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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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風蕭瑟,悠遠的星辰映著青衣女子孤單的身影,仿佛刻進時光中般,凝成了一副絕美畫卷,令人不忍觸碰。

    她垂眸沉思,想要憶起更多細致的故事,然而無論如何苦思冥想,依舊隻是那稀少寥落的零碎片段。

    “清什姐姐?”

    一個纖細柔軟的聲音從後方傳來,她驚了一下,旋即定神轉身。

    她竟如此大意,影俠近在咫尺,樺木劍的氣息這般濃烈,她都沒能發覺,好在此刻站在麵前的是上官玲,若是別的影俠,恐怕她已陷困境。

    “阿玲。”她幽聲喚道:“這麽晚了,為何獨自在外?”

    “爹的傷還未好,高燒不退,不食不眠,一直說胡話,麵色黑紫滲人,我們帶的藥都用完了,可還是不好,我隻能再去找大夫抓藥。”阿玲神色哀愁,十分憔悴。

    “你爹是被我在那種狀態下弄傷……”清什聲音漸弱,眉頭微蹙。她想到自己被異端力量擾亂時的境況,不免為上官煜的傷擔憂。

    “塵水……”

    清什低聲自語,她猛然想起梵塵的獨特創造,混合了幽之血、菩提子、墨岩葉、雪蓮蕊等十餘種珍奇原料而成的奇藥,塵水。凡人飲之,可駐顏長壽,若加入少量樺木屑飲之,會於短時間獲得極致的力量,但也會逐步走向自我毀滅,最終枯竭而死。

    諸事繁亂,她幾乎都快忘記梵塵還有這樣一件寶貝。塵水灑落在枯草上,能夠綻放細嫩綠芽,那麽對夕禾焚毀的容顏和上官煜似乎難以治愈的傷,或許也會有奇效。

    “阿玲,你爹的傷恐怕不易治愈,你先用藥維持,待我找些好用的藥送去給你。”清什語氣誠懇,霧灰的眸子閃動著點點柔光。

    “為什麽……”阿玲望著她沉默片刻,呢喃低語。“你不恨他,不想讓影俠從世上消失麽?爹說,我們不會離開天都,直到殺了所有幽族。雖然朝廷不再支撐影俠,但四方影俠並會留在這裏,直到完成使命。清什姐姐,我終於明白,影俠和幽族是注定的敵人,影俠是為毀滅幽族而生。即使會有影俠與幽族相戀,即使兩方都有一些人希望和平共處,可到最後,皆以悲劇收場,永遠永遠無法改變這從最初之際既已定下的宿命……”

    阿玲哽咽難言,她想起蕭瑾亦,想起成為幽族的哥哥,不禁悲從中生,淚水暗流。

    “阿玲,你說的並沒有錯。事實如此。”清什苦笑,望向夜空的星:“很多悲劇,皆因人們以為自己有足夠的力量能夠撼動宿命,改變連歲月都無力挽救的殘酷。但其實,人們心裏都明白得很呢,宿命之類的事……可大家卻始終樂此不疲,與天爭,與地鬥,隻因縱然絕望如深淵,那之中都會存留一絲希望,即使渺茫,也總有人想要去握住,哪怕粉身碎骨也不悔……我,亦如此。”

    清什聲音漸弱,緩緩抬手,以指尖拭去阿玲臉頰的淚滴。

    “我終於明白了——”阿玲欲言又止,苦笑著搖搖頭。

    “噢?”清什低吟,饒有興趣地看著她。

    “我明白了……閣主內心的痛苦與艱難……”阿玲幽聲回應,迎著清什頗為驚訝的目光,繼續道:“初次見到閣主和你,我就從他望你的眼神中品出不同尋常的滋味,之後我向他問起,他並未否認。一天夜裏,我遇見心事重重的閣主,與他聊天,他問我,如果兩個相愛的人無意間分開許久,重逢時其中一人已徹底忘記對方,忘記所有前塵往事,或許再也無法想起,而另一個人什麽都記得,依然深愛著她,那麽這個人,應該怎麽辦,彼時我很輕鬆地告訴他,隻要記得的那個人還愛著對方,就努力讓對方再次愛上自己。

    之後又過了一段日子,對,就是你們將我救出桃林的那夜,閣主和我提起上次的故事,他說,那兩個曾經相戀的人重逢後,忘卻前塵往事的一方在分別後,心有他屬,且眷戀已深難以舍棄,那麽另一個人該怎麽辦,我對閣主說,這種情況下,搶過來就好。

    我想閣主並非憑空編出這樣的故事情節,他兩番提起,定是與己有關。我大膽猜測,故事中的那兩個人,就是閣主與你,而看到他哀傷的眼神,我想,他便是那個憶起往昔的人。隻可惜那時,我正沉浸在無畏的愛戀中,總是把事情想得那樣輕鬆簡單,直到失去瑾亦,我才明白,世間因情而起之事,並非我們可以擅自決定。清什姐姐,你是如此強大,對渺茫希望仍執著不悔,若事實如此,你忘卻前塵,又對他人有了深刻執念,又豈是閣主能夠更改呢。所以,我明白了閣主的無奈與心酸,無論你們曾有過怎樣的故事,今世,他都要獨自承受這漫長的痛苦……”

    青衣幽女望著她紅潤的眼眶,沉默垂眸,纖長睫毛輕微顫動。

    “可是真的不能,重新愛上麽……”阿玲呢喃著,望著她無喜無悲的蒼白容顏,長長地歎了口氣。

    “夜色已深,阿玲,速速去找大夫吧。我會盡快將藥送給你。”

    清什說罷,翩然轉身,遂如一縷煙影,消失在黑幕中。

    “會的,如果這也是萬千絕望中的渺茫希望,我願意相信……閣主,你呢……”阿玲低聲自語,望著清什離去的方向,露出一絲笑容。

    清什一路疾行。全心運用意之力可以暫時摒棄那些雜亂的念想。她先到虛淵閣,得知廣林王受召入宮未歸,遂趕往皇宮。

    梵塵召見玄音,所謂急事相商不過是個借口。他隻是想利用夜深人靜的機會,探究玄音的實力。於是,一場以友好切磋為原則的較量在幽暗的禦花園拉開帷幕。

    在劍術對抗中,兩人的長劍均被對方打落,隻不過玄音的劍完好無損地插在泥土裏,而梵塵的劍則被削成兩半落進花叢。

    持劍對戰,除了運用元氣提升速度力量,更要依靠精湛的劍術。玄音曾征戰多年,練過各種流派的劍術,自然更勝一籌。但梵塵知道,劍術畢竟有所限製,玄音目前的元神之力尚未完全發揮。於是梵塵提出再次較量,隻比試意之力,或者說是,各自最本源的力量。

    冷月下,兩人相距三丈,麵對而立,一隻鐵箭豎懸於中間的半空,箭頭指向上方,輕輕地左右晃動。兩人聚精會神,不斷將元力施於這隻箭,若有一方稍微放鬆或是力不從心,箭頭便會即刻調轉方向。

    這樣對峙了一個時辰,玄音依然神色從容,梵塵則目光自若,兩人正沉浸在熱血沸騰的較量中,一位不速之客卻越過守在禦花園入口的侍衛,悄然來到兩人附近。

    雖然玄音先於梵塵看到清什纖細的身影,但梵塵卻在更早之時感受到她的氣息。所以,梵塵最先亂了心神,漆黑鐵箭瞬間轉了方向,乘著玄音強勁的元神之力飛馳前衝,不偏不倚地刺進梵塵胸口。

    梵塵後退一步,抬手握住箭身,將其拔出。傷口很快愈合,不留半分痕跡。

    “清什。”

    一縷幽影飄至梵塵身後,玄音望著她,溫柔呼喚。

    梵塵並未回望,依然背對著她。

    方才的一幕,清什看在眼中。她想梵塵應是感應到自己的氣息,分了心,無意敗北。然而三印未解的玄音即已如此強勁,待到他額間印記重現之日,天下又有誰能與他匹敵呢。

    清什緩步走到兩人之間,望向梵塵。目光相遇的瞬間,她驀然想起前夜的遭遇,不由地有些慌亂。他用粗狂無情的方式燃起了她的內心,她悄然察覺到,自己想要靠近他的渴望,依舊是這般真實而強烈。

    清什發現梵塵眼中的色彩悄然變幻,或許是不願看到抗拒的冰冷,她隨即收回目光,轉而投向玄音。

    而下一刻,她垂眸搖頭,自嘲地笑了笑。

    深邃如夜幕,明亮如星辰,她卻不能平靜相對。她無法撼動對梵塵的心念,卻又難以忽視玄音獨自承受的痛苦,更不能像六百年前那樣一走了之,她早已不再是那個天性薄涼,不問世事的幽族祖先了。

    “清什?”玄音走到她身旁,有些困惑地望著她。

    “二位”清什定了定心神,語氣沉穩地說道:“今夜我來,是有一事相求,一事相告。”

    她頓了片刻,再次望向梵塵,目光平靜。

    “梵塵,我想向你求一瓶塵水,用來醫治夕禾焚毀的容顏。”

    為了避免麻煩的爭執,清什並未提及打算用塵水給上官煜治傷的想法,隻說到夕禾。

    “塵水若有那般功效,我也不會吝惜於夕禾。”梵塵雖神色冰冷,眼中幽暗的波光卻是柔和的。

    “不過,之前我並未想到塵水,既然你提及,倒可試試。雖然我不抱希望,但若能有所幫助,也好。”他說著,從腰間束帶裏拿出一隻小巧瓷瓶,扔給清什。

    她接住瓷瓶,溫柔地笑了一下,繼而轉身麵向玄音。

    “玄音,我有一事相告。”(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