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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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墨戈站在徐井鬆麵前,清冷地看著進門的二人。
徐井鬆和虞墨戈都是世家子弟,昔日遠征同行過,結下情誼。三少爺每來宛平都會拜訪臨安伯,徐靜姝兀自福身,容嫣則挪著灌了鉛的腿上前,揖禮。
“這是荊室表妹,原宛平知縣容大人之女。”徐井鬆介紹道。
“浙江布政使司參政,抗倭名士,容伯瑀?”虞墨戈問。
沒有了醉酒的沙啞,他聲音幽沉清朗,尾音慵然上挑,勾著不經意的魅惑。容嫣理解三小姐方才的那句話了,“一個眼神,一句話,便能讓人深陷其中。”她當初陷過一次,如今不敢再抬頭了。
“是。”她淡淡應。“小女容嫣。”
“……容嫣。”
他不經意的重複,把容嫣驚得一顫。
那夜,他深入時曾問過她叫什麽,她噤口不言——
瞧著緊張的容嫣,徐井桐朗笑,打趣道:“三哥,你把容表姐嚇到了。”說著,拉他入座。
虞墨戈沒再說什麽,瞥了她一眼,隨井桐去了。
見也見過了,容嫣以身體不適為由告退,表姐知她這幾日勞累,囑咐幾句讓她回了。
容嫣看都沒看虞墨戈一眼,腳步不停地逃離,經過花園亭子,才鬆了口氣。坐下歇息,她抬手擦擦冷汗,手居然在抖。
她不是怕他,是那日羞愧讓她不敢看他,她不願再憶起那日。
她怎都沒想到他們會再聚,更沒想到他是英國公府的三少爺。還以為他隻是哪家的紈絝公子哥,貪歡玩樂而已。
也沒錯啊。他不就是個紈絝,不就是酒後貪歡嗎。三小姐方才怎說的?留戀聲色,放縱……他就這樣的人,那一夜對他而言應該是再尋常不過了,尋常到不值得一提。他不是也醉了嗎?許他也不記得了……
不用怕,他應該忘了。
容嫣自我安慰。稍稍緩了過來,卻又覺得好笑。
如此膽小,竟也敢做這種出格的事,既然做了,居然還怕成這樣。
她看著外麵的冰凍的池塘發怔,全然不知身後站了個人。
“小姐跑得還是那麽快啊!”
容嫣嚇得跳了起來,沒站穩,他忙握住她的手腕扶住了。分明是熱掌,偏就比那池塘的水還冰,容嫣整個人都凍住了。她抬頭看著他。
再遇後第一次對視——
這張臉依舊如雕刻般分明,俊美絕倫。他盯著自己的雙眸,沒了那日的輕佻,如遠山迷霧,看不清摸不透,卻掩不住透出的精光。
眸色變換,波瀾不驚。單是這一雙眼容嫣便明白三小姐所道的魅力來自於哪:你看他是雲淡風輕,但永遠猜不透他在想什麽。混跡煙火,卻不帶煙火氣。
正因如此,他的氣場是強大而冰冷的。這種神秘給人壓迫感,讓人覺得他無心,無情。
不知他怎會來這,生怕被人看到,容嫣慌張地四下環望收手道:“三少爺,男女授受不親。”
虞墨戈驀地笑了。
容嫣也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
授受不親,他們之間還存在這個詞嗎?
看著她堪比白雪的肌膚,從精致的臉頰一直紅到柔嫩的耳根、頸脖,最後延伸到他所能想象的地方,虞墨戈又笑了。
“沒想到能再見,可是巧。”
容嫣心驚,否認。“您,您認錯人了吧……”
“哦?你這是想賴賬,不賠我的玉佩了?”
“我都把鐲子留給您了!”她搶言辯解。見他得意佻笑,知道自己上當了,她怨怨低頭,小聲道:“那日是我喝醉了,您就當沒發生過吧,我在此謝過您了,告辭。”
說罷,頭也沒敢回便跑出了亭子。
虞墨戈沒追,看著她遠去的背影,笑容意味深長……
英國公府的莊園遍布北直隸,虞墨戈自從受挫後,便貪圖享樂,每每在京城轉夠了,便去莊園清靜些日子。不過從前年開始,他獨偏愛宛平。所以每次來,都會先和故友聚上一聚。
即便他不來,徐井鬆也會去請。
他來,容嫣如被禁足。
連後院花園都不敢去了,整日躲在客房,生怕二門一踏就會遇到他。不過虞墨戈那還算安寧,這幾日也無非是和徐井鬆飲酒下棋論詩畫而已。
她話說明白了,他應該不會再提。
想必他也一定知道自己的身份了,一個名門貴胄,何必與個棄婦浪費心思。
如是想,她心情舒暢很多。可還是有人讓她不安——
知道容嫣喜歡孩子,表姐常抱瀾姐兒去看她,偶爾瀾姐兒也會嚷著自己來看小姨。是日,乳母又抱她來了。陽光明媚,天氣甚好,容嫣便帶著她去後院花園玩耍曬陽。
小團子極喜歡這個溫柔的小姨,貼在她懷裏撒嬌,兩人玩得愜意,徐井桐突然出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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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表姐在陪小侄女呢。”他招呼一聲。
容嫣正抱著瀾姐兒,沒法起身,頜首微笑。然後——笑容逐漸消失。
這段日子,他隔三差五便會來瞧瞧,問問是否缺東少西。容嫣不願多想,但此舉確實不妥,即便是關心,也總該避嫌才是。
徐井桐靠近,半蹲含笑道:“瀾兒,到二叔這來,看二叔給你帶了什麽好東西?”
沒見到東西,瀾姐兒環著小姨的脖子不撒開,眨眼盯著他,等他拿出來。
徐井桐佯做不滿地撇了撇嘴。“有小姨就不和二叔好了?”說著,始料不及地伸手去容嫣懷裏抱孩子。
容嫣哪想到他會如此唐突,驚了一跳,想要放手又怕摔了孩子,下意識後仰。眼看便要摔坐地上,忽聞遠處一聲喚,徐井桐手臂頓住。
“我說到處找不到你,躲在這了。”
聲音清朗低沉。容嫣聽出是誰了,不由得心頭一緊。
虞墨戈慵然而道:“怎地?怕輸就跑嗎?”
徐井桐訕笑:“三哥太厲害了,你讓我兩子我也贏不過你,這棋下得還有什麽勁啊!還不及逗逗我家小侄女來得歡喜呢。”
虞墨戈下頜微揚,輕瞟了一眼容嫣和懷裏的孩子,又道:“再讓你三子。”說罷,轉身便走。見徐井桐沒跟上來,回眸瞥著他,淡淡地卻透著不容抗拒的淩厲,徐井桐隻得跟上了。
二人轉過拱門,容嫣下意識抬眸看了一眼,正對上了虞墨戈側容的目光——
那麽一瞬,他唇角微不可查地揚了揚……
入夜,容嫣難眠。
不管徐井桐是怎麽想的,不管是不是自己小人之心,她覺得不能再留了。況且還有他,碰上總是難免的。
第二日一早,她又去了容宅。
明明聽到房裏有動靜,偏就不開門。容嫣鍥而不舍,小廝終於開門了,嘻嘻笑道:“我家老爺不在,我做不了主,您等他回的吧。”說完,“咣”地一聲關上了房門。容嫣躲不及,夾到了指甲,有點疼。
真是有夠氣人了。本想和平解決,可他們偏不配合,她都已經妥協到願意幫他先找房子,可他還是不同意。
表姐勸過她,讓表姐夫和縣衙通通氣,這事也好解決。
可容嫣不同意,一來她不想落個仗勢欺人的名聲,畢竟日後要在這落腳;二來父親任知縣時聲望極高,她不想因此事影響他的名聲。
況且對方仗著這幾年做生意和權貴往來,全然不把她放在眼裏,若是果真生硬趕走,說不定他們能做出什麽來。
這事還得想策略……
容嫣捏著被夾的指尖沉思,不小心撞了人。
“走路都不看路嗎?”
熟悉的聲音,她抬頭,又是他。
“對不起。”她繞開,從他身側逃走,被他一隻手扯著胳膊拽了回來。
容嫣推開他,趕忙看看四周,還好人不多,隻有兩個牽著孩子買糖的人,沒注意到這。
她站在他麵前,不肯抬頭,他隻能看見她凍得發紅的鼻尖。他突然發現,她和別人站在一起的時候不覺得,為什麽站在自己麵前這麽小,小得他總想低頭湊近她。
“你就這麽想搬出去?”
大冬天,一股溫熱吹在耳邊,容嫣嚇了一跳,捏著耳珠躲了躲。一片紅暈從她指尖傳遞到耳垂,像水中的朱砂,霎時間把她肌膚都染紅了。襯著素白的鬥篷,極美。
瞧她緊張的模樣,虞墨戈笑了。“你不是怕我吧。”
容嫣表情僵住。
他懂了。
“你怕我什麽?是怕我說出咱們兩人的事,還是怕人知道你和你夫君其實……”
“虞少爺!”容嫣打斷他。
此刻,她臉已經紅得快滴出血了。
虞墨戈朗笑,皓齒整齊。他向來矜貴慵然,連笑都極高傲,從不露齒。原來曾在她身上留下無數咬痕的牙齒這麽好看,可為什麽這麽好看的人,偏就心地不純呢。
容嫣顰眉,神情鬱鬱。
虞墨戈微笑,輕緩道:“放心,我什麽都不會說的。”
容嫣長舒了口氣。“謝謝。”
“不用謝我。”他低頭回應,“我沒那麽好心。”
方被安撫的心登時又提了起來,她驚訝地看著他。
“既然我替你保守秘密了,那你是不是也該為我做些什麽?”
自己真是看得一點都沒錯,他就是個冷漠無情的人。這種冷漠和秦晏之不同,秦晏之的冷,是從心裏向外透著厭惡。而他的冷,是明明對你笑,你卻不知道他在想什麽,淡漠疏遠,永遠不會與你有真情相待的冷。
她沉了口氣,攥緊了拳頭,安奈道:“你想讓我做什麽?”
他笑了,貼在她耳邊。
“做我外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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