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苦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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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朦朧的燈光在兩人之間搖曳,顯得曖昧不明,若不是窗外吹來的冷風,譚素感覺自己真的要入了寧子漠的魔障了。

    “我睡不著覺。”寧子漠把酒壇子放在桌子上,沉甸甸的一壇,狹長的眼睛盯著酒封就走了神,“每年的這幾天我都睡不好覺,一入夜就冷得很,半夢半醒,做什麽事都覺得有心無力。”

    譚素小心揣度:“相爺是有心事?”

    “心事?”寧子漠笑著搖頭,對這個詞不以為意,骨節分明的手指帶著與之不符的狠勁,用力撕開封印,“不是心事,是心病啊……”

    酒的香味彌漫出來,有一股桂花的味道,清清淺淺,這味道倒是比那些名貴的酒聞著還親切些。譚素跟著寧子漠這幾個月,喝了不少好酒,就連鼻子都跟著養叼了,冷不丁聞到這普普通通的味道,還真有些意外。

    “相爺怎麽喝起桂花酒了?”

    寧子漠仔仔細細地撕開封印,把竹盅伸進去,舀一滿盅,灌進精致的酒壺裏。他的雙手平日裏十指不沾陽春水,做這些的時候卻不急不躁,一滴都沒有灑出來。

    “每年都會喝。”

    他停了一下,又接著說:“這桂花酒是我親手釀的,酒窖裏存著很多呢。”他提起酒壺,滿了兩杯,一絲不苟的模樣。

    “相爺還會釀酒?”譚素好奇地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味道清清淡淡的,還有輕微的澀意,並不是很好喝。

    寧子漠也跟著喝了一口,頓時眯起了眼睛,有種模糊的傷感。那酒的味道似乎難以下咽,他皺著眉頭把它咽下去,喉嚨苦得發澀,“就是這個味道,怎麽也忘不了。”

    譚素突然愣住了,她嗅了嗅酒杯,並不覺得有什麽特別。

    那酒的味道算不上好喝,甚至可以用難以下咽來形容。可是寧子漠卻仿佛自虐一般,將整杯酒都倒入口中。明明澀到舌頭發苦,也會強行咽下去,似乎他想品的,正是這酒中的苦和澀。

    寧子漠都喝光了杯中的酒,譚素可不敢不喝。她跟著抿了一小口,澀得眯起了眼睛,咽下去,喉嚨都還殘留著苦味,“相爺,這酒怎麽是苦的?”

    他笑了起來,又給滿上一杯,“傻素素,這說明我釀得不夠好啊。”

    譚素不解,“相爺這般身份,要什麽沒有?何苦要親自釀這酒呢。”

    寧子漠聽了她的話,沉默了一會兒,似乎是懷念著什麽,“可是想喝一口小小的桂花酒,卻怎麽也做不到。”

    譚素就當聽了個笑話,“相爺說笑了。”

    寧子漠當真就大笑了起來,視線落在酒壇上,笑意凝成了冷意,冷徹骸骨,“你還記得我上次跟你說的那件事嗎?關於那個女人的事。”

    譚素冷不丁打了個寒戰,精神為之一振,勉強扯著笑:“當然記得。”

    寧子漠捏著手裏的茶杯,細細摩挲,像對待情人那般溫柔,目光又冷得像看著仇人般狠冽,“那個女人有一雙巧手,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尤其釀酒是為一絕。我記得院子裏就有一株桂花樹,她釀的桂花酒,千金難求,我曾偷喝一口,被她打得耳朵都差點失聰。”

    譚素知道他說的是誰,所以才會這般惶恐,這件事他不願意別人知道,卻唯獨說給自己聽,換了誰都會惶恐。

    寧子漠仿佛陷入回憶當中,不可自拔,輕聲呢喃:“她有一雙淚眼,娥眉,哭起來梨花帶雨,我見猶憐。上門客戶絡繹不絕,她霸占著頭牌的位置風光無限,可她不夠聰明,選擇生下了我。”

    譚素萬萬沒有想到,身份尊貴無比的寧子漠,他的母後竟然是一名妓子!她聽得渾身冰冷,耳朵都有一瞬間的失聰,潛意識裏害怕即將聽到的秘密。

    “她知道那夜的恩客,是個有權有勢的官員,光憑他一擲千金,就知道定能帶給她榮華富貴。所以她那天事後沒有喝藥,隻盼著能母憑子貴,當上貴夫人。”他盯著酒杯,仿佛在說別人家的事情,冷靜得可怕,“上天確實是寵愛她的,讓她懷上了孩子。她挺著大肚子去找那個男人,卻發現那人的身份比她想象的尊貴太多太多了,她又喜又怕,鋌而走險說出事實。”

    “那個男人就是寧修,一個完美主義到變態的男人。他絕不允許一個妓女做他孩子的母親,所以給了她兩個選擇:要麽把孩子生下來,她去死,要麽把肚子裏的孩子打了,這輩子與相府都沒有任何關係。”寧子漠嗤笑了一聲,卻又有幾分痛快的情緒在當中,幾乎變態的執拗,“那個女人嚇傻了,她連夜從相府跑出去,摔了一跤,小產了,可偏偏我命大,沒有死。”

    火光照在他臉上,刻畫出堅毅的輪廓,卻又美得不可思議,他帶著笑的嘴角就像含著劇毒,誘人沉淪。

    “我活了下來,並且是個男孩,她覺得是上天給她的一次機會。她將我養著,幻想著有一天寧修會把她接回去,妄想做一隻一飛衝天的鳳凰。可是她生下我之後皮膚開始暗黃,臉上長了斑,身材漸漸變樣,她從頭牌的位置一下子跌到穀底。”

    “那時候我總覺得她柔弱的外表下,藏著的是一顆劇毒的心,她隱忍不發,隻是為了有一天能把那些人全部踩在腳底下。她每天在我麵前咒罵那些人,用最毒的語言,也每天幻想著能飛黃騰達,將來如何富貴滔天。可隨著時間一點點逝去,她被折磨得發瘋,整天打罵我出氣。我因為偷喝了一口她釀的桂花酒,就被她狠狠打了一巴掌,鎖在黑屋子裏,兩三天不給飯吃。”

    寧子漠說到這裏微笑了起來,眯起眼睛舔了舔幹澀的唇,“那個桂花酒的味道至今想起來都很懷念呢,剛開始是天堂,隨後是地獄。”

    譚素的心突然抽痛了一下,毫無預兆。她埋頭喝了一口桂花酒,那股澀味更重了,吞下去很久之後都還能嚐到苦味。她突然明白他每年喝這桂花酒,便是為了讓自己記住那種苦痛,永生不忘。

    “我長到七歲,身上逐漸有了寧修的神韻。她那天突然意識到這一點,抱著我跋山涉水來到都城,想見一見寧修。那時候寧修正娶了公主,風光得意,正眼都沒瞧她一下,直接讓人轟出去。”寧子漠像是想到了什麽,笑容變得有幾分詭異,“不過那時候的寧修也沒有意識到,他娶進公主的那一刻,就注定了此生隻能有我一個兒子。”

    寧子漠的眼神冷若寒冰,酒杯被捏得作響,“那個女人終於絕望,從她的白日夢中清醒過來,她一直看著我,終於明白自己犯下了怎樣的錯。她不能殺死我,也擺脫不了我,隻能在地獄裏徘徊,所以她做了一個很可怕的決定。那就是拋棄我,將七歲的我,拋棄在荒郊野嶺之上,獨自離開……”

    譚素小心翼翼地看著他,不忍心再聽下去,“相爺……”j3k5bl1gfwhvzeeinsofvcxk59m4qvzjsopcaamffdwzkxd6wxbcyffalk5jumla==

    “怎麽了。”他撐著腦袋衝她笑,火光映在他的眸中,總覺得有種濕漉漉的單薄,“你不要打斷我,我還有好多話想說呢,憋得心裏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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