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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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玲總是很瀟灑。通常能將複雜糾結的事瞬間變得淺顯易懂,連解決的方式也很直接,甚至有些,粗暴,頗有眾生繁蕪,大道至簡的風格。
搶過來?玄音無奈輕歎。那絕塵而去的飄忽幽影,仿佛隨時都會消失在天地間。她的心念,依然關乎那人。即使憶起初遇光景,即使在桃花林中含情脈脈地凝望他,最終,她還是那般堅定地守護自己今世的愛戀。梵塵。這個無法從她心上抹去的名字,成了他刺骨的痛……
借助幻行術,三人很快抵達幽明山附近。
“在此暫別吧。”清什停下,望向隨後跟來的玄音和上官玲。
“閣主,帶著我還是很辛苦吧,沒能追上清什姐姐呢。”阿玲麵色紅潤,剛剛經曆風馳電掣的她對此行意猶未盡。
玄音笑而不語,眼神苦澀地注視著清什,她卻將視線轉向一旁。
“阿玲,你爹對廣林王已生罅隙,我知你不會放棄瑾奕,但以後言行要多加思索,隨性而為終歸不是長久之計。有時可以藏起自己的小心思,不必事事言明,激化矛盾,而是要努力填補溝壑,為了你尊敬的閣主和四方影俠,也為了你和蕭瑾奕能走的更遠,知道嗎?”
清什的語氣如慈祥長輩,柔和又溫暖,阿玲望著她,用力點頭。
“天快亮了,你們回去吧。”清什終於將目光投向玄音,但很快又頷首垂眸,直到兩人轉身前行,才緩緩抬起眼簾。
他身姿翩躚,腳下的步伐卻顯沉重。她感到壓抑,無力思索之際,記憶中的影子又從眼前掠過。那時,他的神態氣質與如今相比,實在是天差地別。她渴望想起全部的故事,卻心存顧慮,畢竟,她比所有人更早地知曉他最初的名字,她不能再無畏無懼地仰望他。現在,她已理不清對他的感覺,隻能先後退躲避,若她真是幽兒的重生,待前塵愛恨悉數複歸,今世與往昔交織,她又將如何麵對……
清什疲憊搖頭,懶得繼續琢磨,心不在焉地回到幽明山。她忘了給族人們帶充饑之飲,但密林山間卻飄來陣陣芬芳血氣。她有種不祥之感,立即趕到族人們休憩的地方。
眼前的景象令她驚訝萬分,五個妙齡女子橫躺豎臥,神情迷離渙散,含糊地**著。而蕭瑾奕等人正圍繞在周圍,一臉沉醉地從她們身體各處的傷口汲取新鮮赤露,心無旁騖,直到蕭瑾奕率先飽腹後,才緩緩抬頭,看到困惑又憤怒的清什。
“師、師父……”他立即站起來,擦了擦嘴角的血痕。
“你們——”清什微歪著頭,說不出完整的話。
蕭瑾奕望著她,又看了看那些女子和忘我汲血的弟兄,也有些迷糊。片刻,他如夢初醒般瞪大眼睛:“師父,我……聖上……梵塵……”從魅心術中恢複的蕭瑾奕,已然語無倫次。
“梵塵?”清什的聲音有些顫抖。
“我在這裏。”
沉冷的回應響起,一個修長挺拔的身影從樹後移出,由暗至明。
“怎麽樣,清什,我的隱匿術還算奏效吧?”他笑語,目光卻寒氣四溢。
隱藏自己的血氣,不被能彼此感應的祖先察覺,稱之為隱匿術,是一種很難練就的幽術。清什的印象裏,九祖當中隻有清顏可以做到,不想梵塵也已修成此術。
但這並非清什詫異的緣由。這些女子應是梵塵帶來,他魅惑了她們,轉而又對蕭瑾奕等人施術,造成此般景象,為什麽?她無奈失約,他卻出現在幽眀山,渾身散發著令人畏懼的冷意,難道……
清什望向蕭瑾奕,瞬間想到最壞的狀況,不安與緊張隨之襲來。梵塵感受到她的波動,目光更加凜冽,唇邊的淺笑也愈發冰冷。
早些時候,梵塵在寢宮密室裏查出了奇藥中幽之血的來源。結果不盡人意,那血脈偏偏承自清顏,注定與他水火不容。盡管如此,他仍準備對清什如實相告。百年來,清什在意的人隻有清顏和自己,他相信這一次,她會毫不猶豫地站在他身邊。她已歸屬塵之血,她愛著他,她是這個世上,他唯一可以信賴的人。
華燈初上,他打發走每天按時前來的夕禾,獨坐寢宮,等候著清什。然而,長夜過半依舊不見她的身影。
或許在尋食的途中遭遇了阻礙?她每天都要下山為族人采集鮮血,像個奴隸,而且還容易被影俠埋伏。不如抓幾個人養在山裏,省事又省心。
又等了一刻鍾,梵塵終於沉不住氣,換上夜行衣,悄無聲息離開皇宮。他先是去虛淵閣探查,發現影俠皆已安睡,倒是玄音不在府上。梵塵心生疑慮,但依然按照計劃弄了一輛馬車,又從青樓帶出幾個姑娘,伴著月光,駕車來到幽眀山下。
見過他並且知道他皇帝身份的人,隻有蕭瑾奕。沒關係,一會兒用魅心術騙過他們即可。
梵塵走在山間時,已察覺到聚集的同族血氣,但其中沒有清什。他帶著神魂顛倒的姑娘們出現在眾人麵前時,大家都驚愕不已,而那個蕭瑾奕,卻望著他低聲喚道:“梵塵。”
奇怪,蕭瑾奕竟然知道我最初的名字。清什啊,你說過守護我的身份,怎能隨意言說。你還告訴過他什麽?
一個想法生根發芽,驅使著梵塵走向蕭瑾奕。不僅是因為那聲呼喚,蕭瑾奕的目光中藏著更多故事。他深嚐蕭瑾奕的血,緩緩蜷起顫抖的雙手,指尖埋進掌心。
他嘲笑自己的一廂情願,如水悲涼,悄然漫過他寂靜的心。他隱匿了氣息,在幽暗中指引清什的血脈族人沉醉於芬芳,苦澀地笑著。
梵塵從未明言會將暗中潛藏的敵人趕盡殺絕,而炎軒與風慕夕想要殺他的心是堅決的。她早已知曉,卻為守護憎恨他的仇人,沉默不語。她也提醒過,含糊其辭地提醒他遠離夕禾,卻讓他誤以為那是嫉妒。他接連幾日啜飲夕禾的血,的確曾覺得眩暈乏力,所以那夜才沒能感應到近在咫尺的清什,而他卻完全被蒙在鼓裏,像個傻子。
她認為炎軒和風慕夕處於弱勢,所以更偏向他們;她信賴玄音和蕭瑾奕,所以知無不言。
那麽,他又算什麽呢……
此刻,他凝望清什,幽冷的目光中藏著悲涼。她已明白,他便無需贅述,沉默著,緩步走到她身前。
解釋已然多於。這一刻遲早會到來,但如今的方式,卻有些唐突。她本打算找尋恰當時機,親自講明。可實際上,她並未設想過任何“恰當的時機”,隻是想盡可能長久地守護秘聞。
“清什,你說,我該如何處置夕禾?”他淺笑道,神色依然冰冷。
“夕禾是無辜的——”
“別緊張,我沒說要殺她。”他一手掐住清什的肩膀,眼中光影明滅:“這可是百年來,風慕夕送我的第一個禮物。”
“梵塵……”她感受到他的怨怒,微皺眉頭,
“不妙啊,本想安靜當個皇帝,卻被這麽多人知曉真實身份。天下大亂,指日可待了。”
“炎軒不會將你的身份公諸於世,他答應我,不會再將影俠和黎民蒼生卷入幽族的恩怨紛爭。”
“哦,你去見他了?密羽教教主炎軒?和玄音一起?帶著椒圖解救上官煜的女兒?”梵塵湊近她臉龐,連發幾問。
“我——”
清什猶豫了,這一刻的遲疑讓梵塵怒火中燒,他將她狠狠拽進懷中,指尖劃破她的脖頸,冰冷唇舌覆於其上。
清什瞬間被縛,無法反抗,蕭瑾奕和族人們也受他牽製,動彈不得。桃林中的記憶伴著鮮血流入梵塵體內,他幾乎要將她的身子揉碎。
越來越近了,距離那段偶然間複歸的記憶,越來越近了。唯有這段記憶,不可被他奪取,唯有玄音最初的名字,不可讓他知曉......
意念升騰,麻木的身體裏迸發出強勁力量,似乎要吞噬天地般,絕望悲傷地衝向四周。梵塵飛入半空,族人們和幾位姑娘也相繼飛起,很快又墜落於地,揚起纖纖塵埃,彌散在晨霧中。
這突然而起的力量,超越了幽族所有祖先,是梵塵至今未曾感受過的強勁。她的血氣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另一股陌生又有幾分親切的氣息,不斷壓迫著他,將他束縛。但很快,這詭異的氣息消散無痕,清什向後退了幾步,緩緩抬起顫抖的雙手。
方才的一瞬,她似乎看見了傳說中的翼,一如蕭瑾奕曾經的描述……力量迸發的刹那,意識裏,她以為自己變成了翼……
垂眸端詳,玉指蒼白,修長纖細,與平常無異,用其撫摸自己的頭頂,並未出現異物,再望向梵塵的褐瞳,那其中她的倒影一如往昔。
“受傷了嗎?”她關切問詢,目光柔和地環顧眾人。
“我的腰顯些摔斷了……”蕭瑾奕哼唧著爬起來,拍拍身上塵土。
梵塵望著清什,她無鮮明悲喜,隻有不安的心緒,靜靜流淌。桃林的故事讓他怨怒漸緩,回味著她對炎軒提問的回答,梵塵眼中的寒意也消散了幾分。
隻可惜,她並非那個,他以為可以相信的人。
梵塵苦笑著走過她身旁,轉瞬消失在暗沉的濃霧中。(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