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屠宰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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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經過警局臨時會議,此次爆炸案被命名為6.8惡性爆炸案,特成立專案組,列入重案範疇。

    因為人手不足,沈文拓即便是新來的刑警,但也加入了專案組。不過現在的他們在現場隻有一件事,那就是等。

    等待市裏法醫的到來。

    整個現場隻有做痕檢的偵查員在四處收集手紋。

    “馬哥,這等得多沒意思啊。”老刑警雙手放在放在腰帶上,汗已經濕透了他淺綠色的九五式警服。

    馬程取下警帽扇風,另一隻手在眉骨上搭了個涼棚,“不等能怎麽辦,現在唯一的線索就是現場,我們這些老大粗要是破壞了現場,怎麽破案?”

    “可是要是這一耽誤,犯人跑了,這不就白搭了?”老刑警嘬著牙花子。

    沈文拓沉思片刻,正準備開口。

    “他跑不了。”

    一個稚嫩的男聲插了進來,不遠處的小馬翻身從一顆矮樹上跳下。

    “喲,我們的小神探發話了……”老刑警一臉揶揄,“說來聽聽。”

    沈文拓看了馬程一眼,卻見他扇著風,看向小馬的目光無比柔和。

    一個鐵骨錚錚,僅僅靠氣勢就可以逼問出答案的刑警漢子,恐怕也隻有在看自己孩子的時候,表情才會這麽柔和了。但一旦一個人身為刑警,就很難同時兼顧家庭。案情十萬火急刻不容緩,亡者難言惟願沉冤得雪,這所有的一切,都離不開警察的努力。

    在一些影視作品中,很多時候為了突出主人公的能力,往往會弱化警察局的作用,但其實,每一次破案都是聯合作戰的功勞。

    “他不會讓我進現場的,進不了現場,我怎麽能知道更多?”小馬瞥了馬程一眼,語氣有些憤憤。

    馬程咳嗽了一聲,“不需要更多,說說你怎麽覺得犯人跑不了?”

    小馬的眼睛亮了起來,“排除意外,爆破案,更何況是在這麽偏僻的地方實施爆破案,這說明凶手的目標很明確,那就是炸死受害者,他不是要單純的殺掉死者,他要的有兩點,那就是爆破和殺人。”

    小馬一個翻身跳進了警戒線,“按理說這裏地處偏僻,凶手行凶之後肯定有相當長的時間可以處理屍體,但是他沒有,這可以解釋為他在案發之後慌不擇路逃離現場,但這個可能性不成立。”

    “為什麽?”聽著小馬引人入勝的分析,沈文拓情不自禁詢問道。

    馬程接過了話茬,“因為案發現場的門。”

    “門?”老刑警看了一眼現場的門,恍然大悟。

    這座老房子的房門看起來年代久遠,但卻是外開的,也就是說,開門方式是需要從屋中往外推開,爆炸產生的衝擊波可以把密閉的房門衝擊開,但根據洪五金所言,房門是掩住的,不過沒有鎖。否則他這麽欺軟怕硬,怎麽可能看見屋中狼藉還走上前來。凶手可以慌不擇路逃離現場,但如果這樣的話,還有一個問題無解。

    門,是誰關的?

    如果是目擊者,有必要,有意義嗎?

    如果是凶手,他為什麽要回來關上門,案發地點偏僻,對於案情的隱藏有著‘得天獨厚’的地理條件,關門這一事件動機何在?

    小馬蹲下去從一邊揪下了一根草,“草莖上有泥,前天下過雨,雖然現場的腳印已經被你們踩得差不多,但是還是能看出來有一部分腳印不屬於警察,我想這一部分腳印應該是凶手留下的,說明凶手起碼在前天左右還回來過。”

    馬程露出了讚許的笑容,“對,你的想法很不錯,但是農村大院道場開闊,而且因為屍臭味吸引了不少食腐動物,你看到的腳印上都有老鼠或其他動物的足跡,對於腳印來說,這一些影響因素過重,再加上時間太久,就我們的人力科技來說,是沒有什麽記錄意義的……”

    “不。”小馬看著他,“我不是要你們從腳印上判斷什麽,而是告訴你腳印可以判斷出凶手不止一次的回來過,而且腳印雖然重複來回多次,但沒有原地逡巡的跡象,說明凶手目標明確,也就是這人的回來是有計劃有目標的,像這種有計劃的人,我們警察發現案情隻是一個意外,凶手的計劃還是會繼續,隻是……”他掃視周圍,“凶手的計劃究竟是什麽?”

    馬程停下了扇風的手,閉目不語。

    許久,他才睜開眼睛說道:“一來案發現場我就看到了,木門雖說是手紋的良載體,但是前幾天大雨,屋外道場視野開闊,雨水衝刷過久,門體上什麽手紋都沒有,隻希望別的地方能收集到有用的手紋。”

    沈文拓目瞪口呆地看著這爺倆的推理,老刑警湊過來說道:“這爺倆可是我們局裏的招牌,破案一個比一個溜,別看小馬年紀小,他的破案思路連一些愣頭青大學生都強……”說完之後老刑警忽然意識到沈文拓正是他口中的‘愣頭青大學生’,當即就閉口不言了。

    沈文拓沒有在乎他的話,隻是心底被這一番對話徹底震驚,他一直以為馬程警官吩咐下來的一切隻是按部就班的走一步看一步,沒想到他早就把周圍可能的線索觀察入微。而且更重要的是,他的兒子耳濡目染也擁有無比敏銳的洞察力。一個人有多強大,往往不是看他本人,而是看他身邊的人。

    真正強大的人如同一道光,所到之處鳥語花香。

    他忽然就明白了為什麽小馬說自己是孤兒,對於一個單親家庭的孩子而言,在這個年紀就已經知道如此之多的刑偵專業知識,可以說和生長環境是密不可分的。得到多少失去多少,他能知道眾多不屬於這個年齡段的知識,就一定會失去相當的童年樂趣。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著,刷手紋的偵查員忽然發現了什麽。而他的發現,也引起了一陣騷動。

    這一次警察局幾乎全部出動,有幾個和沈文拓一樣的新到大學生。在刷手紋的時候,有些沒經驗的直接跑到了廚房去刷,按理說,在第一偵查的時候大家就發現了廚房不是案發現場,當然沒有刷手紋的必要,但這小夥子就是個愣頭青,什麽都不知道,沒和任何前輩打招呼,一聲不吭就鑽進了廚房。

    人手有限,也沒人管他,沒想到他還真的刷出來了不少手紋。

    雖說偵查員哭笑不得,但因為等市裏法醫前來還需要一段時間,所以他們閑來無事對比了一下收集到的手紋。

    一九九六年,痕跡檢驗專業還是一個冷門專業,真正能鑽研透的人才很少下到基層,而且當時尚未建立全國指紋庫,所以現場偵查員本來也沒指望這從這手紋上看出什麽正兒八經的名堂,隻想著日後可以和犯罪嫌疑人對比,不過在閑來無事的對比之後,他們發現現場所有提取到的手紋一共有六對。

    三對小孩手紋,三對成人手紋。

    現場發現兩具屍體,那說明還有一個大人和三個小孩幸免於難。

    知道這件事之後,在場所有的幹警都鬆了一口氣,如果這真的是爆炸滅門案,凶手就連孩子都不放過,6.8爆炸案的性質就會上升到滅門的級別。摸排的幹警很快傳回了消息,案發地點是張德貴家。

    張德貴,一九三五年生人,青年喪妻,隻有一個兒子,取名張順,張順二十七歲娶妻,之後生了三個孩子,張順生孩子的時候是九零年前後,正趕上計劃生育,嚴打的厲害,他們家連生三個無異於雪上加霜。原本張順在山腳下的工地上打零工,生活拮據,超生罰款更是讓一家入不敷出。再後來,大家都知道山上有這麽一號人,但又不沾親帶故,爺倆也不愛和人打交道,也就沒有人來拜訪。

    根據大家反饋,張德貴為人刻薄,愛占小便宜,所以沒什麽人願意和他打交道,至於張順,工地上的零工反映他為人內向,不惹事,評價倒是不差。

    而就在這時,市裏的法醫到了。

    此時距離破案,還有最後三個小時。

    饒是幹警各個身體素質超群,但也被這太陽曬得頭暈眼花,技術人員早已打道回府,留下的隻有個別警員。小馬跟著老馬蹲在陰涼處,倒是一絲怨言都沒有,反倒讓沈文拓刮目相看。市裏下來的法醫沒有絲毫耽誤,全部換上防護服深一腳淺一腳地進了屋子,很快,道場上就擺滿了支離破碎的殘骸,沈文拓害怕小馬看到這些血腥的場景,把他帶到了山腰的洪五金家。

    洪五金在家門口曬太陽,沒有注意到前來的沈文拓,整個人一反山頂案發現場的頹勢,優哉遊哉躺在木椅上乘涼,隻是臉上還有些驚魂未定。他的母親在一旁坐著,相當年老,身軀佝僂,腳踝下三寸金蓮翹起,一張臉阡陌縱橫,歲月的刻刀把生活的艱辛無情地刻在她的臉上,但即便如此,當她看到小馬的時候,臉上還是露出了真摯的笑意。

    沒有老人不喜歡孩子,這幾乎是一種本能,生命薪火相傳,不斷地在毀滅中榮獲新生。

    而洪五金一臉畏縮,騰地一下子站了起來,恭恭敬敬低頭哈腰,“警察同誌警察同誌,您這裏坐。”

    沈文拓當然沒有坐,小馬也沒有坐。

    洪五金的母親顫巍巍地拉過一臉別扭的小馬,難得的是一直別扭無比的小馬此時居然十分溫順,這時候沈文拓才終於從小馬身上看到了一絲孩子該有的影子,他忍不住笑了笑。

    於此同時,市裏來的法醫老寧端詳著地上的屍體殘骸,作為一個資格老道的法醫,他很清楚目前案件最大的突破點不僅僅在眼前這些無聲的證人,更在於那些蠕動的蛆蟲。

    但首先,他要看看這兩具屍體會告訴他什麽。

    房屋坐北朝南,兩具屍體,一具位於屋中的西北角,一具位於東北角。西北角是一具女屍,在現場呈俯臥位,頭朝北,腳朝南。這個姿勢十分耐人詢問,按理說爆炸發生的一瞬間,出於本能,女屍應該往唯一的出口,也即南方的門口跑去,她為什麽會反方向臥倒?

    如果是因為起爆點在她背後,那麽這個姿勢也可以解釋,但問題就在於,女屍左腹部出現炸碎傷,在後背出現對衝傷,這說明爆炸點並不是位於她的背部,而是在前方,而且看樣子女性死者是自己撲向了起爆點。因為家徒四壁,可燃物太少,所以爆炸來得快去得也快,當卷起的火苗吞沒了唯一的床之後很快就熄滅了,所以兩具屍體上留下了更多便於破案的線索。

    女屍身上還有一處分外引人注目的地方,那就是她的脖子,女屍的脖子上有一道環形皮損,邊緣卷起肉瓣,環內的皮膚焚毀不算嚴重,可以看出一些皮膚疹,這種皮疹一般多見於臥床不起的癱瘓病人,也多見於被束縛物品長期捆縛的人。

    很明顯,這女子屬於後者。什麽人會被用鐵鏈拴在房子裏?而且還會做出錯誤判斷往起爆點靠近?

    答案隻有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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