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杯咖啡之後，莫漢成要回公司。

    周景瑜叫住他，笑盈盈。“今晚我下廚，要吃什麽？”

    不一定要吃什麽，能得到她這句話，就讓莫漢成心滿意足。

    他回頭，上前，親了親她的臉頰。“等我回來。”

    “好。”周景瑜滿臉笑容。

    目送莫漢成的身影消失在街道轉角，周景瑜的笑慢慢淡下。她轉拔莫漢成秘書電話，婉轉詢問剛才鄧雅琴來找莫漢成，所為何事。

    秘書告知，鄧雅琴丈夫有一間工廠，生意蕭條，想讓莫漢成拔hz品牌衣衫的訂單到那間工廠。

    周景瑜皺著眉，秘書一定是含蓄匯報此事。她詳細問明，秘明再三想了想，才把鄧雅琴原話告訴周景瑜，鄧雅琴說，莫漢成在用hz男裝陷進危機打發她，沒有訂單給她丈夫，即使hz有危機，但品牌做得那麽大，總還會有訂單，這麽吝嗇，不肯幫襯自家人。

    鄧雅琴這番指責莫漢成的話，小家子氣。生產這款衣衫是隨便可以更換工廠的嗎？把部分訂單給別家工廠生產也不行。

    工廠的規模與質量，需要經過層層考核，才能生產一款產品。一個環節出問題，會影響到整個品牌質量。

    她的丈夫？

    想必是再次結婚，第二任丈夫。

    有時候，跟別人溝通最怕別人不講理，一頓撒潑，從自己的世界觀與價值觀裏把一筐罪壓在你頭上，給你定罪。

    這樣的家庭，造就了這樣的莫漢成，從小缺少關愛，才想周景瑜瘋狂愛他，一旦待他太好，他又忐忑，太美，太不真實，以為是一場夢。

    周景瑜想到了胡曉藍，柔弱的她，想給朱蔡東母愛。堅強的女人，一向讓周景瑜另眼相看。對愛真誠的女人，同樣讓周景瑜用誠意目光看待。

    她對胡曉藍討厭不起來，隻是不認可她的做法，為了得到朱蔡東母親喜歡，想盡辦法，而不是讓自己變得強大。

    周氏即使要上市，籌備工作也需要幾個月左右，因為需要證監會審核。周景瑜心裏悵惘，回去看母親。

    傭人悄悄告訴周景瑜，“太太最近心情不好，周小姐多回來陪陪她。”

    周景瑜點頭，一邊到後麵院子找母親。

    濃密樹梢籠罩著薄霧，幾聲清脆鳥聲掠過天院，一個小亭子在霧中若隱若現。

    今天霧大，快要到冬天了。

    路慧珍坐在長椅，手上一杯茶。

    周景瑜走過去，輕聲叫，“媽媽。”

    第二聲，路慧瑜才回過神，她轉過頭。

    周景瑜溫和說，“女傭說你在這裏。”

    “坐吧。”路慧珍說。

    周景瑜打量老媽，路慧珍也細細打量她。

    周景瑜心上一陣刺痛，老媽有了白頭發，臉上皺紋添多。

    以前，她心裏有周氏這個支撐，不輕易讓自己老下來。現在——

    仍能看出她有威嚴氣質，但奈何抵不過歲月，心裏又對現在的周氏帶著彷徨，一下子就顯得老態。

    周景瑜猶豫著，不知從哪裏找說話切入點。

    竟是路慧珍先開口，她問周景瑜，“他待你好嗎？”

    周景瑜吃驚，一時半刻不能恍悟這句話。

    等她明白這話裏的意思，她訝然看向母親。

    “他驕傲的自尊，有沒有讓你吃苦？”路慧珍又問，並不看周景瑜，而是緩緩呷一口茶。

    周景瑜鼻酸，更加說不出話。

    十年前，她與莫漢成結婚，老媽不跟她談莫漢成。十年後，她也不與周景瑜談莫漢成。現在，老媽竟然跟她閑閑說著家常，問她的男人待她如何。

    這是那個對她要求嚴厲的媽媽嗎？一心讓她隻向事業衝，不要顧兒女私情的老媽？

    是什麽讓路慧珍有這番改變？

    周景瑜這麽聰慧，稍稍細想，就能找出原由。母親把周氏重任交給大哥，而大哥的做法太讓她失望，讓她受到打擊，以至，她對周景瑜有悔意。

    周景瑜雖然讓路慧瑜失望過，可周景瑜答應路慧珍的事情，她都會做到，沒有違背過承諾，出爾反爾。

    “周氏想上市，謀資金與出路，這個想法不錯，可是，不能把周氏旗下幾個公司一起打包上市，封了周氏所有退路。而且，此刻周氏因為張澤宇注資，才剛解決資金短缺，並沒有走出低穀與困境，業務業績仍然蕭條，確實不適宜讓下麵幾個公司一起上市——”

    周景瑜靜靜聽下去。這招，確是險棋。

    好久，路慧珍望著蔥綠庭院，語氣滄桑感慨。“可能我老了，做事太保守。”

    傭人端咖啡過來。

    周景瑜說，“我要一杯飲料。”

    傭人唯唯喏喏。“對不起，小姐，這就拿來。”

    周景瑜回轉頭，對母親說，“這不是保守，是望眼整個局麵，量力而行。”

    周星華一心想大展拳腳，是不可能說這番話。路慧珍看向周景瑜，眼晴忽然掃去混沌，變得銳利。“你也這樣認為？”

    周景瑜點頭。

    傭人換上飲料，周景瑜啜口檸檬汁，她說，“上市確實可以在股市籌到更多資金讓周氏發展，可是，周氏本身的矛盾與困境，也不是單單靠上市就能解決。上市之後，周氏集團仍需要解決內部困境，因此，不宜把旗下幾個公司也一起打包上市。”

    打個比方，周氏發展到現在，已經是一艘老船，風打過來，隨時會沉沒，當務之急，是要改造與整修這隻船，而不是把其它重物放在這隻船上，讓這隻船沉得更快。周星華太依靠上市這個手段，公司一起打包上市籌的資金更多，以為就可以解決周氏困境。本質的問題，需要從根本解決。在股市籌到更多資金，隻是暫時掩飾周氏內部矛盾，周氏想要走得長遠，需要從根本解決內部困境。

    路慧珍感歎。“在工作方麵，你一直比你大哥更深得我心。”周景瑜有膽識又富有遠見，還有不可多得的細心，而周星華是略有六分才華，就把這才華當成十分看，一心想做商業巨人，又太急躁。

    而這世界上，有多少個李嘉誠？又有多少個老板是華為創始人任正非？

    周景瑜明白老媽這層憂慮，但事已至此，她被踢出周氏，大哥接手周氏，太多擔憂也不必。她笑著安慰老媽，“大哥有大哥的想法。”

    這話也是在情在理，哪個掌舵領導人，沒有自己一套理論與做法？

    可是，她這句安慰母親的話是真心實意，然而，她自己不也為周氏的未來感到惶惑與不安嗎？不也是不能麵對周氏會全軍覆沒，而急於要避開出國留學？

    想到這，周景瑜對路慧珍說，“我準備到巴黎學習一段時間。”

    “哪個學校？”路慧珍吃驚，臉上沒有表現，平靜問。

    周景瑜答，“商學院。”

    路慧珍望著前方，陽光從厚厚雲層透出來，樹梢霧氣被打散。她慢慢喝口茶，說，“是不是你大學時候申請的那所商學院？”

    周景瑜怔了怔，低下頭。“是。”她說。

    路慧珍歎氣。她說，“你想做的事情，不管什麽時候，都會去做，去實現。”如果不是她叫周景瑜大學畢業回到周氏集團，周景瑜那時候會到國外深造。

    她站起來。“我累了，要回去休息。”

    周景瑜跟母親回到客廳，路慧珍走到房間門口，回過頭，看了看周景瑜，問她，“能不能先把留學計劃擱置？”

    此話太富著含義，是叫周景瑜先在國內待一段時間。

    而路慧珍一改從前威嚴的發號施令，用詢問語氣，更讓周景瑜淒酸。

    周星華執意站在張澤宇一邊，要把所有公司一起打包上市，讓路慧珍深受打擊，覺得兒子靠不了，想著周景瑜從前的種種，周景瑜最大一個優點，言出必行，答應的承諾與行為一致。周景瑜雖然沒有按著她計劃的人生走，半路愛上莫漢成，可是，周景瑜沒有欺騙她，實鑿實斧告訴她，她愛這個男人。

    換言之，周景瑜從未欺騙過她，想從路慧珍這裏得到信任與支持，讓她幫忙擴大自己在周氏的勢力人脈，以及在周氏站穩腳。而周星華不同，懂得路慧珍雖然退位，可有著忠於她的臣子與一幫深厚勢力，他在周氏闖了禍，違約生產美國服裝公司兒童服裝，他的形象在周氏受損，周景瑜徹底為他解決這件事情後，他即使還掌管周氏，可地位不穩，底下有著一些董事成員反對，周星華就來找過母親，讓母親出麵，幫他平複這些老臣子不滿。

    因為，這幫老臣子跟著路慧珍打江山，聽從於路慧珍。

    商界人際關係錯綜複雜，路慧珍不在台麵上了，可私下仍有著她的一派勢力。本來每個公司都有各種派係，互相矛盾與製約，更不用說一個大集團，各種幫派勾心鬥角，都想讓自己支持的人上任做周氏董事長這個職位。

    路慧珍的心態十分微妙，雖然退位，可是，仍不放心把集團交給周星華。於是，她讓周星華答應她，集團做大抉擇的時候，要回來跟她商量。

    也就是，兩個人有商有量，再從中拿主意。

    周星華答應得很快，然而，等路慧珍私下幫他平息老臣子對他的不滿，讓他坐穩董事長這個位置，他開始動用他的手腕，掃蕩這幫老臣子，變著法子針對他們，掃除這支隻聽從路慧珍的勢力。

    他怎麽能不惱怒？

    母親已經退位，然而，仍有部分效忠於母親的高層對他有意見，不滿，想彈劾他。這簡直是在挑釁他的威嚴和麵子！

    而且，張澤宇真是跟他一拍即合！

    對於在集團內部清掃減弱母親這支勢力，張澤宇在旁邊義不容辭幫忙，還振振有詞讚同他，“集團要發展，定然要大家齊心協力朝同一個方向，不能被別有用心的人離間與利用。”

    別有用心的人，當然是指忠於路慧珍那部分高層！

    張澤宇如此搬弄是非，抹黑事實，非但不讓周星華狐疑，而是更覺得張澤宇與他是一路人。真是那句老話，什麽樣氣質的人，就與同樣氣質的人走在一起。看一個人，先看他結交哪些朋友，就大概能分清他的秉性。

    從此，周星華與張澤宇走得更近。

    張澤宇心裏冷笑，借助周星華之手，鏟除路慧珍在集團的勢力，隻會讓他以後和朱氏奪得周氏天下，少了阻礙，更加容易！

    路慧珍這次對周景瑜態度不同，讓周景瑜觸動。

    她隻得對母親說，“我現在還沒有計劃，具體出國時間。”為了莫漢成，她要先留在國內解決他的公司危機。

    路慧珍凝視周景瑜，說了深意一句話。“你且留下來，可能需要你。”說完，不等周景瑜說話，路慧珍關上房門。

    周景瑜細想這句話，感到震驚。

    是母親需要她，還是，周氏需要她？

    太意味深長。

    周星華在張澤宇有意的幫忙下，羽翼豐滿，在集團的幫派勢力越來越強大，路慧珍即使想拿周星華下馬，也不可能。

    然而，商界風雲變幻，誰敢肯定？

    周景瑜心事重重回到公寓，才想起答應莫漢成給他做晚飯，又開車到超級市場。

    海鮮區一片熱鬧，剛有生鮮出海回來，剛運到，眾攤販交接貨，一筐筐海鮮推進來，有人一疊聲叫嚷，“讓讓！讓讓！”

    周景瑜急忙讓開一邊，看著他們上貨，一邊利索跟客人介紹。

    周景瑜被大家忙碌的場麵感染，人也跟著熱情，仿佛公寓要開宴會，大袋小袋提在手上。

    還未走到汽車旁，不得不停下來休息。

    她坐在市場門口，打算休息一兩分鍾，再把菜拿到車上。

    一雙薄皮鞋映進她眼底，拿起地上購物袋，周景瑜愣然抬頭，不禁開心笑了。她說，“好久不見。”

    又打趣他，“最近忙著約會？”

    梁承躍看看周景瑜，眼底掠過溫柔。

    他這麽久不跟她聯係，是想給自己一段時間忘記她，並不是在忙著跟葉翠枝戀愛。

    她的揶揄，梁承躍沒有出聲，比以前沉默。

    周景瑜疾步跟上他，拍著他的肩膀。她大方邀請他，“我買了很多菜，一起過去吃頓飯好嗎？”

    梁承躍把菜放到車上，才回過頭，定定望著周景瑜。

    周景瑜高興說，“走吧，隻是吃頓便飯。”

    梁承躍沒有接話。

    周景瑜以為梁承躍是在擔心莫漢成，她笑得如太陽般，“相信我，他不會這麽小氣！”請梁承躍吃頓飯，莫漢成這點氣量還是有的！

    梁承躍雙手放在周景瑜肩膀，專注看著她的眼晴，溫和說，“看到你這麽高興，神情煥發光彩，比以前過得好，這頓飯就算不吃，我也會感謝莫漢成。”感謝他把她照顧得這麽好，或者說，他們兩人的相處，沒有他之前的擔心，周景瑜會受不了莫漢成太霸道。

    這話古古怪怪，周景瑜拿眼瞟他，嘻笑道，“怎麽了？”她說，“真的，莫漢成一定會很樂意請你！”

    “我相信。”梁承躍內心黯然，點點頭。

    “那我們走吧。”周景瑜笑嘻嘻。

    梁承躍不想跟周景瑜待太久時間，現在偶然碰到，都讓他心裏動搖，隻能避開她。他找個理由，他說，“我等下跟葉翠枝有約。”

    果然，周景瑜放開他，還催他快去跟葉翠枝見麵。

    她坐到車上，放下車窗，對站在一邊的梁承躍笑著揮手。“改天你叫上她，我要做個東道！”好友有女朋友，她總要請一請，還沒有請過他們吃飯呢！

    梁承躍內心酸痛，語聲輕和。“再說吧，快回去。”

    他這答案模糊，沒有給周景瑜肯定回複，但周景瑜一心在莫漢成身上，並沒有多想。

    他站在後麵，一直沒有走，一直看著周景瑜那輛車子。落寞身影在周景瑜車子的後視鏡裏越來越小，猶如他的愛意，被莫漢成擠壓，在周景瑜這裏沒有一點進去的空間。

    直到她的車看不到，他才轉身，回到自己車上。

    三人行的感情，感情空間太擠，擠得割碎心，伴著受傷。

    然而，周景瑜要是從此得到寧靜與幸福，他的退讓與成全，就是值得。

    他的嘴角牽了牽，一絲不被人察覺的苦澀浮在唇畔。

    開到半路，梁承躍把車靠停在路邊，點了一支煙。

    煙霧繚繞，猶如愛意環繞心間，這麽寂寞，如此孤獨。

    三個人，三種不同的愛情。莫漢成的狂放，周景瑜的內斂，梁承躍沉默寂靜無聲的喜歡，即使受傷了，也隻有自己知道。

    這樣一個溫文的君子，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學會抽煙？

    一次次與葉翠枝約會，試圖喜歡她，卻從葉翠枝那裏敗下陣來，一次次跟葉翠枝見麵，一次次走神，隻有煙，才能讓滾燙紛亂的思緒歸攏，壓下想念不要半夜跑到周景瑜樓下，對她高喊，“景瑜，能不能回來，我無法忘記你怎麽辦！”

    有多少次，太想她而睡不著，想不管不顧就這樣跑來找周景瑜！

    然而，他不是莫漢成，做事是先考慮別人，再考慮自己。收回的想念越來越多，讓他喘不了氣，沉甸甸，銳利冷冷，割著他。

    想學會如何更好去愛一個人，放下周景瑜，是如此艱難！

    而就算再艱難，他不得不前行，走向一條放下周景瑜的孤獨之路，此路漫漫，不知何時才能放下她。但，忍著痛意也要成全周景瑜，誰叫讓她上心的男人是莫漢成，而不是叫做梁承躍！（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