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番外之容畫(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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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番外之容畫(二)
    洞房, 趙世卿沒有碰容畫,二人安安靜靜過了這一夜。
    他睡沒睡她不清楚,但她一夜未眠。淩晨,黑暗退去, 東邊的天漸漸被點亮, 透過窗口也將房中侵染。紅燭早已燃盡, 容畫便借著窗口的亮光打量身邊人。
    光線被紗帷打了折扣, 帶著氤氳感,把他硬朗的輪廓柔化了。
    和趙世騫的儒雅清逸不同,他從上到下帶著一股蒼勁的英氣。多年沙場生活, 讓他極是自律, 躺在她身邊竟紋絲不動。也許就是這樣, 她躺在這心才會莫名地安寧。
    酒氣退了,怒氣也淡了,生活還是要繼續。
    母親有話說對了:這世上, 誰沒了誰都是一樣活。活著, 就要為了自己!
    容畫那雙燦若星空的眼眸越來越深, 深不見底, 冷若霜寒。隻有足夠冷才能把曾經的感情, 衝動,經曆,怨怒, 紛紛冰封。
    母親為了自己貪念, 趙世騫為了自己前途, 難道趙世卿不是為了自己的欲望嗎?這天下人都為自己活著,她為何要為別人活,不值得!
    趙世卿眼皮動了動,隨即微微張開,一張俊朗絕倫的臉在清冷的光線下越發顯得威嚴,可就在他偏頭看向床裏的那一刻,目光如迷霧散盡,初探的朝陽,瞬間暖了下來。
    床裏的小姑娘正側臥麵對著他,雙目閉闔,呼吸輕得像微風吹拂的羽毛——就在他睜眼的那刻,她又佯裝睡了。
    每日這個時候趙世卿都會起床,幾十年而無一例外,但今天他偏不想起。他輕輕翻了個身,也麵對她側臥,兩個人相對不過半臂的距離,甚至能感覺到彼此微弱的呼吸。
    原來她呼吸是甜的,比他喝過的任何酒都要醉人;她的眼線是彎的,蜿蜒出一個優美的弧度,那雙濃密的長睫,讓他忍不住想要碰一碰;她的唇角是揚起的,任昨夜哭過,恨過,怨過,但它依舊微微挑起,映著微顰的眉心,莫名讓人心疼……
    其實這才是他第一次真真正正地打量她,她確實有幾分似亡妻柳氏,可柳氏給他的不是這種感覺。這是種恨不能把她揉在心裏都不夠疼的感覺,這天下怎麽會有這般尤物,純淨得讓人不敢褻瀆,又欲罷不能。他腦袋裏突然閃過一個可怕的念頭:難不成昨夜她說的是對的,他抱住她那日,真的醉了嗎?真的是因為柳氏嗎?
    如是,那太可恥了——
    他便真的如她所言,成為了那個毀了她的人,奪兄弟之妻者!太過分了,自己簡直就是昏了頭!
    趙世卿緊閉雙目,一腔子的悔恨再壓不住了,他翻身便要起,可肩膀方離開床便覺得衣袖忽地一沉,他轉頭望去,一隻小手死死地攥著他的衣袖,拉著他。
    對麵,容畫的眉心皺得愈深,櫻唇緊抿得顏色都淡了許多。
    趙世卿的心像被猛地一記撞,那種心疼的感覺再次侵來,他徹底淪陷了。攻城略地不過是頃刻間的事……
    他伸出手,憐惜地摸了摸她的頭。
    她眉心漸漸舒展,睜開了雙眼……
    就在那刻,他恍若看見了整片燦爛星空;也就是那刻,他的全世界都是她的——
    什麽悔恨,什麽愧疚,統統見鬼,他就是要她!
    趙世卿順勢扣住了她的頭,深深地吻了下去——如同廝殺在戰場,這一吻猛烈得他把畢生都壓在了上麵,破釜沉舟,視死如歸——
    容畫被嚇住了,瞪大著眼睛裏滿滿是承受不來的恐懼。隨即恐懼淡了,連星空也蒙上了煙雨,霧蒙蒙的一片,冰涼涼的。
    她在他胸口推搡的手抽了出來,挽住了他的頸脖,乖巧冷漠地,任他馳騁縱橫,被他卷入了這場肉薄骨並的戰鬥裏……
    這日奉茶,容畫沒有準時到前院。大夫人和二夫人侯了一個時辰,然換來的卻是世子爺和世子夫人還未起。
    這……
    幾人啞口,震驚互望。
    新人一時貪歡雖不合規矩倒也能理解,可那是趙世卿啊……他克己自律是出了名的,豈有過辰時還未起之時,便是他和柳氏新婚也沒有過的啊。
    還有新婦,哪裏有讓長輩等候的道理。二夫人嘀咕,這不似外甥女的脾氣啊!
    二人隱約覺得,這不是個好兆頭。
    接下來的日子,容畫倒是乖順,堅持給大夫人晨昏定省,隻是再沒見過她笑一次。每日外人也隻有這個時候才能見到她,她幹脆在東院裏寸步不離,誰都不見。後來大夫人不願再見她那張冷臉,除了三六九日,幹脆免她請安。如是,她更是不出門了。
    她不見婆婆,連姨母也不見。歸寧未回,容家來人她不但不出門見一眼,隻一句“不識得”便打發了。
    梁氏屢屢吃了閉門羹終於意識到問題有多嚴重,她花錢買通了關係才求得見了姐姐一麵,二夫人看著妹妹,冷哼,道了句“自作孽”便也不再搭理她了。
    整個昌平侯福,唯一能和容畫接觸的隻有趙世卿,而兩人唯一的交流便是巫山雲雨。
    她好似隻意在完成自己的義務,任趙世卿如何寵她,她都如被抽去情感,冷漠如霜。
    如是,外人也傳開來了,那昌平侯世子夫人便是個頑石做的,沒有心腸。便是冰也被焐化了,她可倒好,不把世子爺那一腔子熱火撲滅了她不甘心。
    再後來,話越傳越難聽,道容畫就是個討債的,是世子爺上輩子欠了她的,今世來報複;世子爺呢,看上去威武神勇,其實也不過是個貪戀美色之徒,膚淺昏聵;再後來,連二少爺趙世騫也被卷進了流言裏,道容畫如此,是為了他……
    這話傳到耳朵裏,便有人走心了。
    走心的不是別人,正是輿論對象,趙世騫——
    不管外人怎麽說,隻有他知道他的表妹到底是什麽樣的人,是如何純善質樸的姑娘,她成為如今這樣定然是無奈。所以,趁初三那日,容畫給大夫人請安那早,他把她堵在了必經的六角亭……
    “表妹……”趙世騫喚了聲。
    容畫端然而立,無動於衷,絕麗的臉美得不似人間應有。她整個人冷清清的,伴著薄薄朝霧,好似下一刻便要絕塵而去,抓都抓不住。
    “表妹,這三月來你可還好?”他猶豫著,不敢觸碰卻還是問了。
    容畫沒看他,淡淡道:“我很好。二少爺,事不過三,您該喚我大嫂。”
    大嫂?趙世騫心寒,她怎麽可以這麽冷靜。是在怨自己嗎?“表妹,你……”
    容畫瞥了他一眼,趙世騫壓抑地屏了口氣,問道:“大嫂,你可是怨我?”
    這話怎麽聽都覺得好笑,容畫鼻尖輕哼了聲。“您是我小叔,我有何理由怨您。”
    這哪裏是自己那個活潑溫柔的表妹,趙世騫不能忍受了。他站在她麵前道:“表妹,當初是我的錯,我糊塗,明明知道爭不來我就不該爭,到頭來被父親關了起來。我就應該直接奔到通州帶你走的,如今也是這話,什麽流言,什麽名聲,我都不在乎,隻要跟你在一起便不枉此生了。”
    “哼。”容畫終於笑了,可笑得讓人心一涼到底。“帶我走?你當初做什麽來著?你寫下退婚書的時候怎沒想到帶我走呢?”
    “退婚書?”趙世騫驚愕道,“我何嚐寫過退婚書?”
    “沒寫過?別告訴我那字跡不是你的。我和你相識十幾年,我會不了解嗎?便是一個點一筆橫我也識得出!”
    趙世騫無奈。“你我相識十幾年,沒人比你更了解我了,以我二人感情,我會寫下退婚書嗎?我每日為你去信一封,但絕無一封提及退婚!”
    他一句話把容畫問愣了。對啊,他們相識十幾年了,她會不了解他的為人嗎?她當時真的沒懷疑過,她信他,如同信自己。可她等了那麽久,她一個關於他的消息都沒得到,好似他們真的已經斷了一般。直到後來那封他的親筆退婚書,直接成為了壓倒她的最後一根稻草……
    書信,他給自己寫了信,那信呢?
    她突然想出了什麽。母親……信……還有善於工描的二哥……
    容畫徹底崩潰,一股怒氣衝在胸口,她憋得快窒息了。她拄著六角亭的亭柱大口喘息,母親居然可以害她害至於此,她到底把自己當做了什麽?!
    見她顫栗不穩,趙世騫趕緊上前去攙扶,可手還沒碰到便被她喝止住。
    “二少爺!”她擺手,示意他別過來。“過去的都過去了,咱們倆有緣無分,你也不必糾結了,我此生隻能是你大嫂。”
    “表妹,隻要你肯,到何時都不晚。隻要你點頭,我立刻便帶著你去找大哥和大伯母,請他們成全。”
    “二少爺,別鬧了!”容畫瞪著他怒斥,一雙明眸閃著絕望。
    他太了解她了,她是在用憤怒掩飾,她在強逼著淚水往回流。
    對,趙世騫猜的沒錯,她是在掩飾。她痛心,她何嚐不想點這個頭,何嚐不想與他遠走高飛,但是不行,她已經是昌平侯世子趙世卿的妻子了。她沒有理由背叛趙世卿,也不想——
    容畫深吸了口氣,把激動的心努力平複下來,鎮定道:“二少爺,大夫人還等著我去請安,恕我先行一步了。”說罷,任趙世騫如何呼喚,她頭都沒回,徑直走了。
    她走了,趙世騫沒走,而六角亭外,竹林裏經過的趙世卿也沒走……
    是夜,趙世卿回得很晚,容畫吩咐為他準備晚飯,他製止了,道了句“已經吃過了”,便轉身入了淨室。他每次沐浴時間都很短,但今兒卻久久沒出來,容畫一直在稍間裏等。直到他披散著烏發走進來時,她默默迎了上去,隨他坐在了羅漢床上,亦如每日,她為他擦拭未幹的頭發。
    她手很輕,感覺比丫鬟伺候時還要舒服,每每被她擦弄幾下,他便被困意席卷,一夜安眠。自從有她在,他不用再擔憂失眠……其實她的好哪裏就是這一麵呢,外麵流言蜚語傳得肆意,可誰又真正了解她呢?
    有人了解,比自己還了解她,便是二弟趙世騫。
    “畫兒。”他第一次這麽溫柔喚她,她微詫,手不由得頓了一下。他也感覺到了,順勢拉住了她的手,將她帶到了自己麵前。他克製住想要把她揉進懷裏的衝動,話在心頭和嘴邊徘徊,踩得一路酸楚,可終了還是吐出來了。
    “你若悔了,我便放你去。”
    “去哪?”她不解問,語氣依舊淡得恍若天邊飄來的。
    錚錚鐵骨的將軍,竟然也有這般氣短情長之刻,趙世卿心橫道:“我成全你和二弟。”
    容畫懂了。可她完全不是趙世卿想象中吃驚惶恐抑或是激動的模樣,而是輕輕拉開他的手,坐在了他腿上,挽住他頸脖,直直與他對視。
    容畫從趙世卿的眉心看到了隱忍酸楚,但趙世卿卻沒從她那片星空中看出絲毫。
    就這麽看著彼此,足足半刻鍾的時間,容畫視線再次移他眉心,緩緩吻了上去。柔軟的雙唇沒有熨帖他眉心的凝重,卻讓他更加壓抑了。他猛地將她抱起,送到了床邊,卻獨自一人離開了……
    然這一離開,便是一年——
    趙世卿沒幾日便親自掛帥出征,去了西南。
    從下詔,點兵,準備,不過幾日。如此匆忙,沒人知道為何,除了容畫。因為他為她留書一封:“我若不歸,你便隨他去吧。”
    容畫默默收了那封書信,揣在懷裏,一直在等那一天……
    北方不寧,沿海動亂,於是西南便顯得不是那麽重要了。可天曉得川蜀之地是如何易守難攻,趙世卿勝敗摻半,一路走得極其辛苦。當最後一次決定性大捷的消息傳來,皇帝終於招他回京了,容畫也終於等到這一天了。
    第一次,她出門了,身著朱紅吉服,跟隨大夫人候在昌平侯府的街前……
    本以為凱旋的將士是何等威武,然百姓等來的確是疲憊頹喪的士卒。古來征戰幾人回,數著寥寥的歸者,也猜得出這一路坎坷艱難。
    圍觀者一一退讓,懷著敬畏之心給將軍讓出路來。
    一路浩蕩,到了侯府前,單單瞧見從馬上跨越而下的林副將,府上一眾人便全懂了。大夫人一口氣沒喘上來,在下人的呼喚中暈倒在地,二夫人趕緊上前攙扶,同是淚水漣漣……二爺挪步上前,顫抖地接過了林副將手裏的寶劍鎧甲,看著了眼漠然佇立的容畫,哀歎了一聲。
    容畫望著空中虛無的一點,手悄然伸進了懷裏,那裏有一封信。她指尖隻是碰了碰,隨即手指下滑,解開了腰間的束帶。她雙臂猛然甩開,大紅吉服像血色的晚霞隨風而蕩,最後飄落在腳下……
    人群中,侯府街前,眾人不可思議地望著這個流言中無情的女人,看著她白衣裹體,一身喪服地朝侯府二爺走去,默默接過了趙世卿的遺物,朝侯府大門去了……
    你生,我是你的人;你死,此情矢誌不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