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念就去相見，愛戀則去追求，自由自在，無拘無束。

    玄音望著阿玲離去的背影，被她所言的這番境界深深觸動。

    可是清什曾說，若前塵圓滿，何必掩埋，之所以封印，之所以忘卻，是因舊夢淒涼，那痛楚於彼此而言，刻骨銘心，難以承受。

    玄音已然體味到穿越千年的悲傷與淒涼，但這並非他猶豫克製的原因，深愛本可消弭一切苦痛。

    迄今，複歸的記憶告訴玄音，千年前初遇之際，他與幽兒為敵，幾經周折又成為戀人，最後他卻親手殺了她。

    昨夜在幽眀山下，他持劍與清什交手，為了配合她，他亦認真以待，卻不料越戰越勇，愈發投入。當他用一個自然而然從體內迸發的新招式破除清什的風刃之後，眼前的景象悄然改變。

    青山綠水、天地間的星芒悉數消隱，夜幕下隻是陷入火海的村莊。白衣女子靜立在破壁殘垣中，灰眸映出他持劍的身影。他邁開沉重的雙腿，一步一步，艱難地走向她，心中盛滿悲傷。

    他停在她身前，將利刃刺入她胸膛，哽咽道：“幽兒，原諒我……”

    “你選擇背叛，那麽我……成全……”她躺在他臂彎中，低吟輕語，淚水從眼角滑落。

    他不知幽兒那聲“背叛”究竟意指為何，但伴隨愛戀而複蘇的愧疚、懊悔、悲痛和無奈之情，讓他逐漸明白，千年前，是他親手殺了她。於是，他擔心若執意追回舊夢，或許難免傷害，結局又是一場悲情一場殤，倒不如默默守護，佑她平安。

    玄音注視著阿玲離開的方向，笑容酸澀。雖四印已解，他仍無法如幽族般不眠不休，夜更深了，玄音也有些倦了，便靠在湖心亭的石椅上，遙望幽明山，緩緩垂眸，合衣而眠。

    玄音渴望在夢境中與清什相見，卻不知此時此刻，她正站在山林間，向著天都極目遠眺。

    “師父，咱們該去尋食了，兄弟們修煉一天，都已經餓壞了。”蕭瑾奕湊到清什身邊，小聲說道。

    “走吧。”沉默片刻，她垂眸低語，轉身向山下飄行。

    “師父，廣林王怎麽樣了？”蕭瑾奕跟在清什旁側，很自然地問起。

    “還好。”她麵無表情地回應道。

    “師父別急，或許不久之後，你也能恢複往昔的記憶呢。”

    “胡說什麽，我才不是幽兒！”清什停下，怨怒地瞪著蕭瑾奕。

    “那為什麽長得一樣……”蕭瑾奕一臉委屈地望向她，小聲嘟囔著。

    清什看到他這副人畜無害的樣子，不忍再疾言厲色，隻能無奈地搖了搖頭。

    “師父，你是顧及彼此身份才不願深思吧……”見清什不說話，蕭瑾奕繼續嘟囔道。

    清什皺起眉，目不轉睛地盯著他。

    “隻要真心相戀，不管是幽是人還是仙，亦或其他，都應去勇敢追尋，都值得讚頌！”蕭瑾奕提高聲音，語氣格外堅定。

    “你有目標了？”清什望著蕭瑾奕，那灰眸仿佛瞬間看穿他的心思。

    “我、我……”蕭瑾亦突然結巴起來，扭頭朝前走了幾步又停下，轉身麵向清什，低聲道：“那個給廣林王送長劍的姑娘，我喜歡……”

    “給廣林王送長劍的姑娘……”清什回憶片刻，斂起笑容，緩步走向他。“她是影俠，是我們的敵人。你喜歡她，她卻隻想殺你，所以，你打算怎麽辦？”

    “我想請師父把她變成幽。”他顫巍巍地說著，語氣裏卻飽含期待。

    “不可能。”清什停在他麵前，神情冰冷。

    “那也沒關係！我真的喜歡她，我要表明心意！我不會做出背叛傷害幽族的事，隻求師父不要阻攔！”蕭瑾奕激動地高聲說道。

    “再等等。”沉默片刻，清什垂眸，語氣溫柔平和。

    “等什麽？”蕭瑾奕有些迷糊，困惑地看著她。

    “我有位故友，多年來都在煉製一種藥，一種可將幽族變為凡人的神丹妙藥。因此，我帶領你們退守幽眀山，低調尋食，盡量不傷人性命，不與影俠開戰，隻為等那天——”

    “為何要變回凡人？”蕭瑾奕打斷她的話，目光裏滿是抗拒和不解。“做幽族有什麽不好？變成凡人，就不會互相殘殺嗎，就不會傷人性命？那些戰場上死傷的兵士數不勝數！我們無非是汲血為生而已，隻要心中有正念，就不會成為作惡多端的魔鬼！”

    “你……”清什有些意外，她望著蕭瑾奕，緩聲道：“我殺了你爹，把你變成同族卻又不負責任地拋下你，你不恨我，不恨幽族麽？”

    “這是我自己的選擇，兄弟們也是一樣。”他沉下聲，神色變得凝重起來。“犧牲我爹、翼化時濫殺無辜，都是我的罪孽，我自會背負。用你賜予我的力量，去守護所愛之人，用漫長的生命去做些義事，潛心修行，學會自控，不再傷及無辜。但若變回凡人，我就隻剩滿身罪孽，那些尋仇者會殺了我，他們不會因我是凡人而忘卻我的雙手曾沾染他們親人的鮮血。如此，我連贖罪的機會都沒有，更無法追求和守護自己喜歡的人……即使艱難，即使永遠得不到世人的接納，永遠有一群影俠想要將幽族趕盡殺絕，我也想作為幽族活下去……六百年前，也一定有很多同族是抱著此般信念堅持到最後的吧……師父，幽族之所以存在，一定有它存在的意義，即使世間要將其抹消，也應有一個被曆史銘記的壯烈退場，而不是我們寂靜無聲地將自己掩埋……”他說到此處，竟有幾分哽咽。

    “瑾奕……”清什呼喚著:　“為什麽……你成幽不過一月，為什麽會對幽族懷有如此深情……”

    “翼化之時，我們雖著魔失心，卻也見到幽族過往的歲月，盡管成幽不足一月，恢複神智後，我們卻仿佛曆經百年滄桑。”他緩聲回應。

    “說起來，我竟忘記尋問，你們那時到底都見到了什麽？”清什無意間想起他們在天都重逢的那夜，蕭瑾奕似乎說他見到了翼。

    “彼時，我們的身心被血腥欲念驅使，順者昌逆者亡，視人命如螻蟻，無時無刻不感受著強大而充沛的力量。但奇怪的是，每日黃昏之際，我們都會格外困倦，隻能找隱蔽的地方休息，稍一打盹就恍然入夢。在夢中，我們見到翼、見到龍翼之戰還有許多模糊的景象。雖然隻是如夢似幻的片段，醒來後卻仿佛親曆其中，憤怒、歡樂、悲傷、執念，各種情感悉數湧入，無論對翼還是對幽族，我們都不再陌生。

    那時，我們受控於翼的怨念，視幽族之外的一切為敵，痛恨導致幽族內戰的清顏和風朝皇子，一心想完成翼最初的願望，掌控凡間。清醒之後，我們恢複人性，為自己的惡行悔過，也隨之理解並開始敬仰祖先清顏。我之所以不顧一切地喜歡上那個影俠姑娘，想要追求和守護她，正是受了清顏和風朝皇子的觸動，我讚賞祖先清顏為幽族與凡人和平共存而付出的努力，我也想如此，去創造一個幽族與凡人和平共存的美好世間，師父——”

    “你在夢中見到的翼，是什麽樣子？”清什打斷他的話，幽幽低吟，灰眸中霧氣繚繞。

    蕭瑾奕頓感失落，他激情澎湃地說了這麽多，清什似乎都不感興趣，連一句誇讚都沒有，卻隻在乎翼的模樣。

    不過，翼是清什的祖先，她未曾見過翼，卻被自己的後輩看到，好奇是常情。何況那夢中的翼，化為人形時竟和清什有幾分相似。哎，怎麽現在才想起此事，他早應該告訴清什，她是最像翼的幽族祖先。

    “夢中的翼，與龍和龍之九子有著一樣龐大頎長的軀體，龍，通體金光，九子則各有不同的色彩，墨色、紺色、石黃、淺藍……絢麗耀眼。而翼，是赤紅色的，仿若鮮血裹住全身。龍翼之戰持續很久，終以同歸於盡告終。但有且僅有一次，也隻有我，曾在夢中見到翼化為人形。它從天而降，緩緩地，變成一個女人，麵色慘白，頭上有一對長角，雙手為利爪，身後還有一對羽翼。盡管如此，她的容貌仍異麗動人，尤其是那雙迷蒙灰眸，讓她看起來竟和你分外相像。後來我想，難道是因你與翼那般相像，承你之血的我們才會翼化麽......”（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