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無言之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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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是看寧子漠的相貌,便可以遙想他的母親當年是如何美豔動人。可是她的毒蛇心腸卻恰恰與她的美貌相反,才會將寧子漠逼上絕路,變成如今喜怒無常的模樣。
譚素也終於明白,為何他對女人寵愛之後又棄如敝履。他就是想用這樣的方法,去撕開每個女人偽善的麵具,以此來尋求一種心理上的平衡。
相府的酒杯精致,喝上三口就見底。
譚素很安靜地聽著,替他滿上了酒,卻再也沒有替自己滿上。有些酒喝光了都品不出東西,有些酒隻喝一口就能感同身受。
“那個女人拋下我之後,做了一家富貴人的小妾。沒有明媒正娶,沒有八抬大轎,兩杯薄酒,就將她從側門娶進了門。曾經那麽風光,萬千寵愛集於一身的女人,到了最後也不過如此。”
他笑出了聲,撐著腦袋,目光瀲灩。
“我被她拋下之後,活得很艱難,也曾經去找過她一次。我不是想在她身上得到些什麽,隻是想去看看她拋棄我又能活出什麽名堂。可是她看到我的眼神,就像看一隻索命的鬼,醜態畢露。”
寧子漠猛地一飲而盡,將杯子重重地砸在桌子上,眼神中凝成了寒冰,“她給了我一支金釵,讓我滾,我滾了。隨後一大群官兵衝出來將我按在地上,押回了牢房,我沒有被審就直接判罪,罪名竟然是盜竊之罪。”
“哈哈哈……太好笑了。”他笑得上氣不接下氣,指著自己幹淨纖細的手,“你相信嗎?一個母親汙蔑自己的親生兒子盜竊之罪,要砍了我的雙手,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他的手修長而有力,是譚素見過最漂亮的手。它能寫下蒼勁秀麗的詩詞,也能寫下改變天下的奏折,他的雙手掌控著一切,誰能想到他當初竟是死裏逃生。
“最後是我跪在她麵前,求她,用最卑微的姿態去反反複複求她,用最惡毒的語言去發誓我不會說出這件事。她才像放過一隻螻蟻一般放過了我,我在她眼中看到自己,比狗都還不如。”
譚素覺得眼眶發熱,又不想被人察覺,隻能拚命地眨眼睛,安慰著他:“相爺別說了,都過去了。”
“素素。”他抓住了她的手,握在掌心裏反複把玩著,“這件事永遠都不會過去,永遠不會。”
“相爺你不要再說了。”譚素低下頭,擦了擦眼睛,顯然是被他的話所動容了。
“噓。”他輕輕握住她的手,示意她不要說話,“我還沒有說完,你會想知道後麵發生了什麽。”
“寧修娶進公主,也沒有落得什麽好下場。公主善妒,他府中妻妾死的死,瘋的瘋,但凡他寵幸過的女人,不是懷不上孩子,就是無故小產。而公主體弱,整整九年也未曾誕下子嗣,當寧修重病纏身的時候,他終於意識到了事情的真相。”
“公主不是善妒,而是不能讓他留有後代,公主不是體弱,而是早已喝藥絕育。他每日每夜在公主房間喝的湯藥,都加了慢性毒藥,漸漸蠶食他的身體,等他意識過來的時候,身體已經被掏空了。他心有不甘,於是費盡心思找到了我。”
“皇上要他死,要他絕後,卻萬萬沒有想到會有我的存在。寧修悉心教導我三年,一門心思將我培養成下一個寧修,為的就是毀滅大聶,毀滅皇族。”寧子漠像是說出了心裏最深的秘密,長舒了一口氣。
譚素捏緊了手指,猶豫了很久還是問出了一直想問的話:“相爺為何一定要聽寧修的?他既然已經……相爺大可按照自己的想法去活。”
“這重要嗎?”他盯著譚素,眉眼中仍舊是漫不經心,“反正我也不喜歡這天下,毀了又如何……”
譚素欲言又止,咬緊了自己的牙。她知道自己再問就要逾越了,強迫自己扯出笑臉,“相爺這麽做自然有這麽做的道理。”
寧子漠笑了起來,喝光杯裏的酒,“我知道你不會懂,或許你經曆過我所經曆的一切,你就會明白。”
譚素沉默著為他添酒,添到一半酒壺就空了,不知不覺寧子漠已經喝了這麽多酒。
寧子漠眼底染了醉意,通紅通紅的,不知是因為酒,還是因為往事。他端著酒杯,執意要喝完酒,也執意要說完他想說的話:“除了這件事,我還答應過寧修一件,在公布我的身份之前,我會先除掉那個女人。”
“你還記得嗎?那個女人當年挺著大肚子去找寧修的時候,寧修給過她兩個選擇。要麽生下孩子,她死,要麽打掉孩子滾,與相府再無瓜葛。她當年選擇了第二個,我替她選了第一個。”
他的目光陰冷,令人膽寒。譚素今天聽了太多的秘密,每一件都是足以要她性命的事情,寧子漠用這種方式將她徹底跟他綁在了一起,讓她不敢動彈。
“我找到了她,她日子過得還不錯,因為給那家人生了一個男孩,轉了正。雖然我的模樣大變,她還是一眼就認出了我,因為我和她年輕的時候長得太像了。”他眯起了眼睛,似乎在回憶,“娥眼,細眉,高鼻梁,連太陽穴的痣都是一樣的位置。”
“我第一次俯視著她,看著她戰戰兢兢地跪在下麵。人老了,頭發花了,皮膚黃了,十指粗糙,再也沒有當年的神韻,我還記得我當時跟她說的第一句話。”
“我問她,還釀桂花酒嗎?”
寧子漠嘴角的笑容漸漸擴大,眼底的冷意也凝成了冰,“她嚇得不敢說話,一直搖頭,說自己已經很多年沒有釀過酒了。我問她,還記得那次我偷喝她的桂花酒,她都罵了什麽嗎?她一直搖頭,說她不記得了。”
“她不記得,我卻記得清清楚楚。她當時一巴掌揮在我臉上,提住我的衣領,把我扔出去,然後說:小雜種,你也配喝我釀的酒?”
壇子裏的酒蕩起了絲絲漣漪,就如同譚素的心。她把裝滿酒的酒壺擱在桌子上,竹盅放回酒壇子裏。
“我問她,我現在還配不配?她哭哭啼啼地求饒,再也不敢正眼看著我。那般低下的模樣,太過於低賤,我都沒心思再跟她多說一句話。我遵從寧修的遺願,絲毫沒有手軟,帶去的人將他們府裏上上下下一百多人全部斃命,一把火燒得幹幹淨淨。”他停下喝了一口酒,又繼續說,“也沒全燒,我把她的寶貝兒子帶出來了,我要讓她的兒子也成為最下賤的人,讓她死不瞑目。”
譚素的手指抖了一下,強行握在一起。
“她死了之後,我去過一趟她以前的青樓,後院的桂花樹已經長得很高了,滿樹花香,和小時候的味道一樣。我把桂花全部摘下來,帶回去,自己做了桂花酒。我沒有做過這種東西,隻在記憶裏依稀記得她是怎麽做的,可是我做的很糟糕,半點沒有記憶中的味道。”j3k5bl1gfwhvzeeinsofvcxk59m4qvzjsopcaamffdwzkxd6wxbcyffalk5jumla==
寧子漠終於停下了,他雙手捧著酒杯,就像一個做了錯事得不到寵愛的小孩子,又孤獨又迷茫,“一把桂花,兩斤清酒,我做的不對嗎?為什麽是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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