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夜將盡，湖心亭內的爭論無果而終。雙方皆未說服彼此，但也沒有決定任何事，安東與炎軒離開之前聲言，若有確切的想法，無論如何，都將告知清什和玄音。

    待他二人走遠，玄音不無憂慮地望向清什。

    “你方才所言的計劃，是認真的？”他沉聲問。

    “或許是知道他們不會接受，我才能說出——”她頓了一下，遙望皇城的方向：“晚些時候，我會去宮裏見他。我需知曉他對安東和炎軒的態度。”

    “恐怕他很難如實言說。”玄音低語，握住她的手。

    “你不願讓我去，不，你是不想讓我獨自見他，對麽？”她淺笑，眼神越發溫柔，閃爍著幾分捉弄的意味：“你——吃醋了？”

    他愣了一下，旋即與她相視而笑，繼而順力將她攬入懷中，下巴貼住她冰涼的額頭。

    “一切來之不易，美妙如夢境，故格外擔憂，恐怕不小心就會失去……”他沉吟，將她摟得更緊。

    她沒有說話，靠在他懷中垂眸微笑。

    因上官玲將隨父親回玉南老家，她很珍惜最後的相聚，與玄音清什共渡一整天，直到夕陽西下，才依依不舍地分別。

    “我要回幽明山了。明天一早，我將與父親啟程返鄉，此生，不知何時才能再見。”阿玲紅著眼眶說。

    “玄音，天色已晚，你送她回去吧。正好我也要出去辦件事，之後在幽明山匯合。”清什一邊說，一邊與他眼神交流。

    “好。”

    他點頭回應，與阿玲離開虛淵閣。清什也隨之出發，因尚不能正常運用元神之力，她幻行的速度很慢，夜色漸濃時，才抵達皇宮。

    梵塵的後裔們依然每夜分組入宮取血。雖然清什認為豢養血奴的形式有些殘酷，但如此方能嚴格約束後裔，低調處世，不招惹天都民眾，況且那些血奴每日山珍海味，亦不曾遭受任何折磨，她即使有意見，也找不出合適的理由。

    清什抵達之際，正碰上一隊塵血後裔入宮。他們在城外戰場已見識過她的強大，盡管心有困惑，但他們皆知她是幽祖，且為聖上看重之人，因此無人多嘴問詢，見到她，也是尊敬有禮。

    “清什姐姐。”

    身後響起熟悉的聲音，她回眸望去，淺笑呼喚：“衛黎。”

    她打量著少年俊俏的容顏，沉聲問：“他在哪裏？”

    “聖上每晚閉關修行，不見任何人。”衛黎說道。

    “任何人……包括我？”她微蹙眉頭。

    “‘任何人’的意思就是所有人……”衛黎猶豫著應答。

    昨夜梵塵見過鈴蘭之後特地囑咐衛黎，這幾晚任何人來找他都不見，尤其是清什，更不要告訴她鈴蘭來過一事。秘境之亂結束後，梵塵每夜在密室熔煉神器，臉色是多年來少見的陰鬱，衛黎納悶又擔心，卻也不敢多問，他知道梵塵不想表露的事，問了隻會徒增煩惱。

    “他是在熔煉神器，對麽？”清什低語，神色變得幽冷。

    衛黎愣了一下，沉默片刻後點點頭。

    “也許熔煉神器，是聖上唯一可以用來消解憂愁的事吧。”他有些無奈地感慨。

    “消解憂愁？”清什的目光瞬間轉冷為暖：“如今外患已除，何憂之有？”

    “我也不明白。”衛黎說：“雖然聖上與從前一樣，上朝勤政，但眉宇間總有揮之不去的憂愁。清什姐姐是最了解聖上的人，若姐姐都不明白，衛黎也猜不透啊。”

    “我怎會是最了解他的人呢……”清什沉吟，眼中泛起幾分傷感：“我曾渴望成為那個人，隻可惜……”

    衛黎似乎沒有聽她說話，視線遊弋在腳下的花草中，待回過神再抬眼時，清什已不見蹤影。

    “走了麽……”他喃喃自語：“聖上不肯見她，心裏定會失落吧……為何見過鈴蘭夫人之後如此，莫非是有什麽誤會……”

    衛黎自己念叨片刻，就去監督入宮取血的族人，並不知清什尚未離開皇宮。她沒有四下尋找梵塵的蹤跡，她尊重他的意願，不會去打擾，隻是悄悄去往長明宮的地下密室，那裏已經空空如也。被龍骨刺中的滋味並不好受，除了劇痛，還有絕望和恐懼。再次體會後，梵塵更為謹慎，應是把椒圖藏在一個隻有他知曉的地方。如此，清什也無需過於擔心他的安危。

    不過，在離開長明宮之際，清什無意間聽見兩位宮女的對話，反倒讓她感到有些憂慮。

    “哎，你說聖上是怎麽回事，自打從燕羽關回來之後就沒寵幸過咱們皇後，是不是有新歡了？”

    “可這後宮除了皇後，再沒聽說聖上召幸其他嬪妃宮女，不至於去外麵尋花問柳吧？再說聖上一段時期隻寵一人，若是有新歡，肯定大方接入宮中，還能掖著藏著嗎。”

    “那你說，聖上是不是不行……你懂得……”

    “切，瞧你那樣，恨不得自己去試試。”

    “我就不信你不想！”

    “壞死了你！”

    “哈哈……好啦好啦，我錯了,不鬧了……”

    ……

    從燕羽關回來，至今一月有餘，梵塵竟沒碰過芊芊，這讓清什覺得奇怪。但雖覺異常，她卻沒有深思，或者說如今考慮太多關於梵塵的事，她會有些不自在，於是悄然離宮，去往幽明山。

    與沉悶的皇宮相比，幽明山一反寂靜常態，熱鬧非凡。眾人圍坐山間歌舞歡唱，如此之景，要歸因於三位新成員。

    雖然褪去妖力，花影、落櫻、紅雨依然有著與生俱來的魅惑氣息，眼角眉梢，波光流轉，顧盼回眸間，即可勾魂攝魄。他們的姿容在世間算是傾國傾城，雲莫之輩雖為幽族，但前身畢竟是凡人，並非總能看到這類驚豔絕塵的男女，之前在戰場上不得不為敵，如今和平共處，大家對他們既歡迎又熱情。

    花影等人也選擇隨遇而安，與幽族一起生活，對他們而言是件新鮮的事。妖族善歌舞尋歡，那麽獨樂樂不如眾樂樂，他們將愉悅的氣氛帶入幽明山，很快與大家友好相融，連一向嚴肅挑剔的上官雲莫，也不時地展露笑顏，而上官煜和阿玲也難得地坐在人群中，共渡離開前的最後一夜。

    “姐姐？”

    正專注欣賞落櫻翩翩起舞的雲莫不經意間抬眼，望見不遠處靜立的清什，立刻呼喚道。

    眾人隨即起身望向她，落櫻也停止舞蹈，大家都一副畢恭畢敬的乖巧樣子。

    “我是魔怪嗎？”清什皺眉說，神色嚴肅但並非生氣，倒像是撒嬌一般：“見到我就噤若寒蟬，害怕我吃了你們？”

    眾人麵麵相覷，不知是誰先笑出聲，清什也隨之翹起紅唇，露出燦爛笑容，繼而大家也都先後笑起來，氣氛霎時又變得歡悅。

    “雖不能時常在山中陪伴你們，但你們永遠都是我無比珍惜的血脈後裔，即使變幻樣子，我也不會傷害同族，你們一定要牢記……”清什越說越動容，大家聽了也是心中溫暖，紛紛應聲或者點頭。

    “花影、落櫻、紅雨，謝謝你們把如此愉悅的氣氛帶給大家，此般情景，令人欣慰，願你們在此長久生活；上官族長，阿玲，原諒我不能以族人的性命來彌補死去的玉南影俠，這場動亂的發起者已隕滅，就算作對亡靈的慰藉吧。”清什繼續說著。

    “姐姐，你今天好奇怪……”雲莫小聲嘀咕：“突然間說這些，像是要遠行不再回來一樣……”

    “莫兒，姐姐不會走遠，就在天都，守護著你們。”她淺笑低語：“隻是難得大家都聚在這裏，想說的話便一起說了。”

    雲莫點頭微笑，眼中柔光盈盈。

    “好了，你們繼續歡歌起舞，有空我會再來看你們。”清什笑語，環顧眾人，目光落在雲莫身上：“莫兒，辛苦你了。”

    “有莫兒在，姐姐一切放心。”雲莫回應，與大家一起目送清什離開。

    “清什姐姐，閣主他在那邊等你！”阿玲突然想起玄音還在山中，衝著清什的背影高喊。

    “姐姐怎會感覺不到他的氣息呢。”雲莫拍了拍阿玲的頭，望向幽明山峰頂，那裏隱約佇立著一個修長的人影。

    清什元氣尚虛，今夜幻行兩趟，雖速度緩慢，卻也感到疲憊，她知曉玄音的大致方位，不過此刻隻能漫步山間，等待他出現。

    月影重重，風起葉動。熱浪襲來，轉身間即已落入他的懷抱。她發現，自己的確已習慣了這灼燒般的刺痛，不再覺得是受苦。

    她抬頭望向他，指尖輕撫他的臉龐，垂眸之際，吻住他炙熱的唇。他即刻回應，想要將她糾纏，卻被她巧妙逃開。

    “玄音，我知曉，你心中的傷尚未痊愈。”她低語。

    他不說話，眼中泛起一絲哀涼。

    “別急，來日方長，我與你一同將它治愈。”她撫摸他的臉，幽聲說：“但今夜，你需給我一個承諾。”

    “你也要答應我一件事。”他淺笑道。

    “你猜到了？”她有些意外。

    “你想讓我承諾，若有一天，為了天下蒼生，我必須行使龍子的責任，你會從容接受，而我也要坦然麵對。”他所言正是她所想。

    “是。”她目光堅定，語氣也執著。

    “我可以坦然麵對，隻要你答應我，無論生死，相依相隨。”他說著，用力握住她的手。

    清什微張紅唇，想要說話卻終歸沉默。她微笑凝眸，淚光漸漸模糊了視線。（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