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薇藝沒有睜開雙眼。

    她腳下的土地並不是實質的，周邊的視野並沒有睜開雙眼時那麽清晰。中心視線中，她旋轉著角度，能看到不少東西，隻是視線的輪廓那兒全是一大片的模糊。

    就和照相機沒有完整成像一樣。

    是晚上。

    是外麵。

    周邊有人抽著煙罵罵咧咧的。她沒法看清那個人的臉，沒法認出那個人是誰。因為死者元厲，並沒有在這一刻看向那個人。現在的陸薇藝，就是“元厲”。

    天上極為黑，星星隻有零星的幾點，根本就沒有什麽觀賞性。

    旁邊那人在抽煙，一根接著一根。

    “他”也在抽煙，一根接著一根。

    這是一個荒蕪的小角落，攝像頭的死角，適合做很多並不適合處理的事情。

    有一盞路燈，燈光介於白光和黃光之中，勉強給了這兒有點光。這亮度還不如兩個人抽煙時煙頭閃的光。

    一個人走了過來，他的影子在燈光下拉得格外長，如夜間的怪物，能從影子的束縛裏逃脫出來，勒死在場的誰一樣。大晚上的這個場景，總是容易讓人產生一些惡意的幻想。

    “他”開口就是一句嘲諷：“跟著個瞎子，還想要活得像個玩意？”

    “總比不是玩意強點。”那人站在那兒，說著的話，配合著那張較為冷的年輕側臉，讓陸薇藝一眼就認出，這是章齊。

    兩人邊上那人又抽掉了一根煙，他打了火，火光一晃一晃的，在這種帶著微風的天氣裏，有著僅存的一點暖意。隻是他說出來的話一點都不暖。

    “給兄弟點錢消遣，就不打擾你過日子。”

    “他”看向了邊上這個人。

    這人竟是穿了深藍色的套頭衫，頭給罩起來了。就連那打著火的打火機，也隻照亮了他的下半張臉，根本看不到全臉。

    章齊很直白：“我沒錢。”

    他確實沒有多少錢。

    一個學曆不高的人，要吃飯要住宿要穿暖，還要努力買教材學習考大學，他隻能勉強讓收支平衡下來。他平時打工都沒有挑選那種高收益的忙活，都選擇著低收益的更彈性一點的工作。

    隻是這話放在麵前這兩人身上，就和假的一樣。

    一個以前和他們一起混的人，現在穿戴好的，人模狗樣站在他們麵前，怎麽也不像是一個沒有錢的。

    再說，章齊住的小區也不便宜。

    “元厲”嗬了一聲，將最後一口抽完，扔到了地上，用腳碾壓過去，踩滅了最後的火光。

    “他”走到了章齊麵前，和章齊對視著。

    章齊沒有一絲一毫的恐懼。

    而“他”動手了。

    一方先動手，章齊再動手，那邊是有了防衛的性質。隻是現在這個地方根本沒有攝像頭，沒有人知道到底是誰先動的手，沒有證據，隻能是全屏口述。

    章齊原本還以躲避為主，可誰料到邊上那人隨手就抄起了路上廢棄隨意放著的木條。

    木條對準章齊腦袋，死勁劈下。章齊快速躲過了木條，終於還是動手了。

    章齊以前便是個混混，打人專挑死角，下手極為狠辣。

    整個打鬥的過程不斷加速著，飛快進展著，畫麵的鏡頭不停晃動，夾雜著劇烈的疼痛感，讓現實裏的陸薇藝渾身冷汗，悶哼之後，是不住得抽氣和張著嘴從喉管裏冒出的哀痛聲。

    陸薇藝突如其來的異常讓賀黎一把握上了單瞎子的手杖，想要衝上前。除了他，還有旁邊的小警察，一樣想要衝過去。

    單瞎子低聲嗬著：“別過去。”

    小警察抿著唇握拳想要動手，這才抬起手，帶起的風已讓單瞎子本能後退了一步。

    旁邊的鄭雙成一把抱住了小警察：“別激動別激動，這不是沒動屍體。你打擾了他們，他們還要重來一趟。”

    賀黎簡直要暴起了，他抓著手杖收緊手的力道，用一種極為犀利冷冽的眼神看著單瞎子：“你明知道她會遭遇什麽。”

    可這人卻還是讓陸薇藝來了，陸薇藝還同意了。

    他還是促使陸薇藝同意的人。

    賀黎在這一刻竟是後悔的。

    被那樣駭人的眼神看著，單瞎子並不畏懼。他那雙沒有任何光，死一般寂靜的雙眼裏，沒有任何的情緒。隻是他本人是有情緒的，他抬著頭對賀黎說：“我比你認識她更久，我比你更熟悉她。”

    他骨頭裏透出的那股傲氣，一點沒被賀黎給壓下去。他們兩個都是極為自傲的人，在這一刻為了陸薇藝爭鋒相對，絲毫不準備為了對方留一點情麵。

    兩人抓著同一根手杖，同時用力，手上青筋都冒了出來。

    別說手上，腳上一樣在用力著，在僵持著。

    賀黎第一次知道這個看著柔弱的瞎子竟是有那麽大的力道。他即便是看不見的，整個人給出的姿態都是強勢的，不比任何一個正常人弱。

    而在那頭的陸薇藝，還在繼續作為“元厲”體驗著人生的最後一刻。

    拳拳到肉，“他”也打出了一拳又一拳，他都打到了實感的肉，可麵前的這個章齊，卻像是不會倒下的野狼，凶狠朝著他吐露出自己的獠牙。

    拳頭交錯的風聲，在這一刻清晰可以聽到。

    劇烈的喘息聲，呼出的熱氣在夜晚的室外，總是讓人覺得恐怖異常。當打到一直打到三個人都疲憊，木條折斷後一半落入到章齊手裏。

    他沒有拿著木條打人，隻是一腳踢中了“元厲”，讓他飛了出去。

    另外一個人在見到這一幕後，吞咽著口水，努力調整著自己的呼吸。他半踉蹌往後倒退了兩步，最後倚靠在牆邊上，嘴裏罵了一聲，手朝著口袋裏伸著。

    他打不過章齊，反倒是被章齊打中了不少地方。

    章齊見沒有必要再打下去，將手裏木條往邊上一扔：“元厲，你不想做人，那就沒人會把你當個人。”

    在場的兩個人都沒說話。

    章齊嘖了一聲，轉身走人。他的腳步比先前來時慢了不少，沉重了很多。

    “哐——”

    一個東西飛向了章齊，沒有打到人，落在了邊上的地上。在微弱的光照下，這東西竟還反了一點光亮。

    “你有病啊。”

    “元厲”罵起了同伴。

    章齊看到了那樣東西，頓了一下，沒有猶豫離開了現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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