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指流沙空逝去,半載年華終不虛(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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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指流沙空逝去,半載年華終不虛(十九)
趙緗任由白起攙她,到了案幾旁。
“我雖歡喜你這烏發,卻是在沒有像模像樣的梳妝過,如今便由我來親自為夫人梳妝,可好?”白起撫了撫順直的長發,瀑布般的垂掛在腰間。
“大人,這本是婦人所善,何須您親自動手,落個不好的名聲。”趙緗握住他的手,製止道。
白起輕笑道:“原以為你是不拘這世俗的,沒曾想你竟也緊張至此。”
趙緗本是好意,被他這般說教,反倒是行了錯事惱他道:“你便如此恣意吧!我也無心力管束你了。”
“你這女人,好不知理!夫君為你挽發,你卻推三阻四。”白起佯裝惱怒。
趙緗目不能見,自然不知他的佯怒,緊張道:“大人這是何話?妾身自然是歡喜的。”
白起本就是蓄意調笑,見她這般,心頭卻不是滋味起來,有時候念著她活潑輕靈時候,有時候卻又希望她乖巧沉靜。如今真真是安靜了,卻又不是心中所想,他們之間真真隔了太多或細碎,或縱深的溝壑。
總歸是回不去那時候的小兒女了,說來也是人之常情,若是經曆了這些年頭的風霜雨雪還能有那般的不知愁滋味,卻不能在他身邊巧笑嫣兮了。
趙緗感覺到他良久沒有動靜,覺著他是否惱她?是否怨她?是否不願理睬她?冒出的些許年頭都把趙緗驚著了!她時至今日竟成了時刻討好夫君的深院女子了,她不是最不願這樣的曲意逢迎了嗎?她終是成了最不願的人。
發縷見些許的波動才叫趙緗定下心來,原是她想多了,自她失明以來,總是心生疑慮,夙夜憂歎,連安穩覺都沒有睡過。
半刻後,頭上沉重的飾物在讓趙緗清醒些,她欲伸手觸碰,卻被他擒住了手。“莫要把你夫君的心血弄糟了。”
趙緗刹那間竟不知作何感想,輕聲似提點一句道:“夫君再好的手藝,我卻也看不見了。”
白起這才反應過來,傷了她的心,“就算看不著,心裏總是要感覺的,我夫人天人之姿呢!”
趙緗笑道:“夫君休要胡言,那裏是天人之姿,不過是粗鄙之相,勉強見人罷了。”
“那我可舍不得讓你見人嘍,將你藏匿於這閨房之中。”白起調笑道。
窗外吹來陣陣清風,趙緗緩緩起身道:“大人,院裏的蓮開了嗎?算算時候也快了,清風裏好像有一陣清香呢!”不知是自己的臆想,還是真真嗅到了。
白起沿著窗外看去,一時失神,垂柳依依,花圃中百花爭豔,獨獨是沒有荷花的。
“大人,是那白蓮開了嗎?大人久久不語,是否被那花色迷了眼睛?”趙緗伸手就要摸索著出門去。
“夫人,還未呢,想不到夫人竟嗅的如此準,竟連那未開的菡萏都嗅出來了。”白起不忍告知她,隻得扯了謊瞞她。
“竟是菡萏,我以為該到了接天蓮葉的時候呢!”趙緗略微失望道。
白起寬慰道:“這天還未轉熱,日頭還早呢,這蜻蜓挺立的趣味兒也不比那蓮花盛開時候少。”
趙緗若有所感的點點頭,“隻可惜我是如何都看不到了的。”
“那便不看了。”白起攙她坐到臥榻上。
“這景我是看不了了,隻是還念著你書房裏的幾本竹冊。”趙緗討要道。
“我便讀給你聽吧!”白起順手拿起一冊,低醇的音色讀起來更加無趣了,趙緗聽著竟有些瞌睡。
半晌趙緗才反應耳畔沒了那催人入睡的音色,“怎麽不讀了?”
“那是有人一個字都沒有聽進去,伏案小憩了。”白起暗諷趙緗。
她也不生氣,莞爾道:“那論戰的篇目早就爛熟了,其中道理都是明了的,在讀起來有些無趣了。那治國的篇目,我這小婦人哪裏懂得,也是生硬得很,費了腦筋才一知半解。”
“你倒是有理了。”白起一時竟想不出話來反駁,“那你便說說,你喜歡聽什麽?”
“讀寫有趣的文章吧!我這腦袋著實需要懶著,一絲也動不了的。”趙緗笑道,是啊,若不是趙國危難,她哪裏需要讀那些費勁又難懂的文章,那些或深刻,或隱晦,或常人不曉的道理。就連那作戰地圖上的勾畫點點,她也是不需要懂的。可她偏就認出了,認出了攻魏地圖上的一道去了別處的細小的朱紅痕跡,認出了朱紅痕跡末處的星星點點。
“那些文人所謂有趣的文章不過爾爾,讀來並無深意,多是些華麗辭藻堆砌而成,讀來賞心悅目,實則好用用處,想來你也會厭倦的。”白起對文人的那些墨筆韻腳從來都是不屑一顧,他自是喜歡治國之法,用兵之道的。
“那你便說幾個故事,打發時間,也夠消遣。”趙緗催促道。
“故事?我的故事不過是些打打殺殺,戰場殺伐的,太過血腥了。”白起黯然道。
趙緗一愣,這些日子太過安逸了,安逸到她都忘了,身邊人竟是個沾滿鮮血的劊子手;安逸到她忘了,母國正處在危難之間;安逸到她竟往日從前的冷言相對,往後的殺伐無道。果真,她真是那一種人,生於憂患,死於安樂。
“倒是有個事,一直未曾與你說過,想來你應該是喜歡的。”白起輕聲道。
“那便講來吧!許是個好故事。”趙緗看不到他此刻的神情,不知道他要講的故事,是喜是悲。
“不知道你還是否記得,那日我們在邯鄲城郊告別之時。你傷了腳,在邯鄲城郊做了馬車。那時,你臨走時刻對我喊了句話,你還記得那時為何要喊我,告知我你的名字嗎?”白起念起那段往事,依舊難以平靜,那時候的他們,變像初春裏的柳芽,屋簷下的雛鷹,微小而又幹淨。
趙緗想要轉過頭,仔細的,一寸寸的看過的麵龐,眼眸,可是她知道,無論何時都恐怕是濃重的黑色。你問我為何將姓名告知與你,我已然已經忘卻,那時年少,若換了如今恐怕是再無可能了。
“大人,妾身有些倦了。”趙緗不願念起往事,她害怕麵對當年的自己,當年的他。
“那你睡了吧!多休息些時候,總會好起來的。”他話裏的意思,不知是勸慰還是希望。
終於,那個他的以為她會歡喜的故事沒能說出口,終於,她也沒有聽了他以為她定會歡喜的故事。
或許很快,或許永遠,這個故事會留下來,流傳千古的。
白起看著她的睡顏,沉靜如水,不起波瀾。
我隻是想要告訴你,我名字的由來,原來你還是怕了的,不願再聽,不能再提那些充滿殺戮的故事。
我的父親在我出生時,想讓我成為吳起一樣的大英雄,他給我起名為,“白起”隻是後來,我終於成為父親想要的人了,父親那裏還看得見。
樹欲靜而風不止。
子欲養而親不待。
……
趙緗靜坐在案幾上,那些看似恩愛的日子仿佛就在昨日,她不願想起,卻不得不想起。
她眼盲,但心不盲。
她從沒有嗅到過荷花的味道,那濃密的花香是紫蘿花。
入夏好久了,絲毫聽不到蟬鳴聲。
床幔的布料雖是熟悉的,但卻沒有她常用熏香的味道。
梳妝匣裏也沒有那隻香袋,就連玉簪上細碎的裂紋都消失不見了。
“我想出去走走。”趙緗聽到了鳥鳴聲,本想散散心。
白起沒有答應,“你身子還孱弱,還是在房裏休息吧!”
趙緗笑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也不會磕著,碰著。”
“你若是悶得慌,我找來唱曲兒的,你聽聽如何?”
趙緗奇怪道:“大人,我隻是在院裏走走,又不是出逃了。”
他沒有再說話,輕輕的腳步聲遠去,趙緗知道他是走了。很多次她提出在院子裏走走,他都不應允。
趙緗覺著這裏好像有些不對勁,他每日早出晚歸不說,就連身邊侍奉的小廝丫鬟都換了人,她本以為是白起提防著她,可她越來越覺得不對勁,她們並不像府裏丫鬟一般嘰嘰喳喳,吵鬧個不停,安靜得很。
夜深了,房門吱呀一聲。趙緗知道是他回來了。
“怎麽還未睡?”白起見她靜坐在燭光下,雙眸緊閉,心頭一陣酸澀。
“睡不著。”趙緗回答道,“大人近來早出晚歸,可是政務繁忙?”
“是有一些麻煩的事。”
“大人,妾身有一事不明,還望大人告知。”趙緗問道。
“你說。”白起脫下了朝服。
趙緗扶著案幾起身,道:“大人,這裏是,哪裏?”
白起一愣道:“這裏能是哪裏,不就是府裏嗎?”
“這裏不是,大人,我眼盲,但心不盲。”她苦澀道“我生活了幾個年頭的府院,怎麽會不熟悉?”
“夫人,這裏確實不是。”白起吐露實情道。
趙緗伸手摸索他道:“大人,為何不讓我回府上去?”
他沉默。
趙緗卻清楚得很道:“大人是怕香蘭她們來找我,大人也是怕我這眼盲的消息傳出去,引起動亂。”
白起看著她伸在半空的手,握住道:“你倒是聰慧的很,如何知曉的?”
“我雖不知道這裏是哪裏,但不是府上,不是別院。因為府裏人都太過陌生了,房裏的擺設都太過嶄新了,大人更是從不許我出去,因為這裏從來沒有種荷花,大人每日早出晚歸,是因為這裏偏遠,需得早早出發。”(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