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限於經濟和醫療條件，九幾年農村家中一旦出現了精神病患者，家人最多隻能對他們限製活動，防止其傷人或走丟。而他們為了限製其活動采取的手法也十分簡單，那就是拴。

    見過看門狗嗎？

    在以前的時候，每一個精神病患者都是被拴在屋裏的看門狗，他們赤身裸體表情癡呆，可能一輩子都生活在那個肮髒的小屋子裏，隻能透過狹小的窗柩看著室外的天空，時而嬉笑，時而暴躁，成為了很多孩子童年的陰影。

    那時候家長會怎麽嚇唬孩子？

    他們會說：你再不聽話，瘋子就要把你引走了！

    當那些精神病患者被拴在陰暗的屋中，在短暫的清醒中透過窗柩看向天空時，他們會想些什麽？

    他們是否會懷念自己曾經牽過的手，想起那些站在天空下沐浴的日頭，會不會在淚流滿麵的時候感到悲傷，在黃昏時回憶過去的愛恨情仇。

    沒有人知道。

    也沒有人願意知道。

    當第一眼見到現場的時候，老寧就已經做出了如上結論，隻是就連他自己都沒有想到，這個在他看來已經十分殘忍的結論，其實遠遠不及真相的萬分之一。

    當然，這是後話。

    因為運送屍體難度較高，專案組決定就地解剖，九六年防護尚差，法醫並沒有裝備齊全的防護服，即便案發現場如此惡劣，但老寧唯一的防護器具也就是口罩白大褂和手套，而且白大褂還就此一件，反複使用，由法醫自己清洗，上麵侵染著洗不掉的汙漬，活像一塊塊勳章。單薄的白大褂無法遮擋住屍液的侵染，但老寧卻完全視若無睹。

    除開女屍脖子的皮損和腹部的炸碎傷，她的雙眼、雙手還透露出了一些其它的信息。

    關於火災，被燒死的屍體往往會出現特有的眼部征象，因為煙霧刺激，受害人反射性閉眼，因而在在外眼角形成未被熏黑的“鵝爪狀”反應。也即雙眼緊閉之後外睫毛尖端燒毀，內睫毛殘留，狀如鵝爪，而這一具屍體的眼部並沒有出現相應征象，睫毛幾乎焚燒殆盡。而且屍體皮表雖說腐敗嚴重，但也依稀可以看出屍體本身的燒傷程度嚴重，部分組織呈現黑褐色炭化，起碼是四級燒傷，但屍體卻不存在四級燒傷之後產生的‘拳鬥姿勢’。

    也就是說，這一具女屍並不是被燒死的，她身上的焚燒傷，是死後焚屍。

    因為屍源已經確定，屍檢僅僅需要判斷死因和死亡時間即可，但對於在夏季高度腐敗的殘屍而言，這兩點的工作難度不可謂不小，但往往這兩點也最為重要，因為很有可能破獲疑案的關鍵就在這裏。

    老寧將女屍翻動，回憶起自己最開始進到現場所看到的畫麵，女屍身下有一大片幹涸的血跡，就現場出血量來看，起碼在3000cc以上，對於一個人成年人而言，失血量已經達到了致死量，初步可以判斷死者的直接死因是由炸碎傷所引起的失血過多。作為一個經驗老道的法醫，老寧確定自己對於死因的判斷八九不離十，但他知道，在屍塊中蠕動的蛆蟲，即將告訴他比任何偵測手段都要確切的答案。

    每一個好的法醫都將是一名動物學家，或者說得確切一點，是一名昆蟲學家。

    當人從有到無地歸於虛空之後，他們所殘留的肉體需要被大自然所消化吸收，而昆蟲和真菌，則正巧成為了這一段過渡之旅的牽引者，對於死亡，蠅蟲擁有著遠超我們的絕妙洞察力，在我們還一無所知的時候，它們就已經尋跡而至，落地生根。在我們滿頭霧水不止所在的時候，它們已經繁衍生息不止一代。（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