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櫻說得有些累，垂眸輕歎，端起杯子抿了一口已涼透的茶。

    “他們……”清什終於開口說話，聲音猶豫而低沉。

    “他們……他們都還好。”落櫻看了她一眼，又將目光轉向窗外。

    “血盟軍分為兩支，一支由安東統率，隊伍裏皆為塵血後裔，包括之前與妖族對抗的精銳和後期發展的幾批戰士，如今他們駐紮在與雲城交界的淩川；另一支由炎軒統率，隊伍裏是炎軒發展的後裔、密羽教高手和煊朝正規軍。他們隨時聽候調遣，增援進攻保衛。你的後裔則悉數加入禦林軍，由衛黎掌管，守衛皇城。梵塵把你的血脈留在最安全的地方，他們都很好。幾個月前，雲莫也回來了，不過他不願待在天都，去淩川找安東了。花影、紅雨和我一直在皇宮，未曾上過戰場，隻聽說影俠軍分為三支，一支是由唐門族長率領的精銳，一支是墨氏影俠訓練的戰士，還有一支被稱作暗影軍，專門搜集情報，實施暗殺，由上官煜掌管，實力皆不容小覷。至於兩邊的君王——”

    落櫻頓了一下，繼續道：“梵塵依然是運籌帷幄的煊朝之主，他接受天尊‘需為此事負責’的說法，團結起所有幽族舊部的力量，根據戰況發展新成員，實施新政。我聽說過安東炎軒和梵塵之間的舊怨，不過梵塵的確厲害，總能依勢而行，最大程度地掌控周圍力量，獲得越來越多的支持；至於嘲風……我隻是聽說，嘲風所建立的‘龍域’是與煊朝一樣的國家。我們曾以為，嘲風會以戰神獨尊的姿態現世，統治異族、平民、君王、臣子。所有人皆需侍奉、信仰、聽從他，若有二心，殺無赦。結果，他卻建立政權，發動戰爭，不禁讓我們想起舒瀟。然而，舒瀟意在幽妖兩族的恩怨，嘲風和煊朝的戰爭卻將所有人卷入。隨著事態發展，幽族已逐漸偏離天尊的囑托——　‘莫讓世間陷入浩劫’。他們充滿熱情，沉溺於戰爭，對方亦如是。兩邊的民眾皆以加入血盟和影俠為榮，人人都想成為最強的戰士，而戰士都想殺死更多的敵人。我有時會想，這或許就是‘神義’的精髓，讓所有人迷失於戰爭的狂熱，忘記太平盛世的模樣。不過，像我這般清醒的人已經不多了。因此，當梵塵決定與烏提聯姻時，我主動要求成為‘公主’。我已經厭倦充斥著戰爭狂熱的世間，可我又做不了什麽，改變不了任何事，隻能借機逃離，去一個遙遠寧靜的國度，沒想到竟在此遇見你……”

    落櫻望向清什，此刻，清什已是滿目悲涼。

    “不想回去麽？或許你能結束這一切。”落櫻試探地說。

    清什緩緩站立，身子搖晃了一下，仿佛要摔倒。落櫻立即起身扶住她的肩膀。大顆淚珠從她眼眶溢出，掉落在桌上，繼而，她開始啜泣，淚如雨下。

    落櫻瞪大眼睛看著她，有些驚訝。這還是那個強大的女人麽？還是那個淡然又堅韌，背負赤紅之翼元神的幽祖麽？落櫻不知那個雪夜清什所承受的悲痛，落櫻和許多人一樣，並不十分了解清什、玄音和梵塵之間的糾葛。

    但此刻，落櫻可以感受到她那無盡的悲傷，壓抑許久卻不能言說的痛苦。深沉、複雜，而又絕望。落櫻雖不明究竟，但已被其感染，遂跪坐於旁，溫柔地將她擁抱。

    “是不是從未這樣哭過，或者是，很久沒哭了……無論多深的傷痛，都需要盡情釋放啊……”落櫻拍著她的脊背，暖聲低語。

    的確，她已壓抑太久了。

    有選擇地遺忘，將悲傷留給朦朧夢境，用忙碌填滿清醒時的每一刻。如今，當故人來臨，講述風雲變幻世事變遷，她終於鼓起勇氣回到那夜，接受殘酷的現實。

    卻原來，梵塵早已愛上她。卻原來，殺戮是因愛而不得，因驕傲而錯過，還有她不經意的背叛。梵塵失去了她，而她，永遠失去了玄音。世事演變至此，究竟誰才是罪魁禍首？她已然迷亂，放聲哭泣，隻為釋滿心悲痛，為玄音，為梵塵，更為自己。如今，天尊被束縛在封印中，不會再來召喚她。然而，她已無法繼續偏安一隅，逍遙度日了。

    告別落櫻，清什前往宮殿拜見烏提王。幾年來，她第一次施用魅心術。第二天，烏提王下令，挑選三十名頂尖武士、七名樂師以及烏提最好的珍寶，由公主和使臣帶領，清什同行，出訪大煊國。

    桑雅欣喜萬分，不斷讚頌父王的英明決策，立即行動，親自選出武士和樂師，又拽著清什去地宮挑取珍寶。這還是清什第一次來到烏提的地下藏寶庫。在拿到炫彩石之後，清什便覺這大漠中的國度確為神賜之地，如今聽說王子將九天玄鐵獻給煊朝，又從落櫻那兒知曉“神義”故事，對烏提所藏珍寶，已有幾分設想，然而推開大門，直下密室，眼前所見，仍令她驚異。

    “姐姐，你說大煊國都需要些什麽呢？”桑雅一邊問，一邊在珍寶中遊走。

    清什並未立即回應，目光依次掠過幾十件錯落放置的物品。她不知它們的名字，但她知道，它們皆源自“神義”，與她所帶的炫彩石一樣，同為上古神器。

    “桑雅，那件獻給大煊國君主的九天玄鐵，從何而來？”她問。

    “那個啊，就是當初覺得東西太多，隨便挑選一些熔煉成劍，神奇的是，劍身底端出現了一個圖案，後來我們在大煊國的書中找到相似印刻，叫做九天玄鐵，於是就拿來用嘍。”桑雅解釋道。

    烏提人並不知曉龍翼傳說，亦不知曉上古神器的力量。即使他們已聽到龍子和幽族的故事，也未能真正明白這些詞的含義。擁有毀天滅地的力量卻不自知，平靜而又滿足地生活，清什望著天真無憂的桑雅，有些後悔將她卷入其中。現在用魅心術解決還來得及，自己回去，讓烏提人留在大漠，永遠不再遙望東方的國度。

    然而，私心終究勝過憐憫。清什需要烏提的力量，需要桑雅的陪伴。由於長年未能汲血，她已有些退化。旅程中，她不可冒然摘下炫彩石，因此，她也無法徹底釋放元神之力，展翼翱翔。長途跋涉，一人太艱辛，何況，出訪大煊國也是桑雅長久以來的渴望。

    堅定決心之後，清什開始挑選進獻的禮品。

    如今，梵塵已經拿到九天玄鐵，足以與嘲風抗衡。若再有大量神器現世，恐怕會釀造不可控的禍端。清什隻從中選了一支蘊含神力稍弱的短刀，讓桑雅帶在身邊。其餘物品，皆為藥材和珠寶。

    “大煊國不缺兵刃利器，帶些藥材珠寶即可。最重要的是，公主親自率領武士樂師前往助陣，就算不獻禮品，也足以令其感動。”清什淺笑著說，目光再次環顧四周，正要轉身離開，突然瞥見一個形狀奇特的瓶子。

    “那裏麵，裝著什麽？”她起了幾分興致。

    “這個啊——”桑雅一邊說，一邊走過去將瓶子拿過來：“大漠幽靈的心。”

    “幽靈？”清什滿眼困惑。

    “大漠幽靈是曾經存在於大漠的一種小型生物，不過現在已經絕跡。我沒見過，這是先輩們弄到留作紀念的。相傳它雖身體小，但長著一對翅膀和長長尾巴，靈活狡猾的很，最神奇的是，它可以化為黃沙隱去蹤跡，特別難抓到，所以叫做大漠幽靈。”　桑雅講著從父輩那裏聽來的故事。

    “竟然可以進行如此深刻的轉變……或許……”清什呢喃低語，驀然想到安東曾做過的事，灰眸中閃起一絲光芒。

    “桑雅，可否將它送給我？”沉默片刻，清什誠懇地說道。

    “當然可以。”桑雅將瓶子遞給她：“不過這就是個標本，沒多大用處，你要喜歡就拿著，不喜歡就丟掉，無所謂。”

    “你送我的東西，怎舍拋棄。”清什淺笑，雙手接過瓶子。

    悉心準備兩日之後，出使大煊國的隊伍終於踏上旅程。烏提王攜所有皇室成員為他們送行。落櫻也在其間，很快，她將與烏提王子成婚，過上太平安寧的日子。她與大家一起向隊伍揮手，目光卻隻落於那個穿著異族服飾的灰眸幽女。

    束袖上衣，飄逸長裙，頭紗覆身，麵紗遮容，一襲淺藍，仿若來自天際的仙靈。炫彩之石讓幽族冰冷的肌膚變得溫暖，散發出塵世的煙火氣息，這副樣子即使到了故人眼前，也很難被認出吧。消失數年的幽女突然回歸，那片麻木於戰爭的大地，或許會變得有趣一些……

    落櫻如此想著，露出明媚的笑容。（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