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她走。”連心轉過頭對王鶴說。

    王鶴沒反應，依然鼓著眼睛看向連心後頭地上的那一大塊東西。

    那本來是一個人，活生生的人。

    現在歪七扭八地躺在那裏，像個被丟在角落裏吃灰的簡易木偶。

    沒有頭的木偶。

    王鶴很想移開視線，但僵硬的身體就連動一下都困難無比，他直愣愣地看著，地上的痕跡，血，骨頭碎片，毛發散開的形狀，加上扭曲的兩隻胳膊兩條腿和一個身子，一半暴露在光線下，一半隱藏在黑暗裏。

    鼻腔內不斷湧入的鹹腥味道讓他再也無法忍住胃裏的翻湧，吃下去的晚飯被無辜地排出了體外。

    連心在一旁沉默地等他吐完，不由分說從王鶴褲子口袋裏拿出手機，在上麵輸入了一串地址。

    “11點前把她送到這裏，謝謝了。”他拍了拍王鶴的肩膀：“我沒見過你，是連玨的同學嗎？”

    王鶴瞪著連心，一長串涎水還掛在嘴唇上晃晃悠悠。

    “你……你殺過多少人。”

    即使在這種情形下，連心都被這家夥的腦回路驚了片刻，他搖搖頭，把軟綿綿的連玨從地上拉起來，扶進車裏。

    “走吧，開慢點。”

    看著神不守舍的王鶴慢騰騰地掉頭駛離，連心掀起衣服擦了擦臉上的血跡，走向不再動彈的老沈。

    他站著看了一會兒，拖著老沈的兩條腿走進79號小院。

    店老板偏著頭，靜靜地注視著一個沒有了頭的藝術家躺到自己旁邊。

    連心開始在這個院子裏轉圈，轉啊轉，轉了幾十上百圈。

    轉著轉著，他速度慢了下來，抱著頭，緩緩跪在並排的兩具屍體前。

    慌亂和恐懼終究還是壓倒了這個不過22歲的年輕人。

    “呼……嗬……我不想這樣的，我不想……”

    “跑不了了，進來的時候，那麽多監控總會有一個抓到我。”

    “坐牢還是償命？我還有那麽多事沒做……不行，不行，一定有什麽辦法……”

    他胡亂地在店老板的衣服褲子口袋裏摸索著，如其所願，一個塑料打火機被他捏在手裏。

    望著那搖頭擺尾的橘色火苗，連心一躍而起，衝進眼前的大船，找到連玨煮麵的地方，擰開煤氣閥門。

    他劇烈地喘息著，把老沈和店老板依次拖進廚房，又跑到大廳和吧台收集目光所見一切可燃的物體，一股腦地堆在門口。接著返回院子外把那條老沈用的被單撿回來蓋在兩人身上，倒上在櫃子裏找到的半瓶食用油。

    刺鼻的氣味逐漸濃鬱，連心右手拿著打火機，左手捏著一張照片。

    那是在琴台後麵的牆上取下來的，畫麵中四個服飾前衛新潮的搖滾青年站成一排，對著鏡頭做出各種搞怪的表情，在他們中間擺著一張凳子，少女長發柔順，抱著一把吉他安靜地坐著，眼底的笑意溫暖純真。

    連心按下打火機的開關，火光漸漸靠近照片的邊緣。

    他突然大喊一聲，把打火機用力地朝門口丟去，一腳踹塌剛摞好的柴火堆，發狂地撕扯那條油膩膩的被單。

    “你他媽的到底是什麽怪物啊，我他媽的今天看到的都是什麽啊，你，你幹嘛要咬人啊，幹嘛要去咬我妹啊……”

    連心靠著牆吼叫著，上牙床和下壓床直打顫。

    他蹲了下來，風把酒吧的門給帶上了，全世界的聲音如時光倒流般遠離。

    “你說的很對，有時候犯了錯，沒人能給你彌補的機會。”

    “不如我就在這裏陪你們吧。”

    連心走向老沈，躺在了他的另一邊。

    “要奪舍什麽的，可別指望我會輕易讓你得逞。”他側過頭看著老沈的屍體，頓了頓，不知道怎麽想的，居然開了句玩笑。

    “嗬……”

    居然有人笑了，連心陡然間睜大眼睛翻身坐起，聲音的來源……就在身旁！

    顫抖著用手機最後一點電量打開照明，映入眼簾的是一個毛發稀少的腦門，店老板不知什麽時候已經直起了身子，煙黃的大牙坦蕩地暴露在燈光下。

    他轉頭朝向光亮的方向，一聲古怪的嘶吼響起，帶著些許令人毛骨悚然的興奮與釋然。

    ……

    車流如菜地裏漫步的蝸牛般蠕動，王鶴踩著刹車的腳直發酸，前車亮起了鮮紅的尾燈不再動彈，他拉上手刹，整個人趴在方向盤上。

    旁邊的人兒斜著頭靠在座椅上，一雙眼睛輕眯著朝向窗外的燈火。

    王鶴偏過頭看了她一眼，見到她的樣子又轉了回去。

    “我有點難受，”他用力地抓撓著脖子和胸口：“求你了，說點什麽吧，不然我覺得這車沒法開。”

    連玨一言不發，隻有微微起伏的胸口能證明她的身體係統還在運轉。

    “我讓人跟蹤了你，”王鶴實在無法忍受車裏的空氣，跟身上的血腥味一樣讓人心頭發堵：“我不是裴小二那種貨色，追不上人家就來硬的，我隻是想知道更多關於你的事情。”

    “本來不會去打擾你，後來怕你在那樣的地方會碰到危險，我才過來的。”

    “我沒在抱怨，誰也想不到會發生這種事。”

    “你一定嚇到了吧，先別想了，做點別的轉移下注意力……這歌不好聽？我還有十幾張別的帶子，你挑一挑。”

    連玨對伸到眼前的CD盤視而不見，王鶴把盒子捏得嘎嘣作響，扔回了儲物槽。

    喇叭聲響起，他發動汽車跟了上去。

    “其實還有一個事我一直想問，”王鶴看著後視鏡：“那人是誰？我是說活著的那個，還有……要不要報警？”

    連玨縮了縮腳，總算把頭扭了過來。

    她摸著脖子上的紅印，良久才開口：“再幫我個忙，我答應做你女朋友。”

    王鶴看了看對方，心裏不知是什麽滋味。

    “送我回家吧，今天謝謝你。”

    王鶴哂然，瞅準旁邊車道的一個空隙紮了進去。

    被裹挾著通過前方的十字路口，兩人得以看清這場交通擁堵的緣由。場麵十分慘烈，一輛黑色的轎車四輪朝天橫在兩條馬路間的隔離帶上，周圍有三四台車首尾相連地擠成一團，各種破碎的汽車部件散落一地。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台翻倒的救護車，白色的車廂受損嚴重，隱約可在滿地的玻璃碴中發現一些急救用的藥水袋。四台警車順序排開，消防隊的人員和工具占據了大半條馬路，警示燈的光線刺眼，受傷的人在呻吟，施救的人在呼喊。

    連玨嘴巴微張，盯著那輛救護車直到它遠到無法看見。（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