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關掉頭頂的小燈，推開崗亭的窗戶，迎著吹進來的風伸了個懶腰。

    這讓旁邊坐著的年輕同事非常不滿：“搞麽子，那麽早你急個勺。”

    老李瞥過去，見對方的眼珠子已經跌進了他手裏雜誌上那個暴露女郎的胸前深溝，踹了他凳子一腳：“你走不走？”

    拿起對講機，整了整腰帶準備出門巡邏，一陣熟悉的鳴笛聲卻在此時快速接近。

    看著車前的紅色十字轉瞬間就停在了自己腦袋邊，老李連按好幾下才成功觸發阻擋杆的開關。

    “A區19棟在哪個位置？”司機搖下窗戶衝老李喊。

    “下去往右，沿著路走到頭就是。”

    望著救護車疾駛而去，滿臉酒刺的年輕保安撓了撓油膩的發梢，端起茶缸一陣牛飲。

    “今天怎麽回事，一晚上這狗日的嗚哇嗚哇都來三趟了。”

    老李沒答話，皺紋完美遮掩了一切表情，他戴上帽子，準備跟過去看看情況，一個人影從側邊冒了出來，開口道：

    “李叔，我今天門禁卡忘了帶，麻煩來幫我開下門吧。”

    老李看清麵前的藍色口罩，笑了笑：“好。”

    兩個人並排走在小區人行道上。老李看了眼對方提著的塑料袋，問：“最近很忙吧，搞到這麽晚。”

    “嗯，每天病人都很多。”

    “當醫生不容易啊，太吃資曆了，想熬出來還有很多罪受。”老李感歎道：“堅持住，沒準過個十年八年，再想跟你這樣說說話，就得提前一個月去窗口掛號了。”

    對方好像是笑了，戴著口罩看不明顯。

    來到一棟樓的單元門前，老李從口袋裏摸出一串鑰匙，把吊扣往門上的識別區域一貼。

    “謝謝李叔。”連心向老李點頭。

    老李揮手：“趕快休息吧。”

    連心拉開門準備上樓，忽然聽見身後老李叫了他一聲。

    回望過去，看見老李插著腰站在台階下，目光斜落在一旁的草坪。

    “怎麽了？”

    老李正要開口，此時背後的對講機響了起來。

    “所有巡邏人員，發生意外情況，趕快來A19，重複一遍，發生意外情況，趕快來A19。”

    老李搖搖頭，告別連心準備前往支援，連心腳步一頓，轉頭叫住了老李。

    “嗯？”老李疑惑道。

    “注意安全。”連心認真道。

    上三樓，撩起被血浸透的黑色T恤下擺，從褲兜裏掏鑰匙開門。

    在玄關處找到了連玨今天穿的鞋子，連心往裏屋看了一眼，連玨房間的門關著，有光線從門縫裏漏出來。

    客廳一片漆黑，連心打開燈，貼滿一整麵牆的巨大鏡子映照出滿屋寂寥。

    連心把手裏提著的塑料袋放到陽台，去自己的房間拿了套衣服，走進衛生間把自己每一寸和血液接觸過的皮膚仔細地清理幹淨，洗完後，將一整瓶酒精倒進臉盆，用毛巾蘸著又抹了一遍。

    之後他回到臥室，打開書桌左邊的抽屜，取出了一個棕色封皮的筆記本。

    他神情專注地在上麵記錄著什麽，不斷地在幾個段落上做著連線，幹淨的紙麵不久便雜亂不堪。

    過了大約半小時，他停下筆，把本子放回抽屜，在床上又坐了一會兒，起身來到連玨的房間門口。

    連心伸手敲門：“出來一下，說點事。”

    門後沒有回應。

    他垂著頭，繼續說道：“我知道你不好受，但是我可能……可能沒有多少時間，在這裏了。”

    “連玨？”

    依然沒有回應。

    連心擰了下門把手，是反鎖的。

    他呼口氣，走回自己房間，想了想，給手機接上充電器。

    屏幕亮起，短信和通話的應用圖標上麵的紅色數字已經積累到好幾十，多半來源於幾個關係不錯的同學和輔導員，社交賬號在察覺到網絡連接的一瞬間便開始瘋狂地推送消息。

    【討論組——奮鬥在水深火熱的三院】

    【突然閑下來，感覺異常空虛，心裏有些不是滋味】

    【我花了九牛二虎之力請了半天的假，現在還有什麽意義？】

    【不是立牌坊……總有種臨陣脫逃的感覺】

    【樓上+1】

    【+1】

    【老鐵們，我快控製不住群發消息的手指了，為什麽網上電視上還看不到報道，我媽看我臉色以為我被累病了，差點打電話給導員投訴】

    【別忘了協議】

    【但為什麽會有那樣一張保密協議啊，我翻遍了各種預案都沒看到相關規定】

    【唉，別說了，咱們還是給老吳和成磊續一波能量吧，四年的同學看他這樣挺難受的】

    【/蠟燭】

    【/蠟燭/蠟燭】

    【這有一個據說是二醫院的視頻，不知道真假……】

    連心點開，畫麵抖動嚴重，攝像模糊，視頻內的位置顯然是在醫院的樓層通道，包裹在黑色武裝下的警察占住了走廊的各個關節，並神情嚴肅地不斷驅趕看熱鬧的群眾，不停有醫生護士急匆匆地穿行而過。

    【怎麽了，有人鬧事？】

    【這是特警啊，莫非在追逃犯？】

    【少看點小說，實習報告寫完了借我抄抄】

    【倒數兩秒鏡頭左邊那個房門前有血】

    連心把視頻來來回回放了許多遍，忽然猛地起身，拿上床頭的鑰匙錢包，在櫃子裏找了條長褲換上。

    心裏的念頭越來越強烈，他覺得若是不弄清這一切到底是怎麽回事，自己將無法繼續正常地生活下去。

    就在門口換鞋的時候，電話響了。

    來電人是連玨。

    連心停下動作，抓了把頭發，按下接聽。

    “去客運站，現在，一小時後有人聯係你。”

    連心愣在原地：“什麽？”

    “監控錄像我盡量幫你抹掉，如果不行，希望你那時候已經跑得足夠遠了。”

    “等下，”連心驚怒地衝到連玨門前，狠錘一拳：“你在哪裏？”

    “那人隻等你十分鍾，記住。”連玨聲音嘶啞。

    連心用最快的速度衝上陽台，隔壁連玨房間的飄窗大開，淡青色的窗簾被風卷到了外麵，呼啦作響。

    “聽好，”他太陽穴砰砰直跳：“不管你在哪裏，現在，立刻給我回家。”

    “坐大巴從文湖到青城，再轉長途客車到中蜀平縣，最後自己想辦法到南滇紅溪，我拿了幾張你的證件照，車站會有人把假身份證和一些可能有用的東西交給你。你學校和醫院那邊我能應付多久是多久，再不行，考慮一下去恒國或者天島。”

    連心聽完五官幾乎錯位：“什麽時候需要你來幫我謀劃後路了？誰給你出的主意？剛才那個男的？”

    “你還有一小時二十七分鍾。”

    “給我聽好了！接下來怎麽辦我已經做好了打算，其中最重要的一環就是你老老實實地待在家裏，沈良煥身上帶著一種新型的，非常恐怖的致病原，我必須帶你去醫院檢查。如果過了零點你還沒到家，我會去警察局報案……事情很複雜，到現在我也沒辦法接受，但絕對不是你想象的那樣。”

    連心用力地捏著手機：“你要知道，無論如何我都不想讓你難過，隻是那時沒有別的辦法，我真的……。”

    “我會每年去牢裏看你的，殺人犯。”

    嘟，嘟，嘟……

    連心垂下手，在陽台上呆立一會兒，頹然一笑，戴上了口罩。（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