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劍、起身、前行，上官雲莫並未猶豫，隻是步伐略顯沉重。那兩個蜷縮在角落的影俠百般央求，卑微如塵埃。他們講起與雲莫的多年交情，又說到玉南世家的顏麵榮譽，試圖求一條生路。

    傷痕累累的上官煜爬到廣林王腳邊，向他求助。

    “他們果真是那樣殘忍地殺了蕭瑾奕麽？”玄音並不理會上官煜，而是將目光轉向癱坐一旁的阿玲，低聲問道。

    阿玲黯然落淚，咬著嘴唇緩緩垂下眼簾。

    “閣主，幽魔闖進虛淵閣，難道我們還要放走敵人……”

    “他闖入虛淵閣，並非想要傷害你們——”

    “即便如此，聖上在看著，閣主也要救他們……”

    “本王無法進入光牆。”

    “一定還有辦法！那女人把我兒變成幽魔已是要了我的命！求你了閣主，你是仙人，不是為惡之魔啊……”上官煜氣喘籲籲地說著，已是涕淚橫流。

    “求閣主救人！”

    “求閣主救人！”

    ……

    四方影俠陸續下跪，將所有的希望寄托於“東海之仙”。

    “玄音，朕命你想盡一切辦法，救那兩位影俠！”

    梵塵也來湊熱鬧了。

    光牆外的陣勢讓雲莫靜立觀望，遲遲沒有抬起手中長劍。

    玄音瞬間想到自己能夠“醫治”翼化者的血，立即拔劍劃破手腕，以染血之刃刺向光牆。刹那光暈向兩邊退隱消失，人群中發出驚呼，玄音亦未能料想一切竟如此順利，然而清什卻是異常平靜。

    “莫兒　，還在等什麽？你若不完成姐姐的請求，姐姐也很難答應你的請求。”

    眾人不敢妄動，唯有玄音緩步靠近，清什視而不見，目不轉睛地盯著雲莫，語氣沉冷。

    雲莫望著她，又看了一眼廣林王，遂將劍鋒抵在被清什意之力束縛的影俠胸口，但幾乎同時，他手中的劍被玄音吸入掌心。沒有了武器，雲莫也隻能暫先作罷，將目光轉向清什和她身後的廣林王。

    清什淺笑垂眸，做了個手勢，光牆再次拔地而起，不過這回隻將上官雲莫和兩個影俠圍在其中。

    “莫兒，沒有劍你也能殺了他們，我給你一刻鍾時間！”清什語罷，轉身抬手，一股強大氣流湧出，將猝不及防的玄音推到幾米開外。

    “清什……”玄音低吟，微蹙眉頭。

    “想救人，先打敗我。”清什目光平穩而又冷漠。

    這樣的清什於玄音而言是陌生的，即使梵塵，也未見過清什如此，可是陌生中仍有熟悉，梵塵能夠感受到親切，而玄音亦覺自己曾幾何時在某個地方，注視過這樣的清什……

    稍一猶豫，光牆內就傳來了幾聲慘叫。上官雲莫動手的速度快於所有人想象，清什轉身之際，隻見兩個影俠已倒在血泊中，命歸黃泉。

    “果斷幹脆，不愧是赤紅之翼的血脈。”清什欣慰笑語，但轉瞬又斂起笑容，下意識將指尖放在嘴唇上。

    她方才說了什麽？赤紅之翼？蕭瑾奕被殺的確讓她悲痛憤怒，但雲莫已經複歸，願陪伴她左右，她本想就此放過影俠，帶雲莫離開，可為什麽會這樣……

    圍繞上官雲莫的光牆自行消解，他緩步行至清什旁側，垂眸低語：“姐姐，你的請求，莫兒已經完成。”

    “我的請求……不對……”清什呢喃自語，搖著頭向後退了一步。

    這才是平常的清什。玄音和梵塵同時想。

    從清什讓上官雲莫殺了家族師弟之時起，玄音和梵塵就察覺到一絲異常。即使清什憤恨至極，想為蕭瑾奕報仇，也應是親手殺了那兩個影俠，而不會讓他人代勞，尤其是曾與其兩人有深厚交情的上官雲莫，並以此為放過上官煜的條件。而隨後清什爆發的強勁力量、不留半分餘地的冷酷、奇怪的言辭——種種表現與往昔相比天差地別，教人難以置信。

    而此刻，清什又回來了，幽冷灰眸中潛藏柔軟，迷霧繚繞，閃爍著絲絲哀怨，這才是他們所認識的清什。

    “姐姐，我們回家吧。”上官雲莫的聲音響起，有些沉重。

    “不準走！”上官煜嘶吼著，艱難起身，拿起樺木劍指向兩人：“我、我要殺了你們，殺了奪走我兒子的幽魔，殺了不再是影俠的上官雲莫！我寧願親手殺了莫兒，也不會讓你帶走他！”

    上官煜紅了眼，幾近瘋狂，雖是傷痕累累，卻仍不顧一切地踉蹌前行，阿玲抱住他的腿，跪在地上淚流滿麵。父親的悲憤讓阿玲無助又絕望，她抬起頭，望向廣林王的目光中充滿乞求。她不想看到父子相殘，她所承受的傷痛已經太多了。

    玄音剛想說話，上官煜甩開阿玲，搖晃著跪倒在他麵前：“閣主，老夫求你了！把莫兒抓過來，讓老夫親手殺了他！”

    “上官族長，你傷勢很重，先休息養傷，再做打算。”玄音沉聲道，俯身攙扶他的胳膊。

    上官煜一把握住玄音手腕，赤目圓睜：“閣主，以你仙人之力，四方影俠輔助，還會讓他們走出虛淵閣嗎？！聖上看著呢！他們現在被困牢籠，放走他們就是你與影俠無能，還要如何承聖意對抗幽族！”

    倔強的上官煜總是能說出讓玄音陷入兩難境地的理由。如此境況下，除了動武，似乎再無其他選擇。

    梵塵早已老實地退到角落，在一群影俠的護衛下，冷眼旁觀；玉南影俠圍繞四周，雖然各個神情不安，但依然緊握利刃，等候命令；其他家族也處於觀望態勢，在他們看來，既然廣林王出場，其他人皆可退居其次。

    清什並未打算逃之夭夭。她迅速凝造風刃，衝向玄音，主動宣戰。

    與之前幽明山下的交手相比，她的確強了一些，但已沒有方才極具壓迫感的氣勢，幾招之後，玄音輕鬆占得上風。他手中無刀劍利刃，隻是以意念催動周圍氣流，掌心所到之處即凝成勁力，抵禦繼而化解清什的風刃。她並未懈怠，轉用其他幽術。然而，若不論那構建光牆的奇異幽術，風刃已是清什的最高修行，其餘種種，沒有一招可與玄音抗衡。

    清什心中暗暗自嘲,一陣強風襲來，她本可抵禦，卻突然意念鬆懈，任自己單薄的身體被衝撞到一側的樹上。

    後背生生地疼著，微黃的葉子紛紛飄落，迷亂了她的視線。幽暗中似乎有什麽東西疾速飛來，穿越落葉，刺入她冰冷的心口。

    清什垂眸，隻見露在外麵的一小截樺木之刃上還沾著少許血跡。熟悉的氣息來自火熱的身體，伺機而動的上官煜靜候在無人在意的角落裏，用盡全身力氣將樺木劍投向她，卻不經意間擦破玄音的手臂。

    樺木劍刺心的痛，遠不及鮮熱血滴的灼燒之苦，很快，她的視線被一片赤紅填充，耳邊響起振聾發聵的嘶鳴，連綿不絕，在那悲怒狂躁的嘶鳴中，夾雜著深沉的語聲。

    “吾血之血，千年離散，而今覺醒，亦當合聚。不拒本真，不憐敵眾，赤紅翼神，天地獨尊。”

    赤紅之翼早已隕落，元神破碎，唯殘留能量化為九塊晶石，成為幽族祖先。如今，龍翼不複存在，你究竟是什麽人，為何重提赤紅之翼，為何要擾亂我的心智？！

    清什在心底質問。她的身體倒在樹下，意識卻在赤色世界中醒著，她恍然明白，正是說話的人讓她無意間學會創造光牆的手勢，帶給她超越平常的力量，並在之後擾亂她的心念，讓她命令上官雲莫殺了那兩個影俠。

    “吾血之血，千年離散，而今覺醒，亦當合聚。不拒本真，不憐敵眾，赤紅翼神，天地獨尊。”

    依然是同樣的言辭。清什無奈，反複在意識中問了幾遍，次次都是一字不變的回應。

    不管你是誰，從現在起，離開我，休想再控製我的心智!

    清什呐喊著，很快，嘶鳴漸弱，終歸靜寂，而那個深沉的聲音也沒有再響起。可是，她視線裏仍是無盡延伸的赤紅。

    清什聽到一些其他聲音。

    “玄音，先把這兩人關起來，你要嚴密監管，莫要讓他們逃了。”

    這是梵塵在下命令。

    “是。”

    身為廣林王，在眾人麵前，自然要遵從聖意。

    “上官族長，你先去休息養傷，派幾位影俠將雲莫押往主閣，本王會密切看管他和幽女清什，過後再做定奪。”

    玄音有條不紊地安排著。

    “姐姐！”

    那是雲莫擔憂的呼喚。這個孩子，真的可以放下親人和影俠，隻忠誠於她麽？

    嘈雜細碎的聲音紛亂響起，清什有些恍惚，不再去費力分辨。片刻之後，一雙火熱的手臂將她抱起，她感覺自己的頭被火熱的掌心托著，貼在更為火熱的胸膛上。

    她聽見那強有力的心跳聲，就像擂擂戰鼓，拉開了又一世的序幕。（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