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番外之容畫(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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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番外之容畫(一)
    九月初九, 重陽之日,容畫便於這日嫁了。
    十裏紅妝,錦繡蜿蜒,沿著主街如畫卷鋪陳開來, 映得整個通州城綺麗無限。大夥都道容家好大手筆, 嫁女如此風光。可容家自己知道, 這是昌平侯府給足了體麵。
    瞧那迎親隊伍, 兵馬戎裝,其勢浩蕩,說是將軍出征也不為過。而為首高頭駿馬上的新郎, 紅衫裹體不減英氣半分, 身軀凜凜, 相貌堂堂,威嚴神姿有若天將下凡,踏著晨霧奔朝陽而去, 總讓人有種下一刻便會飛升天庭的錯覺……
    容畫端坐在珠翠點裝, 描金繪彩的花轎中, 安靜無聲。
    “小姐, 已經出了通州城了。”小丫鬟青溪的聲音從轎簾外傳來。
    容畫沒應, 心中連絲波瀾都沒有。把最後一滴淚留在容府後,她對那已經沒有任何牽掛了。往昔,容畫這兩個字的含義太深, 它是通州容家的大小姐, 是容府臉麵, 是容府的榮耀,更是容府未來的籌碼。但從現在開始,那隻是兩個字——
    未來的路,容畫不清楚該如何走,但她明白一件事,她再不會回頭了,也回不了頭了……
    路途顛簸,不知道走了多久。想必應是晌午,封閉的轎子越發地悶了,一身繁複吉服的容畫開始出汗,可她還是抱著青瓷寶瓶,一動不動。
    “累嗎?”轎簾外磁性而低沉的聲音問道。
    乍聞聲音容畫心驚得一顫,她知道是他,可她沒應。
    久等沒有回複,趙世卿深吸了口氣屏住,又問:“要不要歇會兒。”
    等了半晌,轎中依舊沒有聲音。
    趙世卿盯著晃動的轎簾,透過縫隙他看得到她抱著寶瓶的手。手指纖纖,白得無暇,也白得沒有血色。琳琅厚重的金玉鐲子一隻隻地壓在她的細腕上,像似一層層的禁錮,顯得那隻手越發地無力……他看了良久,一口長氣吐出,對著前行的隊伍喝聲:“休息!”
    隊伍停了,新郎下馬。可不管是誰來請,轎子裏的人就是片語不言,紋絲不動。
    青溪遞上的水,她不接;全福人送上的點心,她也不碰。若不是親眼見她上了轎子,連轎夫都懷疑自己抬的是空轎……
    及近傍晚,迎親隊伍終於入了京城,趕在天黑之前到了昌平侯府。
    侯府人早便等候了,伴著響徹天地的鑼鼓之音和紛紛嚷嚷的道賀之聲,容畫如牽線木偶被人接下轎子,經了一係列的禮儀入了正堂。
    唱和聲響起,到了該拜堂的時候了。新人相對而立,容畫垂首,視線中除了滿目朱紅,便是透過蓋頭邊緣瞧見的一雙雙腳。
    最清晰的,是她對麵吉服下,那雙繡著暗紋的錦緞白底皂靴;遠一點,是他身邊的全福人和小廝;再遠一些,應該便是親朋賓客了……
    容畫失神地望著,突然一雙熟悉的方頭靴尖映眼而入。她下意識抬了抬頭,蓋頭邊緣又高了半寸,她看清了整雙鞋,還有玄青鞋幫上那隻小小的黑色秋蟬——
    那裏原本什麽都沒有,隻因為被她不小心滴了個墨點,於是便在那墨點之處繡了隻秋蟬,是她親手繡的,給表哥趙世騫繡的……
    容畫的心驟然緊縮,像被隻大手用力揉捏,疼得她喘不過氣來。長袖下,她攥緊了拳極力安耐,努力去呼吸可怎麽都吸不進一口氣來,她快窒息了。
    心裏的酸楚將她淹沒,她再壓抑不住了,一滴淚沿著粉頰滑落,滑到下巴處搖搖欲墜,可隨著拜天地的唱和聲,最終滴落在了塵埃裏,消失了,亦如他們之間的往昔……
    禮成,新人共入洞房。
    撒帳,唱禮,飲合巹酒……直到蓋頭被掀開之時,容畫已經恢複了平靜。
    可與其說是平靜,到不若說是心死。
    趙世卿俯視坐在床邊的新娘,繁複精致的鳳冠下,容畫竟是粉黛未施。大婚之日,她眉未畫,唇未點,卻依然美得驚心動魄,傾城傾國……也冷得讓人心寒。
    她沒看他,隻是木然盯著霞帔上墜著的那隻明珠,目光錯也不錯。看得久了,她下意識輕眨了眨眼睛,長睫扇動,如蝶須般撩得趙世卿心顫。
    他緩緩坐在她身邊,陪著她一起看那顆明珠,良久問道:“你還在怨我?”
    那雙長睫顫了顫,她神情淡漠地搖了搖頭。
    這是一整日來她第一次給他回應,趙世卿長舒了口氣。可容畫接下來的話卻讓他眉心登時皺了起來。
    “我恨你。”
    趙世卿一口氣屏住,愕然起身,問道:“你恨我什麽?”
    容畫驀然抬頭,與他對視。柔和的燭光灑在她臉上,映著滿室的朱紅,她整個人嬌豔欲滴,可唯獨那雙眼,清亮如星,卻是黑夜中最不及的那顆。
    趙世卿喜歡極了她這雙動人的眼睛,可這會兒,他被她看得有些莫名無措……
    “我為何恨你?世子爺你不清楚嗎?”容畫幽怨道,“當初我走錯房間,你將我抱住,是因為你錯把我當做亡妻,可後來呢?我向你表明身份,你酒醒清明之刻呢?我母親和姨母入門之時呢?你明明已經認出是我了,可你還是不放開!她們從遊廊走到正房,那麽久的時間我求了你三次,你卻無動於衷!世子爺,你敢對天發誓,你那日不是故意的嗎!”
    趙世卿麵色深沉,垂目冷清道:“我那日確實是醉了。”
    “醉了?那你為何不一醉到底,為何還要提出娶我!”容畫走到他麵前,幾乎是吼出來的。
    麵對激動的容畫,趙世卿怔住。他想過她委屈,可沒想到她會怨恨這麽深。當時那種情況下,他一個男人,怎麽可能不為自己的行為負責。
    沒等他解釋,容畫跌坐在地上大哭起來,哭得撕心裂肺。她以為這兩個月她淚水早哭幹了,然現在卻止都止不住。
    她怨啊,怨他更怨母親,她何嚐不知道這就是母親的計。她為了容家的富貴,連唯一的女兒都要算計,容畫心寒啊!
    然更讓容畫絕望的還不是這些。她關了自己兩個月,以為隻要自己堅持不鬆口,她就還有機會嫁給青梅竹馬的表哥,直到她看到趙世騫親手書下的退婚書——
    這是壓垮她的最後一根稻草。
    趙世騫退婚,她無路可走了……
    這兩個月容畫已經熬得身子快承受不住了,再加之今兒不吃不喝顛簸整日,早就到了極限。胸中這口氣一撒出來,整個人登時垮了,驀地栽倒在地。
    趙世卿驚得趕緊俯身撐住,一把將她抱了起來送回了床上。
    將她平放在床上後,他站在一側望著這個虛弱的小姑娘,從頭到腳,隨即俯下身來小心翼翼地為她卸去了頭上的鳳冠,解下了身上的霞帔,褪下了她的鞋……
    他堂堂世子爺,哪做過伺候人的事,動作不免笨拙,為她脫下嫁衣的時候幾次都沒解開係帶。他急得手重了些,惹得小姑娘一聲嗚咽,他抬頭看去,容畫緊闔的雙眼在默默流淚。
    他下意識收手,挺直了身子。“我隻是怕你穿著吉服不得休息。”趙世卿解釋道。
    容畫沒應聲,唯是偏著頭淚流得更凶了。
    趙世卿無奈歎了聲。“我不知道你這般為難,若早知你不願嫁,我也不會非迎你入門。”當初提議娶她,事後他也多次問過,可中間人每每從容府回來,言語間都是透露她願意嫁的,所以他才堅定了娶她的決心。
    “她”當然願意嫁了,母親設的這個計,為的不就是讓她嫁嗎!
    二人一躺一坐,沉默良久。趙世卿看著小姑娘,他也有點悔了。她真的就是個小姑娘啊,她才十五歲,可他已經三十二歲了。如果他和柳氏第一個孩子沒有早夭的話,也就像她這麽大吧,可他竟然娶了這樣一個小姑娘……
    “你怨我也好,恨我也罷,我二人已經成親了,這事實改變不了。往後的日子我會照顧好你,盡量補償吧。”
    說罷,趙世卿起身便走,可還沒出稍間便聽身後小姑娘聲音不高地問了句:“你去哪?”
    趙世卿沒回頭,平靜道:“我去書房。”
    容畫從床上坐了起來,淡淡道:“今夜洞房花燭,你若是去了書房,我明日在府上還有何臉麵見人。”
    “這……”
    趙世卿轉身時,容畫已經退去了嫁衣。她再次躺回床上,不過這次她朝裏挪了挪,隻占了拔步床的一個小角落,大半個床都留給了他。
    趙世卿想了想,默默回去,也躺了下來。
    二人靜默,呼吸聲可聞。趙世卿下意識撫了撫自己的手背。方才拜堂時,她哭了,那滴她以為落入塵埃中的淚,不偏不倚正滴在了他探向她的手背上。他知道她為何而哭,他低沉的嗓音淡定道:
    “你現在若是後悔還來得及,我可以去和二弟講清楚,但若過了今日……”
    “世子爺。”容畫打斷他,“我已經嫁你了。”
    她早就回不了頭了。
    “我是你妻子,現在是,以後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