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東覺得清什在耳邊呢喃的那個名字，像是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朦朧又陌生。

    那的確是一個屬於遠古的名字，他知曉，卻從未想過，玄音會是名字的主人。然這不止是一個名字，更是令人感到畏懼的力量。而此刻站在自己身前的灰眸幽女，即使她再沉穩，說到這個名字時，目光中也有幾分，慌亂。

    “奇怪的是，在我想起的、最初相遇的零碎記憶中，我並未感受到絲毫慌亂。他額間的印記不曾讓我畏懼，我隻是，被他星月般的明眸深深吸引。然而若不去想那段記憶，僅是聽到他真正的名字，我就會顫栗。我漸漸明白，我之所以想不起所有往事，是因為幽兒並未重生。在她化為靈石之際，有什麽重要的東西，帶著記憶一起，永遠地離去了。我雖化身自幽兒的靈石，在所有人看來，我是重生的幽兒，但我知道，我隻是她的殘留，雖然繼承了她的容貌和幾分記憶，但我的確不是真正的幽兒，不是龍子嘲風最初愛上的女人。”

    清什又說到了那個名字。她的指尖在發抖，纖長的睫毛也在微光中躍動。

    安東將她攬入懷中，如慈愛的長輩般溫柔撫摸著她的長發。

    “不要怕，有我在。我答應過清顏，會好好保護你。即使是龍子，也無法將你傷害。”

    清什的眼角有些潮濕，她靠在安東肩上，緩緩垂眸。

    “我的身體裏，殘留著一些東西。是一些，天尊和嘲風最初想毀滅的東西。它已經覺醒，天尊將其暫時壓製。天尊未告知我全部真相，應是再等玄音神印全部開解。天尊聲稱，彼時他們未能相信幽兒，鑄成錯局，如今將最後的希望寄托於我——雖然這寓意友好，但我依舊能感受到潛伏的危機，在最深處，還有絲絲恐懼。尤其是麵對玄音熾熱悲傷的目光時，我的意之力起伏不定，血氣也會紊亂波動。我心難寧，玄音亦受淒苦，所以——”

    “在斷念石上刻下幽兒的名字，送入玄音體內吧！”安東望著她迷蒙雙眸，沉聲道：“消弭這份思戀，更清醒地麵對一切。”

    清什點頭，舒展掌心，以石尖刺破手指，蘸著血滴在石麵上刻下“幽兒”二字。

    “可這終究是誕生於龍翼大戰的器物，對凡人有效，不知對龍子而言，是否能起到同樣效用。”清什尚存疑慮。

    “無需擔心。即使無效，也不會傷及他。總要一試，才知究竟。”

    “如此，我就用它去一探究竟。”

    清什將斷念石握進手中，望著安東淺笑，瞬間又轉了神色，皺起眉道：“炎軒他們去了哪裏？夕禾傷的很重……”

    “我知道他們在何處。夕禾在那裏更適合養傷。不要為這些事操心了，有我呢。”安東語聲柔和，眉間卻閃過一絲憂慮。

    清什心有所係，並未察覺到安東細微的波動，遂暫別與他，離開桃林，去往城內。

    天微亮，晨霧籠罩著空寂街巷，視線愈發朦朧。清什分辨著虛淵閣的方向，輕飄飄地走著，驀然間感受到迎麵而來的熱浪。

    原來，上官煜服下那半瓶塵水，傷情果真逐漸轉好，玄音一直在門外等到阿玲告訴他這個消息時，才放心離開影俠住處，漫行之際不經意瞥見白霧中一縷青影，立即尋蹤而至。

    清什緊了一下手中的斷念石。眼前的容顏交疊著往昔的光影，心中突然而起的酸楚與不舍差點讓她猶豫後退。

    他柔聲呼喚她的名字，她前行一步，旋即將掌心按在他胸口。

    玄音感到心口傳來一陣酥麻，轉瞬又消失了。而清什在運用意之力時，則感覺斷念石化成了很柔軟的東西，悄無聲息地滲入他體內，抬起手時，已不見其蹤影。

    玄音有些困惑地望著她，正欲言語，突然頭暈目眩，身體搖晃，綿軟地向一側栽倒。

    清什扶住他，試試鼻息還在，鬆了口氣，即刻起步幻行，將昏迷的玄音送回虛淵閣房中。

    她坐在床邊，為他蓋好被子，端詳起他寧靜的容顏。

    指尖輕點於眉心，繼而滑向高挺的鼻梁，拂過溫熱俊美的嘴唇，掠過弧度完美的下巴、如玉的脖頸，最終停在他微微起伏的胸口。

    那份心念，已經消失了麽，再也見不到他熾熱情深的目光，千年愛戀就這樣從他的世界裏，　消弭了麽……當封印開解，龍刻顯露之際，他的記憶會是怎樣？

    幽影不滅，舊事仍在，隻是，隻是沒了那愛戀與傷痛。或許，會有些許困惑，困惑於為何要將那個蒼白的女子擁入懷中……

    也罷，僅留下困惑，應是件好事。

    屋外響起腳步聲，她幻行至門邊，打開房門。

    “清、清什姑娘？”齊威愣在原地，眼神有些慌亂。

    “齊公子，廣林王受了風寒，需要靜養，你守在門外，若發現王爺有何異樣，立即到幽明山告知與我。”清什並未施用魅心術，隻是平和地說著，語氣中也不含命令之意。

    齊威有些茫然地點了點頭，清什溫柔淺笑，遂如一縷煙影飄過他身側，沒入晨霧。

    完成了一件心頭之事，清什感到幾許疲倦，心情並不鬆快。她還要回到幽明山，準備麵對即將蘇醒的幽族新成員。

    而此刻，炎軒的計劃大功告成，在旖旎的精雕細琢之下，夕禾擁有了一張比之前更加秀美的新顏。安東趕到時，夕禾正捂著自己嶄新的臉龐，哭泣著跑出木屋。

    “聖上辭舊人，迎新歡，我已生無可戀，讓我死就好，為什麽要救我，為什麽把我變成別人的樣子！”夕禾跪在地上哭喊，轉眸之際，看見翩然而來的安東，起身衝上前，用力抓住他衣袖，抽泣道：“師父，他們是什麽人？是你讓他們救我，把我變成這個樣子嗎？”

    炎軒和旖旎跟在她身後，望著安東，沉默不語。

    安東端詳著夕禾的臉龐。這與畫中女子一模一樣的容顏，若梵塵見到，會作何感想？明知此人非彼人，還是無法移開目光，哪怕是修行千年的幽族，那份最初的執念永遠都是最薄弱的痛處……

    安東沒能阻止炎軒和旖旎，如今事已至此，他也不想責怪二人。利用夕禾，讓他心懷愧疚，他不想讓她受到傷害，所以不言真相，隻是在她懵懂無知的狀態下默默指引，讓她對當今聖上產生向往，渴望入宮，成為他珍貴的棋子。他不願將夕禾稱為棋子，可他不得不說服自己，再次利用夕禾。其實，他在桃林發現鬱芊芊畫像不見蹤影，卻對清什保密之時，已經做出決定。不過這次應為這嶄新的容顏，取一個動聽的新名字。

    安東抬手，將掌心壓在夕禾頭頂，她很快沉沉睡去。他將她抱回房中，又將炎軒和旖旎叫到一旁。

    “想要誘惑梵塵，僅靠一張相似的容顏，不夠。來，說說你們的後續計劃。”

    炎軒和旖旎彼此對視，有些尷尬。旖旎隻顧換顏修容，炎軒也未仔細思索。的確，外貌變成鬱芊芊，內在的一切還都屬於夕禾，如此這般，就算到了梵塵麵前，也會被輕易識破。

    “旖旎，你去將蘭夜坊的林娘請來。”安東吩咐道。

    “林娘？蘭夜坊現任坊主……嗬，太子殿下果然聰明。”旖旎笑語，看了眼一頭霧水的炎軒，翩然轉身，化作桃花飄然離開。

    “炎軒，可還記得我寄存在你那裏的血露丹？”

    “當然。我一直妥善存放。”炎軒頓了一下，微皺眉頭：“你是打算用血露丹，讓夕禾‘徹底’重生？”

    “服下血露丹，夕禾將完全忘卻前塵舊事。當她醒來時，隻有林娘在身邊。林娘會按照我們的意願幫助夕禾‘恢複’記憶。從此以後，夕禾就是被父母賣到蘭夜坊的舞姬，她隻是在一次排練中撞上了頭，忘記了過往歲月。”

    安東說罷，幽幽地歎了口氣。

    “可是，讓夕禾忘記你，又如何才能幫咱們拿到椒圖？”炎軒不免困惑，追問道。

    “夕禾原本不知我與梵塵恩怨，卻也為我所用。而此番也並非要利用她拿到椒圖，而是讓她成為梵塵的弱點，助你我占得優勢先機。”安東緩聲解釋。

    “可是血露丹不僅會抹去夕禾的全部記憶，而且會廢掉她的武功，損傷元氣，恐怕以後將是體弱多病……”炎軒語氣漸沉，目光中流露出幾分憐惜。

    “你決定將她易容之時，就應料到此番結果。”安東神色平靜，話語中卻也帶了一分嗔怪。

    炎軒聽出安東的無奈與感傷，但他並不後悔為夕禾易容的決定。

    “她的新名字，就叫‘芊芊’吧。”炎軒說。（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