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什苦笑垂眸，虛弱地靠在他身上。

    她的確懷有希望，即使已明曉一切，卻依然心存幻想。她並未用盡全力，此刻，她不得不承認，最後的時刻於她而言，太過艱難。

    龍氣越來越濃厚，她心口疼痛漸消，意識開始模糊，一切與風幽之戰時一樣……

    又要沉睡下去了麽……怎麽辦……赤紅之翼……

    孩子，醒醒。

    不知過了多久，熟悉的聲音在意識中響起，她猛地睜開眼睛，發現自己側躺在地，身下血紅一片，手腳和腰間緊緊纏繞著堅硬的鐵鏈，另一端被固定在地上，鐵鏈之中不斷有血滴滲出。

    怎麽回事，赤紅之翼。

    她無力地垂下眼簾，在意識裏問道。

    你心口的傷已經痊愈，摸摸看。

    她微蹙眉頭，指尖緩慢移至胸口。果然，沒有傷痕，隻有幹枯的血跡。

    嘲風很聰明，當他發現龍血刃隻能牽製你一時，就立即返回雲城，在你傷愈前，以附著咒文的鐵鏈將你束縛。這些鐵鏈已嵌入你的肌膚，不斷釋放你的血，你之前已消耗過度，又無法汲血補氣，所以再生趕不上流逝，你將始終處於虛弱狀態，掙脫不了這鐵鏈，更走不出籠罩在此的結界。

    他想囚禁我……

    好在我們被關進結界之前向梵塵發出了召喚。如今唯有見機行事，等候救援。死是死不了，隻是你可能要多受些苦。

    召喚？我怎麽不記得——

    你那時幾近昏迷，但意識還在掙紮，或許是一種本能反應，你在想梵塵，我們就用盡全力發出召喚。

    用盡全力……

    她緩緩睜眼，支撐著身體坐起，背靠冰冷牆壁。

    赤紅之翼，你很欣慰，對麽？在神山上聽到天尊的那番話。最後的結果，已足夠接近你的願望。

    孩子，如果你不能從內心真正接受，懷著無盡痛苦成為世間的神，我亦感受不到滿足與欣慰。不過我有耐心，歲月漫長，思念與憤怒，愛戀與怨恨，終會消弭。孩子，我必須休息了，我沉睡有助於你幽血的再生。接下來，暫時由你獨自麵對吧。

    “愛與恨，終會消弭……”她呢喃低吟，目光悄然朦朧。

    房屋的結界隔絕了氣息流淌，但外麵的動靜仍可清晰傳入。她聽見由遠及近的零碎腳步聲，還有男子低聲的交談與女子的嬉笑。

    大門被重重推開，晨光灑入，她眯起眼睛。

    已經早上了……這些人……嗬，原來是影俠和他的後宮嬪妃……

    最後走進來的是嘲風。他已換上帝王裝扮，金閃閃得比朝陽更為耀眼。門在他身後關閉，屋內又恢複之前的昏暗。他大步流星地走到她對麵的座椅前，轉身入座，目光淩厲卻藏著怎麽也藏不住的炙熱。

    影俠和妃子們隨後跟進，分別站立在他兩旁，麵色各異地打量著被鐵鏈拴住的青衣女子。蒼白的容顏與鮮紅的血對比強烈，幾個膽小的嬪妃已捂著嘴將臉轉向旁側。

    “上官煜，這可是幽女清什？”嘲風沉聲問，目不轉睛地盯著她。

    “正是。”上官煜畢恭畢敬地回應，瞥了清什一眼，立即將視線收回，努力調整自己有些紊亂的氣息。

    清什斜睨著上官煜，無奈淺笑，目光中並無怨意。

    “好。即是幽女清什，從今起，這裏就是她的囚牢。因她身負赤紅之翼元神能量，至今還沒有辦法能夠殺她。沒有我的命令，所有人不準靠近此地，以免被她利用逃脫。各位影俠，也要盡力去找尋殺她的方法，既要毀滅她的身，也要毀滅赤紅之翼的元靈。否則，就算她焚身如灰，隻要赤紅之翼元神不滅，即會重生臨世，屆時生靈塗炭，所有人都難以幸免。”

    嘲風神色嚴肅地說道。

    “原來她是邪惡的魔鬼！”靠在嘲風身邊的一個嬪妃說道：“方才，臣妾見她這副樣子，還心生憐惜，沒想到——”

    “哼”他非常刻意地冷笑一聲，並不看身邊的女子，隻是盯著清什：“各位愛妃，今天叫你們來，是給你們一個‘報仇’的機會。”

    “報仇？”

    “什麽報仇啊？”

    ……

    嬪妃們彼此低語，一頭霧水。

    “這個女人說，她的美貌勝過龍域之王的後宮佳麗——你們可心服？”他說罷，從袖口掏出一柄精致的樺木短刃，拿在手裏把玩。

    片刻沉默過後，女人們怨怒的聲音此起彼伏。身為龍子的嬪妃，怎能被一個邪魔比下去。

    “都閉嘴——”待她們發了一會兒牢騷，嘲風懶洋洋地命令道，喧鬧的房間瞬時又複歸安靜。

    “你，用這把樺木短刀在她身上劃一下，然後各位愛妃依次去發泄一下，不過記住，隻能劃一刀，多了你們自己可要受罰。”嘲風邊說邊將樺木刃遞向一旁，看都不看那些驚訝又激動的嬪妃，隻認真端詳著清什。他不想錯過她任何細微的神色或動作，可惜，他並未從看到他所期待的，畏懼或是悲傷。

    嬪妃們一個接一個上前，一刀一刀，劃在她蒼白的臉和脖頸上。樺木刃造成的傷口無法快速愈合，加之她實在虛弱，恢複力減弱，一道道血紅的傷口就那樣印刻在她的臉頰脖頸，像是容貌被毀般可怖。

    充滿嫉妒的女人們看到她這副樣子，皆露出欣慰笑容。倒是一旁的上官煜竟有些看不下去，走到嘲風麵前單膝及地，低頭說道：“王上，時辰不早，您需上朝了。諸位影俠首領皆有事稟報。”

    “接下來的部署麽？”嘲風垂眸看了看上官煜，又抬眼望向滿麵傷痕的清什：“不急。你們都下去吧。本王還有事要審問幽女，今日早朝先取消。”

    “是……”上官煜的語氣有幾分遲疑。

    “把你女兒帶過來。”嘲風沉聲道。

    “王上——”

    “這是聖旨。”

    嘲風目光淩厲地迎住上官煜的視線，語氣陰冷。

    “是。”上官煜起身，微微搖晃了一下，與眾人離開房間。

    清什臉上火辣辣地疼，她費勁地抬起被沉重鐵鏈拴起的雙手，兩手指尖互相取彼此手腕上滲出的血滴，抹在臉頰的傷口上。剛弄好幾條傷口，炙熱的氣息就撲麵而來，雙手被裹進有些發燙的掌心，動彈不得。

    她抬起眼簾，灰眸映出他略顯激動的麵容。

    “邪魔就應是這副樣子。”他咬牙切齒地說著，眼中卻流露出苦澀。

    她笑笑，垂眸點頭，無力地將頭偏向一邊。

    她無所謂的笑容讓他怒不可遏，他撿起地上的樺木短刃，想要刺向她，握刀的手卻突然僵硬在半空。他看到，她眼角滲出的淚珠，心狠狠地疼了一下。他站起來，苦大仇深地盯著她，瞬間想用樺木刃剖開自己混亂的心。

    門外響起急促的腳步聲，是上官玲。她推門而入，視線直接落在清什身上。清什也望向阿玲，目光溫柔，露出淺笑。

    阿玲不能說話，隻能從喉嚨裏發出嗚嗚的聲音。她踉蹌地跑過去，跪在清什身邊，指尖顫抖著，想要觸碰清什臉上的血痕又不敢觸碰，一副焦急慌亂的樣子，淚水不斷湧出眼眶。

    清什很快明白過來，之前嘲風說“造謠”的那個人，就是阿玲。所以，他封住阿玲的聲音，讓她不能再說話。嘲風這時讓阿玲過來，應是想試探……可是這個傻姑娘，竟然就這麽跑過來，把一切傷痛都寫在臉上……

    阿玲發著嗚嗚的聲音，四下張望，突然看到握在嘲風手裏的樺木刃。趁他不注意，她瞬間奪下短刀，劃破自己手腕，按在清什嘴上。

    這個傻姑娘……竟然去奪龍子的刀……

    她＂yun　xi＂著阿玲芬芳的血，眼睛再次濕潤。

    嘲風沒有分開兩人，他雕像般靜立，望著眼前的一幕，直到清什在阿玲鮮血的補給下，臉上的傷痕悉數愈合之後，才抓起阿玲的手腕，將她甩到一旁。緊接著，嘲風不顧自己的衣角指尖沾染清什的血，雙手握住她的肩膀，將她提起按在牆上，目光中有慍怒，但更多的是糾結迷茫。

    “告訴我——”他說到一半突然卡住，眉頭緊皺，掌心愈發用力。

    “嘲風。”清什低吟，神色溫柔。她明曉一切，但麵對這張容顏，她無法冰冷相對，她甚至不忍看到這張臉龐因困惑而痛苦。

    “你和玄音，隻是共用了一個身體。與我相戀的人是借用了你龍子之身的廣林王玄音，並非你。梵塵以九天玄鐵殺了玄音，天尊出手相救，喚回了你，龍子嘲風的元神。而今，你所感受到的一切……不過是玄音殘留在你身體裏的痕跡。嘲風，你不是玄音，你與我，既沒有過往，也沒有將來，我們是與生俱來的天敵，你無法憐憫我，因為你每一次靠近我，都會刺痛我，傷害我……”她緩聲說著，有些疲憊地垂下眼簾。

    “這個解釋,不錯。”沉默良久，他幽幽自語，隨後將她冰冷的身體摟進懷裏。

    “這樣，會痛麽？”他的聲音仿佛飄在半空。

    “會。”她低語。

    “很好。”他露出一絲欣慰的笑，掌心溫柔地撫過她的長發。

    這才是他最真實的渴望——盡可能地靠近她。

    而當清什給予他一個可以接受的理由之後，這一切變得不再艱難。（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