被清什一句話噎住。他無奈苦笑,鬆開手,轉身望向桌台上的古琴,思量片刻後幽聲自語:“這不像是玄音的行事作風,任由一個來曆不明的詭異女子接近……他絕非癡迷眷戀,卻又緣何不舍不棄,給予別樣優待……”

    “夜鈴蘭能和玄音傾談多久?若時間充裕,聖上可否給我講講那些你所了解卻又鮮為人知的行跡?從玄音血中獲知的故事,實在稀少。如今,我對他懷有某些疑慮。聖上不認為,除了幽族,世間還有其他超越凡人的存在麽?”清什一邊說,一邊慢行至他身後。

    梵塵悠然回眸,迷蒙光影自褐瞳緩緩彌散。(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