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落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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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車顛簸,容嫣闔目小憩。

    “昨夜可把我嚇壞了,哪都找不見人。若非您回了,我抬腳便要去容府了。”楊嬤嬤嗔道。入冬寒涼,生怕容嫣凍著又給她加了層薄被。看著小姐長大,又隨她陪嫁,這麽些年既把她當主子又當女兒。“您若出了意外,我如何對得起夫人。”

    容嫣蹙了蹙眉,沒睜眼。昨夜宿醉,此刻她頭疼欲裂。“我隻是喝多了,出去轉轉,讓您擔心了。”

    這話騙得了嬤嬤,騙不了自己——

    腦袋裏的片段不停閃現:肉體交纏,香汗濕枕;他無盡探取,自己承歡嗚咽……她真希望這是個夢,可身體的不適偏就給這一夜荒唐落下了抹不掉的印記……

    她把自己給了一個陌生人,最要命的是:這居然是她的第一次。

    容嫣默歎。

    她終於明白為何原身五年無所出了;也明白了尤姨娘那句“爬上男人的床”意義何在!

    既惡之,何娶之。

    秦晏之欺人太甚,他豈把容嫣當妻子,甚至是當女人看了?

    不怪他痛快地同意和離,還退了嫁妝。原來這算補償……

    容嫣朝被子裏縮了縮,下身牽扯,痛感依舊清晰。

    意亂情迷。兩世保守的她居然也有這麽一天,就不該去喝酒,更不該頭腦一熱留下來。

    後悔嗎?容嫣問自己。

    悔,清白沒了。然可笑的是:和離的人,誰在乎她清白。

    連那個在她身體裏出入的人也沒意識到不是嗎?

    疼痛漸漸平息,一股齧骨之感蠢蠢欲動,啃噬她的理智。容嫣不得不承認,她有欲望,昨夜縱情,放鬆下來的她終於體會到了作為女人的歡愉……

    想到這,她一把拉上被子蓋住了臉。

    即便內裏是個現代的芯,她依舊覺得可恥。太羞恥了,酒後縱欲,她這輩子都洗不掉這個汙點了……

    悠悠兩日路程,終於到了宛平。

    沒有了束縛和羈絆,下了馬車的容嫣,覺得宛平的陽光特別溫暖,連空氣都極清新。

    她們先在客棧落腳,才歇了盞茶的功夫容嫣便帶著房契和嬤嬤去了故居。她迫不及待要開始新生活了。

    雖然房契始終在她手裏,但容宅一直被祖家租著。租戶是和二伯母簽的約,三年仍餘六月,想要退租,那便要還人家六月的租金、違約金及押金。這些二伯母提都未提,容嫣也知道從她手裏摳不出錢來,她也沒想摳,權當買個清靜。

    租戶姓孫,三十出頭,宣州人士。宣州紙商為擴大生意範圍,常派駐掌櫃到順天府各地,他便是其中一人,攜妻女落入宛平,兩年矣。

    容嫣自表身份,孫掌櫃客氣,畢竟是房東。可聽聞她想收回房子,臉色便不那麽好看了。

    “租金已交,期限未到,我為何要搬?我往哪搬?”孫掌櫃不滿攤手。

    容嫣淡笑,解釋道:“租金我會退,押金違約金我一概不會少您。要您搬走確實情非得已,如今我無處可去,隻有這宅院容身了。我可以留給您找房的時間,但不會久。”

    和商人談判,繞不過他們,不若都擺在明麵上講清楚。可對著掏心實話,孫掌櫃沒領情,依舊咬定了合約未到期,不肯搬。

    其實容嫣也懂,容宅有地段優勢,他把這作為商業據點,挪了位置會影響到生意往來。可理解歸理解,她沒退路,況且有些實質上的錯誤是他們自己犯下的。

    “房契地契均在我手,這宅子歸我所有,可您的租約是與我簽的嗎,有效嗎?您當初不見房契,隻憑中間人簽了租約,那您便要承擔這個結果。”

    理不占,情來補。

    孫掌櫃沒料到小姑娘說得有理有據,隻得出了張親情牌,喚孫夫人端茶,容嫣這才知道,她已有孕九月餘。

    姑娘家心善,觸了她軟肋,容嫣隻好容她生了再動……

    客棧裏,容嫣算計著自己的容身之所,而楊嬤嬤整理著衣衫叨咕道:“九月,我瞧著可不像,也就是肚子大了點!”

    “這也看得出?”容嫣漫不經心接話。

    “怎看不出啊,‘肚子尖尖,小子無疑’。她這胎我說定是男孩,可肚子沒墜,還沒轉胎呢!也就七個多月。”

    容嫣突然反應過來。現在才入冬,那便轉年二月生產,養月子更動不了,待到三月農耕,哪還有房子等著他們租。到時候若賴著不走,就算告到府衙,也要拖上兩月,那六個月合約可不就滿了。

    到底還是沒算過他。

    次日,容嫣帶著嬤嬤又去了容宅,這回幹脆吃了個閉門羹。楊嬤嬤叫門,宅裏除了犬吠,一點聲音都沒有。

    容嫣喚嬤嬤回來。今兒不行明個來,還怕他跑了不成。

    “嫣兒?”身後,細語柔聲,有人叫她。

    容嫣轉頭,一身披貂領青緞鬥篷的女子正盯著她。女子二十出頭,衣著華貴,生得頗是清麗端秀,一雙杏眼瑩瑩,閃著不可思議。

    原主淩亂的記憶斷斷續續,覺得眼熟,但想不起是誰。

    “真的是你?”女子緊了兩步上前,拉住容嫣的手。“你怎來了?自己嗎?”她對著楊嬤嬤微笑,嬤嬤-->>

    福身揖禮道:“表小姐。”

    容嫣恍然想起來了。這是她表姐,譚青窈,她母親是自己的親姨媽。姨夫在朝廷禮部侍郎,青窕是他的獨女,嫁給了宛平臨安伯世子徐井鬆。

    “表姐,許久不見。”

    “豈是許久,是太久了。”青窕拉著她,笑中閃淚。

    青窕在京城外祖家長大,容嫣父親任職都察院時,兩人關係極好。可最後一次相見,還是容嫣出嫁,轉眼快五年了。自打父母過世,她再沒來過宛平,二人偶爾聽到彼此消息也是從外祖那邊。

    “我回京城幾次,都沒見到你。”

    “嗯,母親過世,很少回外祖家了。而且嫁了人,總不方便……”容嫣輕聲道。

    青窕父親是官宦世家,在朝頗有地位,故而夫家不敢怠慢她。可並不是每個婦人都如此幸運,更多的還是身不由己,她理解容嫣。

    “走吧,跟我回去,你還沒見過你外甥女呢!”

    路上,青窕問及為何來宛平,容嫣講了,但保留了無後的原因。

    “與其被休,到不若先提出和離……”

    青窕大驚,雖痛罵秦晏之薄情寡義,憎惡尤姨娘陰險歹毒,可還是心疼自己這個表妹,於是眼圈又紅了,偷偷吸了吸鼻子。

    容嫣微笑,表姐單純是真性情,也是真的對她好,她心暖。

    到了臨安伯府,容嫣拜了伯爺伯夫人,見過表姐夫。

    徐井鬆二十有七,翩翩儒雅,相貌堂堂,不語也帶三分笑,平易近人。聽聞他極寵愛表姐,這麽些年連個通房妾室都沒有,讓容嫣對他又多了份好感。

    伯爺身體不好,故而這個家都是表姐夫做主。他聽聞容嫣的事,凝神皺眉,道句“有魄力,女之英豪也。”

    表姐拍手而笑。“以前她可不是這樣,柔柔弱弱的,常被我欺負。”於是又對夫君講了容宅的事,勸道:“讓她留下吧,長住客棧總歸不安全,我也許久不見她了,恨不能天天在一起。”

    徐井鬆看著妻子,笑容寵溺。“好,聽你的。”

    青窕挽著他,嬌聲道了句“謝謝夫君。” 於是對表妹點頭。

    看著恩愛的二人,容嫣回笑。

    夫妻,就應當如此吧。她為表姐高興,也有那麽些羨慕……

    除了徐井鬆,還有在府學讀書的二少爺徐井桐,和年剛及笄的三小姐徐靜姝。匆匆打過招呼,又見了三歲的外甥女,徐井鬆便遣人把容嫣的行李搬來,打算騰出重台苑給她。

    容嫣婉拒。

    一家人熱情已是感激,哪好過分攪擾。在容宅討回之前,她暫住客房便好。

    府學休假,二少爺在家溫書,見容家表姐搬來,便幫著跑前跑後。徐井桐今年十八,生得白皙英俊和兄長有些相像,但比兄長多了分朝氣,笑起來帶了陽光的味道。

    見下人整理齊了,他轉頭對容嫣道:“容表姐需要什麽,盡管對府上說,不要見外。”

    容嫣微笑道謝。

    她挑唇時,嘴角的小梨渦若隱若現,淡淡的,輕得像漣漪。徐井桐看得心驚,好一塊天然璞玉,清透明麗,真不明白怎會有人想休了她。

    見她正抱起妝奩,徐井桐趕緊上前。“我來吧!”說著便伸手去接。不小心碰了她手指,微涼柔軟,愣了住。容嫣顰眉趕緊抽回來。

    “表姐要放哪?”他笑道。

    容嫣斂目沒看他,神色略沉地指了指梳妝台。徐井桐輕巧放下,讚了兩句紫檀妝奩便問可還有其他要搬的。

    她搖頭。“謝二少爺。今兒麻煩您了,不擾您讀書了。”

    這是要謝客啊。

    徐井桐識趣笑笑,才打算邁出房門,便聽小廝來報:英國公府三少爺來了。

    ……

    英國公府閥閱世家,手握國之半數兵權,在朝炙手可熱。英國公虞鶴丞任五軍都督,加太子太保,封鎮朔將軍戍守宣府。

    長子虞琮討伐西北殉國,孫兒們十幾歲隨軍出征,功勳赫赫。

    尤其是三少爺,睿智驍勇,十八歲便坐到了副總兵的位置。隻可惜年少輕狂,因打了場敗仗險些丟了大同而獲罪,至此心灰意冷,整日裏走馬跑鷹,流連聲色,極是放縱……

    既是貴客,沒有躲著不見的道理。而這些,都是去前院的路上,聽三小姐徐靜姝道來的。小姑娘說這些時,滿眼的傾慕癡迷,看得她極是不解。

    徐靜姝嬌紅著臉解釋:“……名門貴胄,俊美無度,天生便帶著凜然之氣。而且人如其名,戰場上運籌帷幄,筆墨間才華橫溢。……哎呀,總之一個眼神一句話便能讓人陷進去,京城愛慕他的姑娘不知有多少呢!”

    說來說去,還不是因為好看。

    “他叫什麽?”容嫣隨小姑娘入正堂問。

    “虞墨戈——”

    尾音戛然而止,小姑娘駐足,望著前方臉瞬間紅透了。

    容嫣循著她的目光瞧去,也愣了。一陣寒涼細密沿著脊背爬了上來,她臉色煞白。

    努力淡去的記憶一層層地補色,鮮亮,清晰,最後隻留下了那夜荒唐中的一張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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