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座瓊英殿或許是這座王宮中最高的建築了，四麵的門窗仍然完好，隻是以往糊製的窗紗經不起歲月的洗禮變得蕩然無存。微風輕輕吹過，帶著嗚咽，仿佛是有人在外麵哭泣一般。午後的陽光從西麵的窗欞斜照進來，打在空中彌漫的灰塵之上，形成道道金黃色的光柱，映射得整座大殿明亮異常。

    “有人嗎？”二少奶奶像個興奮的孩子似的，大聲地詢問著。聲音與空氣發生震蕩，一些灰塵從大殿的穹頂上撲撲地飄落下來，被陽光一照，好像飄落的雪花。

    與二少奶奶的東張西望及惡作劇不同，張慕癩關注的首先是地麵。整個大殿的地麵都是用幾種彩色的細碎的石子兒鋪就，用它們天然的色彩和曲線堆砌出一隻巨大鳥兒的圖案。雖然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人在現實生活中見到過這種鳥兒，可張慕癩骨子裏的傳承和記憶告訴他，這個一身繽紛羽毛，拖著長長尾羽，周身浮現一圈金黃火焰的鳥兒，名字就叫鳳凰。

    地麵上密布著淺淺一層灰塵，仿佛給整個圖案蒙上一層紗，朦朦朧朧的看得不是很清晰。不過這樣總算讓張慕癩放下心來，除了自己和二少奶奶剛剛進來時踩的兩行腳印之外，再無外人。

    大殿很空曠，在北側的中央位置，一個巨大的王座擺放在那裏，木製座椅上雕刻著依舊清晰可見盤龍飛鳳的花紋。一個錦塌安放其上，保存得十分完好。王座後麵是一個寬大的屏風，上麵繡著百鳥朝鳳的圖案。二少奶奶想是覺得這把座椅氣勢非凡，輕快的腳步在地麵上留下兩行淺淺印記，整個人邁上兩層台階之後，迫不及待地坐了上去。身下的錦塌騰起一片灰塵，好像彌漫的煙霧，把她的模樣變得朦朧起來。在那一瞬間，張慕癩恍惚看見一個頭戴鳳冠、麵目威嚴的女子端坐在那裏，正在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看。

    “我靠！什麽情況？”張慕癩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重又看去，卻是二少奶奶在那裏板著臉，裝模作樣地在說著什麽。“雲蘿，你剛剛說了什麽？”

    二少奶奶白了張慕癩一眼，沒有回答他。其實剛剛她坐上這把椅子之後，看見大殿中間站著的俊俏可人的張大當家，鬼使神差地問了一句：“禦弟哥哥，可願做本王的夫婿？”隻是見張慕癩沒搭茬，以為他不願意回答這個問題，因而白了他一眼。等到她起身的時候忽然悚然一驚，“我為什麽要叫他禦弟，怎麽又成了哥哥？怎麽不叫張大當家，或者幹脆就叫閻王爺呢？”

    見張慕癩已經上了王座的台階，向著屏風之後走去，二少奶奶生怕他把自己落在這空曠得有些嚇人的大殿，連忙跟了過去，把剛剛那個疑問又轉瞬間拋在腦後，不再考慮所謂的稱呼問題。

    空曠的大殿暫時又恢複了寧靜，隻有一些微風從大殿的角落裏慢慢旋起，打著旋兒在地麵滾動著，很快就將兩個人留下的足跡掩蓋掉，仿佛從未有人踏足過這裏。

    張慕癩完全不知道身後那座大殿發生的事情，而是和二少奶奶穿過大殿，沿著後麵的一條寬闊的石板路繼續向下一座大殿進發。

    “鳳棲宮，好怪的名字？怎麽不是什麽大明宮、慈寧宮呢？”張慕癩自言自語，腳步卻絲毫沒有停頓，很快就和二少奶奶推開殿門走了進去。

    如果說剛才那座瓊英殿是議事大殿的話，那麽這座鳳棲宮則明顯是寢宮。從家具的擺放以及各種陳設來看，還是一位女主人所在的寢宮，包括床榻上麵仍舊散落的繡花錦被，還有地麵上胡亂擺放的兩隻繡花的鞋子。隻是張慕癩在伸手想要拿起鞋子的時候，手指微微用力，整隻鞋子砰然化成了飛灰，簌簌掉落在地麵，再也看不出曾經的模樣。

    “唉，可惜了！”二少奶奶歎息道，“這麽漂亮的繡花鞋，我還是第一次見，要是能帶回去照著樣子原樣做出來就好嘍！”

    張慕癩訕笑道：“不好意思，手重了些。不過那還有一隻，你盡可以慢慢研究。隻要不拿手去觸碰，應該可以沒事。相信憑雲蘿的心靈手巧，即便是原樣做出來，也是小事兒一樁的吧！”

    “就你會說話，嘴巴真甜！”二少奶奶風情萬種地看了他一眼，果然蹲下了身子，仔細地研究起地上那隻僅存的鞋子來。

    張慕癩眼珠一轉，慢慢走到寬大的床榻前，先是用手試了試整座床的結實程度，發現這木質的家具依然保存完好，完全可以承受自己的重量。而且上麵的錦被不知道為什麽並沒有像地上的繡花鞋一樣成為飛灰，而是和當初初製一樣柔軟舒適，就好像剛剛女主人從上麵起來一樣，鼻翼間仿佛能嗅到清新淡雅的香氣。

    連日的尋路，緊繃的神經，即使是張慕癩這樣的體質也早就吃不消了。其他人隻要跟在他後麵就好，不用費心。他還要在腦海裏不停地推演，每一個小細節都要照顧到，生怕自己將正確的道路給錯過，那就會南轅北轍，越走越遠，後果不堪設想。所以勞心勞力之下，突然有了這麽一個放鬆的機會，讓原本意誌堅定的張慕癩立刻鬆懈下來，隻是來得及把鞋子脫掉，身上的家夥摘下來放到一旁的腳凳上，整個人便已經爬了上去，順手拽過被子蓋在身上。嘴裏嘟囔著交代二少奶奶：“雲蘿，我有點困，也累壞了，讓我歇一會兒，就一小會兒……”

    二少奶奶隨口應了一聲，又研究起她看中的繡鞋。等到她直起腰，再看向床榻上的張慕癩時，已經可以聽見他輕微的鼾聲。二少奶奶心疼地上前替他掖了一下被子，輕輕退出大殿，關上殿門，向著從瓊英殿方向過來的秋生等人做了一個禁聲的動作。

    “你們的大當家累壞了，就讓他在裏麵休息一下，誰也不要去打擾他。我也去通知商隊的人，盡量不要發出大的響動。”

    秋生走到大殿門口，從透開的窗欞望去，果然見師長合衣躺在床上，耳邊能夠聽到他發出的鼾聲，這才放下心，對二少奶奶點點頭，留下張殿元和另外一個戰士守在這裏，自己則走下台階，去安排九縱的人馬。

    外麵的喧鬧也好，安靜也罷，此時都與張慕癩無關。連日騎在馬上，突然換了一個平坦舒適的環境，嗅著穿越時空傳遞過來的香氣，遙想著當年女兒國的繁華盛景，不多時便已經安然入夢。

    日上三竿，紅燭淚消，一個慵懶的美人從春睡中醒來，伸著長長的懶腰，慢慢從床上坐起。

    “陛下醒了，快去伺候陛下起床梳洗。”一陣淩亂的腳步聲響起，隨即紗帳被輕輕拉開，露出裏麵還在打著哈欠的美女，身著雪白色的瀆衣，領口處有些敞開，露出大片雪白肌膚，以及高高的隆起。

    “幾時了？”美人從床上下來，自然有宮女為她穿好了繡花鞋子。看著窗外明媚的陽光，她不禁愕然問道。

    “回陛下的話，已經是辰時了！”一個女官模樣的人侍立在一旁，恭恭敬敬地回答道。

    “什麽？都這個時候了，為什麽不早早叫我起來上朝？難道是想讓我做亡國之君不成？”本打算坐下來讓宮女為她梳妝打扮的美人頓時又從繡春凳上站了起來，臉上隱現怒容。

    一旁的十來個宮女都被嚇的拜伏於地，那個女官也不例外，隻是跪在地上仍然揚起頭來說道：“陛下，您怎麽忘了，今天是朔望之日，依例是要停止朝會，讓臣子們休息的！”

    “哦，是了，昨夜多飲了幾杯葡萄美酒，以至於忘了今天是什麽日子，是我錯怪你等，都起來吧！”美人重新坐下，從剛剛那個英氣畢露的王上，又恢複成一個千嬌百媚的女人。一旁的宮女們這才戰戰兢兢地起身，上來重新侍候女王梳洗打扮。

    “今天有什麽行程安排沒有？”看著銅鏡當中逐漸變得齊整的自己，美人滿意地點點頭，隨口問道。

    “陛下，今日您已經和驃騎大將軍約好，要一同出城踏青賞花。按照您現在的速度，還有一個時辰可以用來吃飯，然後就到了你們約定的時間了。”這個女官的記性不錯，張口就來，條理清晰，語聲清脆，顯然是受過嚴格的訓練。

    “怎麽又是驃騎大將軍？難道她整天沒什麽事兒不成？能不能換一個？”美人聽到驃騎大將軍這個名字，忍不住輕輕蹙了一下峨眉，一臉無奈地詢問。

    旁邊那個女官一聽，惶恐地跪伏在地上，勸說道：“陛下不可，驃騎大將軍乃國之重臣，對外作戰勇猛，護佑我女兒國的安全。既是先王在世時托孤的肱骨之臣，更是向來與陛下親近，理應多多交好，用心勉勵才是。更何況您已經早早便同意一同去踏青賞花，人不可無信，君王更是金口玉言，豈能兒戲？還請陛下三思，不要輕易開口說這類話語。”

    “哎，我隻是隨口說說，當不得真，一切就按原來的計劃安排就是。我以後也會注意，不會再輕易開口亂說了，起來吧！”

    “陛下知錯就改，善莫大焉！”地下那個女官爬起來，還不忘了小小地拍了一記馬屁，讓女王聞之一笑。果然能做國王的近臣，就沒有一個是善茬子。

    美人梳洗打扮之後，又成了一個儀表端莊，威嚴英明的君王。等女王用罷可口的飯菜，羽林軍已經準備妥當，專供女王乘坐的禦輦也靜靜地等在那裏。一個騎在戰馬之上，素白長袍，不怒自威的女將軍看見女王從禦道上行來，連忙滾身下馬，拱手侍立在禦道上。“參見陛下，願女王陛下千秋萬載，永駐芳顏！”

    女王一聽笑道：“嫣支將軍，你怎麽也學她們說這種話？人生不過百年，芳顏易老，韶華易逝，這才是千古不變的道理。我隻求能夠看到女兒國風調雨順，百姓安居樂業，無災無病，便已經知足了！至於千秋萬載之後，世人還記不記得我女兒國，那就不是我等現在考慮的問題。”

    “是，陛下說的有理。勸君莫惜金縷衣，勸君惜取少年時，有花堪折直需折，莫待無花空折枝！所以能夠陪伴陛下踏青賞花，也是我嫣支玉靜當下最大的樂趣，請陛下上禦輦，我將親自替陛下護衛！”

    “豈敢豈敢，嫣支將軍，您是國之重臣，怎能讓您做這等事情，還是一同上來乘坐禦輦，順便陪我聊聊天！”

    “多謝陛下關愛，臣遵旨！”嫣支玉靜攙扶女王上了禦輦，兩個人一同端坐其上。女官吆喝了一聲，龐大的車馬隊伍緩緩出了王宮，向城門進發。（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