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和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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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兆作為世子,應該說他分析的還是很對的。
今天這破事,跟宮裏的鬧劇結合起來,已經不是家事,而已經涉及到了國事。
靖江王的親事,皇帝和靖江王可謂都是謀劃良久,不知道彼此如何商議妥協才達成了這樣的一個平衡。
如今就這麽荒誕可笑的被一個不著調的老王妃和方瑾的告密給毀了。
皇帝能就這麽算了?
靖江王能就這麽算了?
誰來承擔這個責任?
老太爺揍了袁恭,好歹是有了個交代,可這事就能這麽算了嗎?
皇帝固然猜忌靖江王,可靖江王卻是他明麵上最親近的“表弟”,他給表弟指婚,結果事情弄得如此不好看,他能高興嗎?
這事固然是靖江王自家的破事,可是他這個皇帝的麵子也很重要不是?此時天下事多,靖江王又恭敬,他捧著他還來不及,這個時候還能讓他這樣灰頭土臉的回去?
靖江王能不能娶到貼心的王妃他才不管。他在乎的是他自己的麵子。
他尚且還不知道張靜安在袁家鬧的那一場,要是知道了,恐怕打板子的事情順理成章就來了。
袁恭是混賬,可吳家的那個表小姐才是罪魁禍首好不好?老太爺最是護短的,他揍了袁恭,可袁恭還是他的孫子,而那個方瑾,他罵的可就難聽了。
他還連帶著吳家一起罵,都怪吳家不要臉。連帶著國公夫人吳氏,也必須是他斥罵的對象。
如今這個情況,你上去認個錯,那麽也許皇帝還能給點麵子,你要是裝聾作啞,那後頭是什麽就可想而知了。
可你怎麽去和皇上認錯也是需要琢磨的啊。這多麽沒臉的事情啊。
袁兆分析的也很對。
這個時候,張靜安出麵是最好的。
她是皇帝的外甥女兒,從小在皇帝身邊長大。皇帝喜怒不定,但是對張靜安一直不錯。宮裏沒有公主,張靜安和公主也差不多。
她去和皇帝說這個事,最好還能將過錯攬在自己身上,那這事就再好不過了。
反正論起來,跟程大小姐交好的是她,消息也是從她身上來的,袁恭又是他的丈夫,兩個人還有了孩子,這事她來承擔,真是再好不過。
偏偏這個時候,她被吳氏推倒了險些落了胎!
可哪怕張靜安在這件事中是被坑的最慘的那一個,如今還躺在床上保胎,這事也隻能著落在她身上了。
按理說,這個時候不論是處於一家人的情分,還是為了袁家的安危,吳氏這個袁家的當家夫人,袁恭的親娘,親手將媳婦推下台階的婆婆都得去露個麵兒。
可偏偏吳氏這個時候就躺在屋裏不動。
她平日裏“病”的太多了,以至於這回真的吐了血,卻反而沒人相信,連帶著三太太這樣厚道的人都覺得她太沒有人情,親手將兒媳婦推得差點小產,居然連麵也不露一下,好歹這也是她親兒子的骨肉呢。
國公爺反複解釋,說吳氏病得人事不知。可老太爺頭一個就不信。而老太太這個時候又躲在後頭不肯出頭替吳氏回還,老太爺一怒之下,竟然是一點情麵也不講,直接讓國公爺將吳氏送回吳家去,這樣的媳婦,袁家不要了。
國公爺一輩子都是孝順的兒子,老太爺說話,他是半點不敢違背的,這個時候,也不能容得親家舅爺不聞不問。趕緊讓人將吳家大老爺給請了過來。
說起來吳家並不是真的裝糊塗,而是他們更加驚慌。家裏鬧得也更加厲害,方瑾的繼母聽說方瑾跑去靖江王老王妃那裏推掉了親事,就就嚇跑了,現如今派人去尋她回來,可誰知道能不能追回來?
可吳家畢竟隻是方瑾的舅舅家,袁家可以將袁恭打個半死,可吳家要動方瑾,那就還隔著一層。
更何況這裏頭還夾著吳氏推倒了張靜安差點小產的事情在裏頭。
吳家大老爺爺是一頭的官司,理不出頭緒。實在是不敢來見暴怒的袁家老太爺。
這麽多年親家做下來,說吳家不後悔那也是假的。袁家那出身真的是太低了,袁老太爺就是個土匪惡霸,有道理沒道理,他都能壓你一頭的存在。
這也是為什麽吳家原本清流人家行事該走那風光霽月之途,偏生就在袁家跟前越走越是暗道兒的緣故。
不過等到吳大老爺到了袁家的時候,袁家又鬧出來兩件事,這就讓吳大老爺做了決斷。
一則張靜安死活鬧騰,要去程家給人家賠禮,誰勸都沒用。吳大老爺認為,張靜安這是憑借著肚子裏的孩子要挾家裏長輩,處置吳氏和方瑾。
第二,方瑾本來是拘束在袁家一處偏院裏的,心心念念等著吳家人來接,等了一整天沒來,心裏恐懼,居然懸梁自盡了。
當然,她並不是真想死,隻是做個樣子,聲勢弄得很大,守在外頭的五太太怎麽可能沒發現?立刻就帶著一群丫頭婆子把她給放了下來,脖子上連道印子都沒給她留。
可即便是這樣,吳家大老爺還是找到了機會,將鍋直接拋給了袁家。
吳氏是吳家的閨女,也是你們袁家上了誥命的國公夫人,她的事,本來就是你們袁家的家事,你要如何處置,前有國法,後有家規,然後才輪到我們娘家人說話,你得先擺出個章程來。
至於方瑾,她都在你們袁家自盡了,一條命都放在你們袁家了,這個時候你讓我怎麽處置?我隻能派兩個婆子陪著方瑾,就等她繼母或者是父親前來處置了。
總歸不管是方錦還是吳氏大太太,我現如今就一句話放在這裏,你們袁家要怎麽處置。就怎麽處置,我們吳家不管了。
這一軍將得老太爺差點也跟著吐血,可也確實是將到了點子上。
吳氏縱然再多的錯,可是她嫁到袁家小三十年了,生了四個孩子,還是超品的國公夫人,你要休她,國法在上不說,就國公爺和四個孩子的顏麵要怎麽辦?更不用說,她還病歪歪地躺在病床上,吳家人愣是不管,難道袁家要承擔逼死媳婦的惡名?
方瑾的事也有道理,方瑾姓方,你可以打她,罵她,拘著她,可是到底怎麽處置,還得等方家的人來辦。
總而言之,袁家這個虧得自己吃。而且為了袁家的臉麵。張靜安這個恨,袁家就得逼著張靜安忍下去。
可張靜安上一世忍了許久,最後忍不住,把自己作死了。
這一世,她最不肯的,就是再忍下去。
這也是方瑾萬萬沒有想到的事情。
她隻想著,張靜安嫁了袁恭,如此得意,如此圓滿,就算她坑了一把張靜安,張靜安為了袁恭,為了如今的圓滿,怎麽也就是鬧鬧,怎麽也得忍了下去。
就算張靜安打她一頓,罵她一頓,最後還得被袁家的諸人攔回去在自家屋裏和袁恭吵鬧,不能拿她怎麽樣。
她甚至還有點小得意,覺得老天都幫她,她那個矯情又任性的姨母在關鍵時刻居然還推了張靜安一把,讓張靜安摔下了台階差點小產。要真的小產了那才好呢,這一輩子,袁恭就算再做低附小,八成張靜安想到這頭生的孩子就這麽沒了,也不可能放過了去。
方瑾伺候了吳氏這麽些年,就知道她的秉性,隻有人哄著她,遷就著她,萬萬沒有她認錯服軟的時候,哪怕是真的錯了,回頭也要哭鬧撒潑掙回這口氣來的。有吳氏這根刺橫在那裏,張靜安和袁恭哪裏還會有好日子過?
後來她又慶幸,張靜安的孩子還在,有了孩子,就拴住了人,張靜安這可是頭胎,縱然再想鬧騰,也得顧忌肚子裏的孩子,隻要扛過了這一關,袁家還能一直關著她?吳家縱然是不管她了又如何?她方瑾已經這樣了,她破罐子破摔就能要你們誰都不好過才是。
她自己先死上一死,先逼著袁家和吳家都有所顧忌才是。
她知道這一刻,吳家舅舅肯定是恨不得她死了的好,袁家也恨死了她,可是他們卻都不想手上沾上她的血,而她還有吳家老太太這座靠山,不管如何,她總歸能熬到安然回到老家的那一天就是了。
可她實在是沒有想到,張靜安已經得到了那麽多了,居然就能夠說放下就放下了。
她躺在屋裏靠在翠墨的懷裏喝著半溫不熱的白水,突然就被人進來奪了手裏的茶盞。
那個丫頭她認得,是張靜安身邊的水晶,宮裏跟出來的陪嫁丫頭。大約是氣瘋了的節奏,看著方瑾的眼睛都要噴出火來,隻是冷笑,“方大小姐,您倒是閑適啊,可惜啊,這兒不留您了,趕緊的,起身準備走吧。”
回頭又罵周邊看守得婆子和丫頭,“一點眼力價兒都沒有,趕緊將這茶盅兒都洗幹淨了收起,被醃臢人碰過的東西,好好的洗,多洗幾遍!”
方瑾能如何?她冷笑地看著水晶不說話,一邊往外頭走,一邊在心裏得意。
除非是張靜安瘋了,才會往袁恭身上潑髒水,說袁恭和她通奸。袁家可是要臉的人家。她可還曾經和靖江王說過親呢,鬧大了,難道靖江王臉麵上好看?袁家已經坑了靖江王,難道還要往死裏得罪?
所以袁家也不能拿她怎麽樣,就算是冷言冷語幾句,最後還是得放她走。
水晶似乎也看出了她的心思,隻是冷笑地跟在她的後麵。還有幾個婆子在那裏嘀嘀咕咕地,“真沒見過如此不要臉的。都這個時候了,還裝什麽小姐範兒。”
都是低等的婆子,也不知道五太太從府裏哪個噶啦角落裏翻出來的,不幹別的,就是盯著方瑾不讓她尋死的。
這些人醃臢卑微,可也就愈發粗鄙,此時毫無顧忌地盯著方瑾,如果不是還有點規矩壓著,那唾沫幾乎都要啐到方瑾臉上來。
翠墨嚇得腿腳都有些軟,方瑾卻隻是忍著,想著隻要走出大門,上了車就好,可卻沒有想到,在大門外等著的,並不是吳家的車駕。
一駕普普通通的黑漆青布帷幔單駕馬車,可讓人不由得不注意的是,那青布簾子周邊水浪紋裏閃著的明黃色。更讓人不得不驚悚的是,帶車的,麵白無須。手裏擎著把拂塵,竟然是個四品以上的內侍。
看見方景出來,就尖著嗓子皮笑肉不笑的掉了一聲,“原來這位就是哪方大小姐呀!好生伺候著上車,官家要親自瞧瞧,這是個什麽人物?還沒撈著個側妃的位置哪,就能把靖江王好生生的親事給毀了。”
方瑾的頭上如巨雷轟炸,怔怔的渾身都不能動彈了,那內侍就嗬斥身邊的小黃門,“都愣著幹什麽呀!趕緊把人架上,難道還要官家等著?!”
方瑾感覺渾身的血液都凍結了,她不可思議的,被幾個小黃門就這樣塞進了馬車,到了這個時候,依舊不肯相信,張靜安居然會將這個事情鬧到了皇帝跟前。
把這件事情鬧大,是袁家最不樂意看到的結果,包括心疼這張靜安的三太太四太太,也都勸張靜安,為了肚子裏的孩子,怎麽也要先忍一忍。
可張靜安到了如今,她是再不想忍了。
她醒來,又要求去程家。
可這個時候,程家是風口浪尖的地方。
皇帝八成就琢磨著,這個板子要打到誰身上呢。張靜安這麽不冷靜,跑到程家再說一遍袁恭方瑾奸夫淫婦這樣的話。
可不就給了皇帝一個極好的借口?
袁家,程家,天家,都是被方瑾坑了,可偏生方瑾這麽個不著調的小人物扛不住這麽天大的禍事,所以天子之怒最可能的就是將袁家給燒了。
袁恭被老太爺直接打趴下了,醒來就關到了祠堂裏。
張靜安醒來才放了出來,讓他去見張靜安。
不過就隔了兩天。
袁恭的整個世界瞬間就顛覆了。
他渴望改天換地的新生活,陡然就變了樣子。
昨天一整天,他腦子裏就全是張靜安那仿佛從靈魂深處喊出來的詛咒,“……奸夫淫婦……”
他再次踏入他和張靜安的臥房,他們在這裏曾經那樣親密纏綿,那麽多的歡愉溫馨,可現如今,卻仿佛是個全然陌生的地方。
屋裏的下人?刷刷地把目光射在他身上,他走到張靜安的身邊,她卻連眼皮都沒有動一下。
整個是蒼白的,仿佛一晝夜就幹枯了下去。
隻剩下大大的一雙黑眼睛。
沉靜,而……死靜如水。
袁恭站在她跟前,“我與表姐,沒有私情,我隻是不想她嫁到靖江王府去……”
張靜安放在被褥上的手指微微動了動,緩緩地抬起頭來,“……你還想她嫁的好,想她過的好,隻要一想到她,永遠是擺在我前頭的……”
袁恭想說不是,可是卻無話可說,他做了這樣的錯事,再不會想到方瑾居然會做那樣的事情……
事情到了這一步,他真的是什麽都說不出來。
他坐了下來,伸手想去摸張靜安的手,卻見張靜安的手猛然一縮,迅速的避開了。
“……我要和離……”
“……什麽?”
“我要和離……”
張靜安說得平靜無比。
她淡淡地抬起眼,毫不避諱地看向袁恭,“……你一直都在騙我,騙我你要帶我到外任上去,就是為了打聽為什麽靖江王叔要送我一盒南珠,為了打聽方瑾將來會不會嫁到一個不如意的人家去吧。你可真是殫精竭慮,費勁了心思……”
她自失地笑笑,“……是啊,這是因為你袁二爺有情有義,不忘舊情……,也是因為我蠢,上次就以為你想要給我做及笄傻了一回,這一回,我還是那麽傻……我以為你也有可能是喜歡我的……隻要我喜歡你,隻要我肯改了脾氣,隻要我……我以為你是因為喜歡我,所以才會寬容我對我好的……”
袁恭聽不下去,可是他卻覺得千言萬語全卡在嗓子裏什麽都說不出來,如同一團紅碳。從心底裏燒上來,明明就想噴湧而出,但是卻什麽都說不出,他咬緊牙關,幾乎是聲嘶力竭一樣的擠出幾個字來,“我沒有騙你……”
張靜安搖搖頭,“我不在乎了,我受不了了,我要和離。”
袁恭心裏翻攪,如刀割一樣,牙根都咬出了血來,“不行。”
張靜安抬眼看他,眼中盈盈帶淚,搖搖欲墜,“你不答應也不行。”
袁恭站起來,幾乎是要落荒而逃,“絕不。”
轉身要走,卻聽張靜安在他背後輕輕地道,“我去宮裏,將一切都攬到身上,不提你,也不提旁人……”
袁恭就要走出屋子,“絕不……我親自去給程家和靖江王請罪……”
張靜安幽幽地道,“你去了也沒什麽用的,隻有我去才有用,你要麽答應,這事了了後,跟我和離,要麽……我保證方瑾,還有你母親,都身敗名裂,死無葬身之地……”
她說完這句話,突然便是覺得胸口一疼,連帶著小腹也是一陣的抽痛,強忍著才不會就這麽軟倒落下淚來。
可就看見袁恭的背影隨著她的話抖動了一下,隨即緩緩地轉過了身來。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又一眼,“絕不……。除非我死。”
他們夫妻兩個說話的同時,吳氏身邊的婆子老黃其實跟進來,就這麽將話頭給聽了個清清楚楚。
這本不是張靜安與袁恭的談判。
她和袁恭的親事是禦賜的,這是張靜安和整個袁家的談判。
她替袁家和方瑾背了這個鍋。
換得離開袁家,再無瓜葛。
袁恭是死也不肯的,而張靜安是死也要走的。
她不要袁恭了,她哪怕是去死,也要徹底斬斷兩世的孽緣。
如果袁家人不答應她,那麽也沒有什麽好說的,張靜安是連自己的性命都可以不要的,不管誰來勸她,她都一聲不吭,同時,也斷了飯食,最後連水都不肯喝了。
老太爺當著他的麵又打了袁恭一頓,親自過來勸她,也並沒有什麽用。
張靜安是鐵了心了要離開袁家,而且要與袁恭和離。
老太爺打袁恭,她別開了臉看都不看一眼,老太爺勸她,她就隻流眼淚不說話,一聲都不吭,到了最後,竟然是硬撐著爬起來給老太爺跪下了。
她不要別的,就是要走,就是要和離。
而袁恭,卻一直不為所動。
要打,要罵,要他的性命都可以,他就是不合離。
兩個人就這樣僵在了那裏。
可時間是不等人的。
袁泰作為國公,作為看著當今皇帝如何登上皇位的人,那是深深了解這個帝王的心思的。他盤算了無數次,靖江王的親事黃了,也許並不會動搖皇朝的根本,可卻影響到了皇室在宗室跟前的權威。這個帳皇帝必然要找人算的。
事情出了,袁家,吳家,程家。還有靖江王府,論起來,最容易抓小辮子的就是袁家和吳家。
吳家已經把鍋甩給了袁家。
袁家要是再拿不出個章程來。
就等皇帝動手,他實在是不敢想這是個什麽結果。
皇帝不會拿靖江王和程瑤的私情來下手的,畢竟要一張錦被遮掩了去。
可張靜安罵袁恭和方瑾通奸,張靜安還被吳氏推倒在地差點小產,這都是明擺著的把柄可以供給皇帝出氣。
他們每拖一刻鍾,那就是讓皇帝多生一刻鍾的氣。
皇帝已經把方瑾給拘到宮裏去了。以袁泰對方瑾的了解,那真還是個毀人不倦的賤人,最起碼,也會將袁恭拖下水去的。
可袁恭下去了,他還能解脫得了嗎?
事到如今,事不宜遲,不管張靜安說什麽,他們都得答應下來。
他還就不信了,這件事情過去了之後,張靜安還能真的逼家裏兌現承諾?
再說了,皇帝身體不好,這是明擺著的事情,張靜安也就是憑借皇帝在這裏作威作福,他們拖個兩年,等新皇即位了,到時候袁兆成了新皇的得意人,他們哪個還用看張靜安的臉色行事?
他把袁恭叫到正院,“你現在趕緊先哄了張氏進宮,不管是在皇上跟前哭也好,求也罷,總歸將事情給平了過去,總不能就這麽拖在這裏。”
袁恭不動,要想張靜安配合,除非他答應和離。可是他是不肯的。
袁兆也勸他,“和離是醜事,我們也是絕對不會答應的。弟妹也不過是一時氣憤,所以你先打個馬虎眼兒,以後你們夫妻日子還長,再徐徐回還罷了。”
父親的態度,袁恭早有預料,可大哥這麽說。他還是略略抬眼看了一眼。不知道為什麽,心裏愈發蒼涼,父親是為了這個家,大哥自然也是為了這個家。可他們卻不知道,他再不能和張靜安說一句忽悠她的謊話,這根本不是能夠徐徐回還的事情。
他這時要是答應了張靜安,那就是完了。
這輩子再沒有任何的機會,重新獲得張靜安的信任了。
他重新垂下頭,“我去程家請罪……”
袁泰已經焦慮到不能容忍的地步,“你去頂個屁用,你這腦子簡直是個廢物,你去請罪,你進得去程家的門?還有靖江王和皇上,那是你見的了的?”
他怒視著袁恭,“你這是要把全家拖下水不成?你要為了張氏,讓全家跟著蒙羞嗎?”
袁兆也覺得弟弟有些犯了倔勁兒,也跟著想勸。
可袁恭就占了起來,“那就我跟明珠一起去,去求皇上……”
袁泰一巴掌就扇在他頭上。直接就將高大的兒子打得一個趔趄,還猶自不滿足,抓起桌上一柄玉鎮紙,咣地一聲就砸在了袁恭地頭上,血嘩啦啦地淌下來,讓袁泰愣了愣,可卻激發起更加不可遏製的狂性。
他早年不過是鄉野間一個軍戶的兒子,後來出兵放馬,也不過是個大頭兵,風雲際會,他們父子跟對了主子一路改天換地到了如今這個地步,期間的那個艱辛,哪裏是袁恭這種生在錦繡堆裏的小兒能夠理解的?
他跟瘋了似的對兒子拳打腳踢,袁兆要攔,他推開袁兆上去又是一腳,這一腳,正好踹在袁恭心口上,一陣悶疼,就讓袁恭眼前發花。
袁泰氣喘籲籲,“你不答應張氏,她能到皇上跟前好好說話?我怎麽就養了你這麽個廢物,你母親還躺在病床上,你想她死嗎?”
袁恭緩緩地爬起來,扶著凳子才慢慢直起了身子,他突然覺得他這二十多年真的是活成了個廢物,一點意義也沒有。
與其這樣,他還要這樣下去嗎?
他吐了一口血沫子,突然就覺得,似乎什麽也都無所謂了,他默默地爬起來,“我不和離,已經分過家了,我自己一人做事一人當……”
袁泰怒不可遏,抓起旁邊一把檀木的椅子一下子砸在了袁恭的身上。“給我把他拖下去,我看他還跟我硬項!”
老太爺趕過來,就看見幾個下人抬著袁恭從屋裏出去,但見春凳上滴滴答答地往下淌血,不由得大驚失色。“老大,你這是幹什麽?”
袁泰喘息不定,卻實在不知道該和老太爺說什麽好。
老太爺又是怒又是失望,“狗屁的事情,你他媽的就慌成了這個樣子。老子現如今就進宮去,把事情跟皇上講清楚,還能殺了剮了你?”
袁泰心想,你老知道什麽?
你這是送上去給皇帝當筏子。
可卻不好這麽說,隻含糊道,“我隻是恨二郎,連屋裏的事都管不好……”
老太爺卻被吳家氣得更甚,直接冷笑,“你也好意思打你兒子,看看你自己,吳氏把那個外甥女兒弄到家裏,才他媽的是個禍水破落貨,她還好意思就躺在床上裝死?”呸了一聲,“老子倒了八輩子的黴,給你娶了這麽個掃把星回來。連帶著一家大小都倒黴!”
袁泰被他罵得無話,好在老太爺也就罵了一句。
隻這回,他並不是一個人來的,他身後還有老太太呢。
要說誰最恨吳氏,那就是老太太,她為了袁家吃了這麽多苦,最後她生的三個兒子,什麽都沒撈到就這麽被趕了出去,她和吳氏的仇可就大了。
連帶著看這個她一粥一飯養大的繼子也沒了感情。
這個時候正好落井下石踩上一腳,“還說書香門第的小姐,連兒媳婦都扯著頭發打,明珠脾氣爆,可她肚子裏好歹是你們的孫子,嫡親親的骨血,老虎還不吃親生子呢!”跟著揚了聲音,“人家好歹也是宮裏出來的,是個郡主呢,可不比誰高貴?人家憑什麽給你們這些破事開脫?就憑你差點打掉人家的孩子?旁人的娘都擋在兒子前頭,隻你比人不同。倒是逼著男人打兒子擋在自己前頭?”
本來還想多說兩句,可老太爺已經走遠了。
這個繼子雖然沒說話,可低頭站在那裏,眼神幽幽的好不嚇人,她不敢久待,趕緊撒丫子追著老爺子去了。
就老太爺的幹涉,袁恭沒給關起來。
老太爺也親自去了宮裏,想要跟皇帝解釋。可傳說皇帝病了,誰也沒見。
可事情還是僵在了那裏。
最後還是袁恭做了妥協,並不是他當真被父親大哥說動。而是因為,張靜安實在是將他逼到了退無可退的地步。
袁恭不肯合離,張靜安就不肯吃藥吃飯。
袁恭拖著,她就一口藥都不肯吃。後來連飯食和茶水也不肯進了。
袁恭再去看她,就看見她靠在那裏,蒼白憔悴得仿佛脫了水的鮮花。見他進來,隻冷冷地掃了一眼,連話也不肯說了。
袁恭活了二十年,直到這一日,他才知道之前的種種。其實不過是小小的煩惱,直到今日他才知道什麽叫做錐心之痛。
那些甜甜美美熱熱鬧鬧的生活,瞬間離他遠去,擺在他跟前的,是世人的譴責,家庭的離散,以及人生萬劫不複的幻滅。
最近幾天,袁泰並沒有放過他。現如今他的耳邊仍舊響著父親的斥罵,“你既然要滾,就給我徹底的滾,你母親多年不易,這番禍事全然是由你而起,要是因此讓你母親蒙羞遭禍,你還有合麵目去見你母親和弟弟妹妹?”
可他眼前耳邊隻不斷閃現著張靜安陡然回頭看他的那一瞬間,她眼裏淚花閃爍,全然隻有悲憤和絕望,就那麽指著他的?子罵他“……我隻奇怪你怎麽突然對我這樣好,原來是在這裏等著我,都隻是為了方氏套我的話……你們這對奸夫淫婦……”
這幾日張靜安還躺在病床上掙紮,而此時此刻,他卻是恨不得去死的痛苦。
此時唯一的念想沒有別的,就隻剩下等她冷靜些,他要和她解釋,他不是她想的那樣的人……
可要怎麽解釋?父親說的對,一切的禍事都是因他而起,他害得張靜安如此,他要如何解釋張靜安才能原諒他?
她的性格那樣執拗,那樣剛烈,如果她就此再不原諒他了,他要怎麽辦?
要是她連一個解釋的機會都不給他了又怎麽辦?
她居然從沒有相信過他對她的心意……
他要怎麽辦……
她寧可不吃不喝,不顧自己的性命,不顧肚子裏孩子的性命,也要和他分開。
老太爺暴怒地當著張靜安的麵打他,她連看都不肯看一眼。
一連兩天,她就那麽忍著一口飯食也不肯吃。
而他看著她花瓣一樣的容顏從蒼白轉向憔悴,從憔悴轉向枯萎,他還能如何呢?
要麽失去她,要麽看著她這樣折騰自己和肚子裏的孩子。
要麽……就丟掉一輩子的驕傲和一切的努力,丟掉家族的期望和榮譽,做最後的一搏!
他走到張靜安跟前,隻覺得自己渾身都是僵硬的,不知道用了多大的力氣才能忍住不去擁抱她,親吻她,祈求她,而在此時此刻,他卻隻能說,“你把湯藥吃了吧,等你好了,我們就進宮。”
張靜安抬起眼睛看著他,眼淚是早就流幹了的,她兩天不吃不喝,人也早就憔悴不堪,就仿佛一朵脫水了的花朵,唯一還晶瑩的,就是那一雙永遠會說話的大眼睛,一瞬不瞬地就那樣看著他,仿佛從來沒有看到過他,或者是想要徹徹底底把他看到她的眼睛裏去。
終歸到了最後,她別開了眼睛,垂下了頭。“你走開……”徹底背轉了身,再不肯看他一眼了。
袁恭從張靜安的屋裏走出來,袁家的眾人也都無法再留在那屋裏。
也隻能就退了出來。
三太太和四太太帶著姑娘們無奈地退走了。
老太爺急怒攻心,老太太怕他出事,生拉硬扯地拽走了。
偌大的院子裏,就隻剩下袁恭一個。
連下人們都驚惶地各自尋了地方躲避。生怕出現在他的跟前,沾惹了他如今的晦氣。
雖然已經有了幾分的春意,可春寒料峭還帶來了些許冰冷的春雨,他就這麽站在院子裏淋著,也不知道淋了多久,才發現就元寶一個人一邊哭,一邊給他打著傘,“二爺,回去吧,您身上都淋濕了……”
他才慢慢地踱回書房裏,一頭紮進被褥裏,隻將頭埋在被子裏,捂得緊緊地,緊得幾乎要透不過氣來,這才稍微放開聲音,嗚嗚地哭了起來。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
突然就有人衝進來,猛然地要拽他的被子。
他硬拽著,可偏偏那人不依不饒地拽,一邊拽還一邊拚命地踹他,怒斥道,“袁恭,你瘋了不成……”
袁恭拉開被子坐起來,端鈺那些都含在嘴邊的話就這麽吞了回去。
袁恭哭過了。
他和袁恭十年的交情,天如何塌下來都想過,就是沒有想過袁恭會哭。
既然如此傷心,那麽為什麽還要答應明珠郡主呢?
這事他是知道的,當初盯梢張靜安的主意還是他給袁恭出的。那個介紹給方瑾的年輕人,也是他托姐姐給方瑾尋的。
袁恭做得一切他都知道,隻是誰能想到,方瑾這個女人竟然是這樣狠毒的一個瘋子,自己不好過,就不讓所有的人好過,不管那些人是不是一門心思的為了她好。
他坐在袁恭旁邊,好一陣子沒說話,末了才開口,“……多大的事兒,何至於鬧成這樣,你放心,我去和明珠郡主解釋就是了……”
袁恭依稀是鎮定了下來,叫元寶拿了熱帕子過來擦臉,含糊道,“沒有用的,平白又惹她一陣難過,且就讓她平心靜氣的養著吧,太醫說了,肚子裏的孩子,再經不起折騰了……”
端鈺不可思議地看著他,“那這事兒就這麽算了?你是瘋了不成?”
袁恭扔了帕子,默默地長出了一口氣,“我是不會和離的。”
端鈺覺得他瘋了,“那你答應她?進宮去麵聖?”
袁恭躺下,“我和她是皇帝賜婚,她要和離,也要過皇帝的眼。”
端鈺反應過來,瞬間睜大了眼睛,“你……你……這要是有個萬一,你不怕官家要了你的命?”
袁恭怔怔地看著床頂的彩繪,“我立刻就搬出去,從此就不再是安國公府的人了……”
端鈺訝然,好半天才開口,“……行,你想好了就行……”
早期的鳥兒有蟲吃,頂著鍋蓋飛過。
始終覺得老太爺是最好的.......徹底把袁恭的爹媽哥哥黑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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