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什回到天都之後，四處采集上品鮮血，費了些功夫，將它們加工製作成精致糕點。

    梵塵在決戰前夜出關。經過多日沉心修行，他看上去氣定神閑，充滿力量。

    清什端著盛有糕點的盤子，靜立在門外，仰望他緩步走下台階。

    “嚐一嚐，我親手做的。”她將盤子捧到他麵前，淺笑道。

    他垂眸，拿起一塊晶瑩剔透的紅色糕點，放入口中。

    香甜，柔軟，一絲一絲消融在舌尖，他的心也要隨著化了。

    “今夜，我需去浮生閣。安東為我打造了一柄利刃，我要試煉……”他聲音漸弱，不願再多言。

    他不能再有半分動搖。可她的容顏，她的眼神，她的一切，都會令他迷茫慌亂。所以，他要離開，逃到安東那裏，熬到明日決戰。

    “嗯。”沉默片刻，她幽聲回應。

    “那我走了。”他沉聲道，緩步走過她身側。

    她將盤子放在地上，回望他修長的背影。他為何要離開，她是知道的。此時此刻，她已除去所有掩飾，她相信自己眼中綻放的，隻有溫情和眷戀。可驕傲與恐懼讓他變得遲鈍，失去了分辨的能力。

    她突然心痛難忍，她突然，舍不得離開這個可憐的男人。

    “梵塵。”她下意識地呼喚。

    他駐足停步，但並未轉身。

    她慢慢走近，指尖輕觸他的脊背，眼角悄然濕潤。

    “明早，我在城外與你們匯合。”她低語，努力讓聲音保持平穩。

    “好。”他應了一聲，即刻如風幻行，消隱在夜色中。

    她站立許久，直到月光灑落眉宇間，才恍然回神。萬籟俱寂，四下空曠，她走到台階前坐下，將盤子捧在膝上，品嚐糕點。味道還好，隻是有些苦。她一塊一塊吃著糕點，眼淚也不斷流進嘴裏。

    就這樣，她一邊哭一邊吃完了糕點，望著天空悄然變幻色彩，待晨光微露，便起身去往城外。

    終於到了決戰的日子。

    正午時分，淩雲兩城的交界之地，已聚滿人群，其中包括煊朝幽族、曾經擁有影俠名號的龍域將士、還有來自各地的民眾。人人都想一睹這場曠世之戰。

    梵塵手持一柄銀色長劍。那是他特意打造的，融合幽血，頗具威力。劍柄很長，裏麵藏著椒圖，底下有一個隱秘的機關，按下可彈出龍骨。　他一襲深紅，正是為了將利刃掩蔽，趁其不備，出其不意。

    紅衣，驕陽，襯得他臉龐更顯蒼白，眉目愈為深刻。他神色嚴肅，甚至有些陰鬱冰冷，但他站在那裏，就無時無刻不再散發著神秘魅惑。人群中竟有瞬間動情的女子，不顧禮儀矜持，衝著他高喊“聖上，請讓我入宮侍奉”之類的話。

    清什聽到，不禁浮起一絲微笑。真是令人欽佩又羨慕的姑娘。她望向那女子，見她唇紅齒白，杏眼嬌羞，著實可愛。但很快，姑娘的視線又從梵塵身上移開，直勾勾盯著另一個方向。無需多想，那炙熱的氣息和人群中的騷動已說明，姍姍來遲的龍子，現身了。

    嘲風自半空翩然而降，仿若星月點亮無邊黑夜。清什看了一眼方才那姑娘，她眼中正綻放出新的熱望。

    沉入幽暗的同時，又向往著光明，人心，總是貪婪。

    清什環顧四周，觀察著大家的神色，頗為欣慰地笑了笑。

    於民眾而言，當他們親眼見到嘲風和梵塵的綽約姿容時，誰勝誰負，皆無所謂。他們說不清更希望誰成為天下之主，因為無論是哪一方，他們都願俯首跪拜。

    這很好。如此，一切都將在溫和中緩步過渡。清什這般想著，望向持劍而立的兩人。

    光影交錯，一冰一火，強勁釋放的能量掀起陣陣疾風。眾人在震撼中後退，將更廣闊的戰場留給雙王。

    這是一場精彩絕倫的決鬥，超乎清什意料。她本以為，麵對融合了大部分戰神奧義的龍子，梵塵撐不過一個時辰。然而，他們對抗至黃昏，仍未分出勝負。

    不可否認，嘲風具有壓倒性的力量，每每進攻，皆占優勢。可梵塵的意誌，仿若堅不可摧的磐石，總能將困境逆轉。他受了不少傷。龍血刃劃過皮肉，痛楚入骨，他卻始終一副淡定的樣子，未曾低頭，未曾屈身。

    嘲風的鬥誌，被梵塵徹底激發。此般酣暢淋漓的戰鬥，難得一遇，唯有沉浸其中，方能體會何為真正的較量，何為沸騰的靈魂。如果梵塵沒有將龍骨刺進他胸膛，他還想再戰三天三夜。

    夕陽西下之際，梵塵覺得，這場公平的決鬥可以到此為了。繼續消耗，隻會對他越來越不利。他將嘲風引向自己，龍血刃與手中長劍激烈碰撞的瞬間，他從劍柄中取出血紅的椒圖，刺進嘲風心口。

    疾風驟停，塵埃漸落，一片死寂過後，人群中接連響起低沉驚呼。

    “對不起，嘲風。我不能讓清什親手殺你，我不能再讓她承受那樣的痛苦。”他沉聲說著，用力抽出龍骨，緩步後退。

    嘲風並未倒下。他目光深邃，仿佛再思考著什麽。

    梵塵想，或許還要等上片刻，才會有所反應。

    然而，約莫過了一刻鍾，嘲風仍佇立原地。梵塵覺得不安，握緊椒圖，打算再次嚐試之際，卻見嘲風將掌心覆於胸膛之上，藍光綻放，移開時，傷口已完全愈合。

    嘲風冷冷地望著梵塵，姿態威嚴。他似乎是有些生氣了。梵塵仍在驚訝中，他已在垂眸瞬間將龍血刃分化為九支，指點唇間，言靈禦劍，寒光凜冽，飛向梵塵。

    此刻，嘲風所釋放的能量，足以撼動天地。梵塵無力招架，隻能躲避，可躲的了一，卻躲不過二。他竭盡所能，隻避開其中三支，剩下六支，穿過他的肩膀，腰腹，以及雙腿。鮮血浸透紅衣，梵塵轟然倒地，嘲風卻不肯罷休，衝上前奪下他手中龍骨，抵在他胸口。

    “你很聰明，梵塵。”嘲風跪地俯身，湊近他的臉龐：“竟喚醒了椒圖的怨恨。可惜，這微弱的力量，無法與我體內的神義抗衡。除過你的那柄九天玄鐵，我幾乎融合了全部的戰神奧義——怎麽，清什沒告訴你，烏提的事？”

    梵塵本已疼到麻木，聽到嘲風的話，渾身又如撕裂般劇痛。

    “三個月前，我們在烏提相遇，我帶她走出心牢，也帶走了那裏所有的神器。”嘲風湊近他耳邊低語：“她知道你注定會輸，她也知道，我愛上了她。我不像你這樣驕傲，我永遠不會推開自己想要的人。所以，她不會殺我，西域雪山，我們已約定，共存於世。”

    梵塵睜大眼睛，悲傷憤怒交織其中，陰沉又絕望。

    “這椒圖，傷不了我，卻依然能取你性命。”嘲風說著，微微直起身，握緊龍骨。

    “嘲風！”

    一聲響亮的呼喚傳來，他無奈地笑了一下，緩緩站立。

    青衣女子幻行上前，灰眸閃著柔光。

    “他已經輸了。”她眉宇間流淌著憂傷，垂下眼簾又抬起：“到此為止吧，嘲風。”

    他頷首淺笑，扔掉龍骨，握住她的手。

    “走吧，我們去東海見天尊。”他說著，就要轉身。

    清什愣了一下，旋即用力拽住他。

    “明天……明天我去找你。”她低聲道。

    嘲風側目看了一眼木頭般躺在地上的梵塵，又望向清什。

    “我等你。”他沉吟，微笑著放開手，化為藍光，飛升入空。

    安靜了片刻，人群中便爆發出陣陣歡呼，許多人湧向雲城，留下的幽族和少數民眾，緩步靠近戰場中央。

    梵塵依舊躺在那裏，一動不動，任鮮血流淌。他睜著眼睛，望向越來越暗的天空，唇邊浮著一絲淒涼的笑。清什走過去，想要扶起他。他卻握住她的手臂，甩到一邊。

    他很生氣，非常生氣。卻原來，之前的不同尋常是因去了烏提，與嘲風立下共存的誓言。難道那些日子假意的溫柔相待，本就是打算讓他不安困惑，屈辱潰敗麽？想到此，他竟委屈地流下兩行淚水。

    嗬，委屈，生氣，他有什麽資格？她沒有讓嘲風直接殺了自己，已算仁慈。他推開了她，傷害了她，他早已失去她！

    想到此，他又笑了起來，一邊笑一邊像木偶那般被安東等人扶起，帶回宮中。

    長夜過半，靜謐無聲。安東已悉心處理好他的傷口，並幫他換上潔白中衣。整個過程，他始終像個木頭人，任安東擺弄，臉上時不時浮現出似笑非笑的表情。如今，安東已離開，他依然躺在床上，一動不動。

    安東並未走遠。

    此刻，他正在庭院中，傷感地注視著清什，緩步邁進梵塵的寢宮。（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