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許是早就已經習慣的緣故，縱然陰雨菲菲，也阻擋不了人們出遊的興致，站在白塔寺東側的朱雀橋上一眼望去，滿大街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能看得見清的，便是一把把精致的油紙傘。

    或素雅或華麗，往往那些傘的下麵，總能窺的見幾張俏麗的麵孔。

    自然，不打傘的也是大有人在，畢竟曆來出身便分三六九等，有的是那等買不起傘的窮苦人家。

    隻是若是細看，還是有個別不同。明明穿著不算低賤，眼神也是格外銳利，整整一隊好幾個人，也不曾有人撐傘，就那麽自在逍遙地在人群中遊走。

    這一幕落入眼中，已經在朱雀橋上站了許久，撐著一把青灰色竹傘的老嫗眯了眯布滿血絲的眼，收起了眼底的精光，快步湊了上去，隨上了那幾人的腳步。

    步伐穩健，太陽穴微微鼓起，一看便知，那幾人是內功高手，有人跟上來，自然第一時間便發現了。

    不過卻沒有任何不悅，視線掃過對方的竹傘，彼此之間交換了一個眼神，便自行前往。

    待到一處人跡罕至的巷子口，方才頓住了腳步。

    等到那老嫗追上來時，巷子口早就已經沒有了人，隻剩下了一片寂寥。而巷子深處，則是一扇漆黑色的門。

    一看就知道定然是哪家大戶人家的後門。

    陰雨綿綿，帶著幾分宛若要沁入人骨髓的涼。衝洗著腳下青石板，隱隱透著幾分光亮。

    再加上兩邊的牆壁，縱然這巷子並算不上多麽窄小，也給人一種莫名的壓迫感。

    也不知道是追人追的有些累了還是怎的，老嫗停下腳步之後，狠狠地喘了幾口氣，竟像是有些乏力的樣子。

    倒也沒有因為之前自己跟著的人消失不見而感到任何驚訝，隻是布滿皺紋的臉頰，一直緊繃。

    就連身體，蜷縮的幅度，也是防禦姿態，那個模樣，就好像在她的意識裏，這條看似幹淨卻又荒無人煙的巷子裏，下一刻就會有餓狼撲過來似的。

    大約是心中有所顧忌，明明門扇就在眼前，她卻沒有了繼續上前的勇氣。

    不過在周遭明明看不見，卻宛若實質一般銳利視線的鄙視下，到底還是不敢休息，抬起沉重的腳步，一步步朝著那黑色的門扇走了過去。

    短短幾百步的距離，就算是在一個老嫗看來，也並沒有什麽。隻不過即便是江湖上頂尖的高手，能從這裏真的走過去的，好像也沒有幾個。

    好在，她最終還是走到了，等成功地站到門扇跟前，抬起宛若枯枝一般的手指敲響門的時候，她的一個心，才總算是落到了實處。

    “到底，還是回來了……”

    聲音晦澀而嘶啞，還帶著幾分說不出來的怪異空洞。

    “篤篤篤”的敲門聲，在空寂的小巷子裏被無限放大，帶著一種說不出來的壓抑。沒過多久，門就打開了，探出了一張俏麗的麵孔來。

    江南多美女，這個也算是個小美女了，隻是因為臉上沒有什麽表情，整個人看上去有些冷冷的。

    看到對方，老嫗精神一振，努力擠出一抹討好的笑意來。

    “蕊兒姑娘，屬下回來複命了。”

    “嗯。”

    視線在那張菊花一般的臉上停頓了一息，被稱為蕊兒的女子依舊沒有多餘的反應，掃了眼老嫗背後的巷子，側身讓開。

    “且進來罷。”

    不僅是臉，就連聲音，也是冷冷的。跟在對方的身後往裏走，老嫗緊緊地捏著手中的竹傘傘柄，滿心忐忑。

    九曲回廊，橋梁畫棟，亭台樓閣，假山水榭。宅院深深，每一處景致，都布置的極為講究，加上占地極廣，若是落在不明就裏的人眼裏，定然會認定了，這裏是哪家富貴人家的府邸。

    隻是深知其中內幕的老嫗卻並不敢這麽想，反而越是往裏，臉上的神情就越是肅穆，再配合周身的蕭索，乍然看上去，頗有那麽點兒咬牙赴死的感覺。

    而兩人一路行來，竟是再未曾再遇到一人。

    腳步不停，直至假山深處，方才再次停下，看著麵前光滑如鏡的大石頭，老嫗滿眼惶恐，恭恭敬敬地跪了下去。

    也就是在她膝蓋觸底的同時，眼前的景致忽然一轉，哪裏還有什麽假山奇石，恍然之間，就變成了一扇威嚴堂皇的大門。

    門上匾額高掛，上書“雲歆宮”三個大字。筆鋒犀利而沉穩，一看便知定然是出自某位大家手筆。

    在煙雨的籠罩中越發明亮，透著幾分令人無法忽視的淩厲之感。再配合上周遭逐漸變了的景致，一切看上去不似尋常江湖人那般張揚且隨意，反而帶著幾分細微的講究。

    自然，這份講究，也並非是全無由來，畢竟身為江湖中最神秘不過的門派，不論是拉仇恨的能力，還是為了保持自身的格調，有些東西，不能少。

    就算也不是第一次來了，可是隻要站在這裏，老嫗就覺著自己滿心惶恐。原本就彎了的腰，更彎了，看上去跟青蝦幾乎也沒有了太大的差別。

    如此姿勢，本來是為了表明自己的畏懼之心，好努力為自己掙出一條活路來，結果等到跟著對方進去，察覺到腳下的路不太對勁，抬起耷拉的眼皮看清麵前的大殿時，麵上的敬畏，則是一瞬間就成了真真切切的恐懼。

    “刑……刑獄殿……”

    似乎是這三個字觸動了心底某個最驚恐的神經，老嫗的臉頰狠狠地抽動了幾下，下一刻，就顫抖著身體“噗通”一聲跪了下去。

    想要伸手去拽眼前女子的裙角，卻又不敢，隻能拚命地磕頭。

    “蕊兒……蕊兒姑娘，勞煩您，勞煩您給通報一聲，就說屬下……就是說屬下懇請麵見宮主……”

    原本以為曆盡千辛萬苦地回來了，貌似走過了那道巷子，就終於撿回了自己的一半兒小命，結果沒想到，竟然還是奢望了麽？

    一邊磕頭，一邊回憶起之前在帝都的時候，那個毫不猶豫地踹了自己一腳，滿臉都是冷厲的女子，想到對方當時看著自己，純粹就是看著一個死人一樣的眼神，老嫗終於反應了過來。

    錯了，一開始，她就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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