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瓊英殿燈火輝煌，亮如白晝。巨大的牛油蠟燭點起，映照在各個麵色凝重的大臣們臉上。坐在大殿王座之上的女王更是焦急萬分，身下的這把座椅似乎也變得滾燙，有些坐不住的感覺。至於大臣們則在大殿之內三五成群地議論紛紛，大家都期盼著四下裏勘察的士兵能帶回好的消息。

    這一場巨變，是諸位大臣們始料不及的。原本大家都得了消息，今晚驃騎大將軍要與女王陛下兵戎相見。實際上女兒國曆史上不是沒有人起兵反叛過，可是整個國家就那麽些人，抬頭不見低頭見的，打是打不起來，頂天是看誰實力更雄厚些，開出的條件足，那麽大家自然是順風倒。

    不過這次驃騎大將軍打著清君側的名義，實際上就是想要個攝政王的名分。在這些大臣們看來，女王陛下如果識大體，便給她就是。反正除了羽林軍之外，全國的兵力都集中在嫣支將軍手上，跟事實上的攝政王也沒什麽區別。她若是想要，拿去好了。

    王宮大臣們在家都沒睡覺，就等著這邊分出勝負，好決定明日早朝說些什麽，倒向哪一邊。哪知道突然得到消息，兩方都偃旗息鼓，不打了。再一追問具體原因，原來是王城號稱永不枯竭的水源地出了問題。大臣們紛紛慌了神，也顧不得半夜不半夜的，不約而同地來到瓊英殿，表示要共赴國難。

    然而每一個勘察士兵帶回的消息都是無一例外的壞消息，讓大家不安的心不斷向下沉。目前整個城池內部八十多口水井已經全部幹枯，隻有個別儲水的池子裏麵還有一些存水。眼下大家都把希望放在了出城查看的士兵身上。

    可是沒過多久，打著火把，快馬加鞭跑回來的士兵帶回的依舊是令人絕望的消息，“城東十裏子母河源頭清泉山泉眼幹涸，整個子母河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消退。估計到天亮之後，子母河便會徹底斷流。”

    嫣支玉靜看著王座上的女王，憤恨地說道：“都怨我們的女王陛下，偏要和什麽妖僧成親，還偷偷將妖僧放跑。這下好了，惹得天怒人怨，上天降下災禍，讓整個女兒國的水源斷絕，我們的女王陛下難道不應該給我們大家一個交代麽？”

    能夠坐上女王的寶座，蕭雲蘿也不是任由她往自家頭上扣汙水之人，當即針鋒相對地說道：“孰是孰非，自有公論，不是你說誰有錯就有錯的。事實上，若不是你起兵作亂，違背三綱五常，老天又豈能如此對待我西梁女兒國？”

    頓了一頓，女王陛下又說道：“嫣支將軍，你心裏究竟是怎麽打算，大家都很清楚，如今我便遂了你的心願，封你為女兒國攝政王，不知你可願意？”

    嫣支玉靜當場就給女王陛下一個大大的白眼，脫口而出道：“臣不敢，臣若是受了這名號，便會坐實臣起兵隻為私利，非是為了國家，恕臣不能答應！”其實嫣支玉靜是不想接手這個爛攤子，明眼人都清楚水源斷絕對一個城市意味著什麽。人可以兩三天不吃飯，但是不可以不喝水。沒有了充足的水源，整座城市便會被廢棄掉，畢竟人最基本的要求就是活著，連吃水都保證不了，生活成了問題，不跑，難道留下來等著渴死麽？

    確認水源無法恢複之後，女王陛下放開了消息封鎖，將這個不幸的事實告知整個女兒國的子民。她在詔書中語氣哀婉地說道：“祖輩基業，毀於一旦，不孝之女，愧下九泉。然生為民之所大願，離鄉背井，情非得已。望凡我子民，同心協力，相互扶持，共謀生計。前路漫漫，顛沛流離，惟願蒼天，憐民多艱，護佑爾等，重建家園！”

    長長的逃難隊伍一眼望不到邊，從城市的四門魚貫而出。無論是青壯孱弱，還是富貴貧賤，全部被迫舍棄了自己的家園。她們把自己能夠帶走的一切都隨身攜帶，集體踏上了漫漫流浪的征途。每個人在走出城門之後，都是徐徐回望，嚎啕大哭，又擦幹眼淚，繼續上路。

    嫣支玉靜是最後一個走的，她回頭看著送別的女王，忍不住問道：“陛下，您真的不打算和我們走麽？要知道缺乏水源，留下來就是死路一條啊！”

    女王一臉堅毅地說道：“我生於斯，長於斯，自小到大沒有離開過這裏。這是我祖上一代一代傳下來的基業，如今即將在我的手上終結。我雖然無力拯救它，可我還有和它一起從容赴死的勇氣。嫣支將軍，你對我的一番好意我心領了，這些逃難的子民，還需要你在路上多多護持，早日找到去處，你就功德無量，也算是為我西梁女兒國做了最後一點貢獻。時候不早，你也盡早上路吧！本身城內剩餘的飲水就不多，你分得那部分數量又最少，還是抓緊時間走吧，願你早日帶領她們找到水草豐美之地，延續我女兒國的國祚。”

    看著最後離開的嫣支玉靜，女王有些傷感地回頭說道：“天下無不散之筵席，人生有未盡之緣分。你們幾個既然都不肯走，那就是表明咱們還有相處的緣分。這樣也好，等到黃泉路上一起做個伴，免得大家孤單！”

    女官和侍衛長等幾個留下的人一起大笑，那歡快的模樣絲毫看不出是要一同赴死，反而像是要一起郊遊一般，跟在女王的身後，向王宮方向走去。整個空曠的大街隻這幾個人慢慢地向前走著，黃昏的太陽斜照在她們的身上，給每個人都鍍上了一層金邊，是那樣的耀眼，可惜無人欣賞，隻有路旁因失去水分滋養而枯黃的樹葉，在她們的身後掉落一地。

    王宮裏最後一點儲水已經吃盡，女王躺在寢宮的大床上，一動也不想動。她讓女官將那天穿過的新娘子衣服替自己換上，便擺手讓她們幾個出了鳳棲宮，把門關好。

    靜靜地躺了很久，想了很多很多的人和事情，女王陛下意識都有些不清醒，隻是偶爾嘴角蠕動著，吐出“禦弟哥哥”四個字來。

    鳳棲宮內空間慢慢波動，那是微風吹過湖麵，蕩漾起細碎的波紋。是浪花輕拍著涯岸，發出有節奏的旋律。這一時刻的鳳棲宮，受著不知名存在的撥弄，又似乎是在時空的迷霧之中穿梭了好久，慢慢開始清晰起來。

    女王陛下慢慢從昏迷的狀態下醒來，看了看昏黑的環境，忍不住皺了皺眉，奇怪宮女怎麽不按時掌燈，難道忘了自己有些怕黑麽？隻是沒過多久，她便徹底清醒，想起了女兒國的變亂，想起了自己是獨自一人躺在鳳棲宮的大床上，穿了自己最喜愛的新婚禮服等著上天的召喚。

    “我是死了，還是活著？”她用力掐了掐自己大腿，感覺有些疼。“原來我還沒有死，還是在自家的寢宮。身下柔軟的感覺還是自己睡慣的被褥。隻是旁邊好像多了什麽？”

    女王側過身，仔細地看了看，黑黑的一團，看不清楚。恍然覺得是一個人睡在自己的身邊，嘴裏發出一陣輕微的呼吸聲。“難道是女官不聽自己的勸告，偷偷爬上床來陪著我一同赴死麽？不對，這身影形狀頗大，氣息渾厚，聞之欲醉，感覺身子發軟，非常熟悉。就好像，是那一天有人為自己佩戴玫瑰花時聞到的味道。”

    “禦弟哥哥，是你麽？是你回來陪我了麽？”女王強忍住自己的激動心情，慢慢伸出手過去撫摸身邊這人的寬厚胸膛，棱角分明的臉頰，有些柔順的短發。“是禦弟哥哥，這麽短的頭發，隻有出家人才會這麽短。想必是走了好遠好遠的旅途，來不及剃發的緣故吧！”

    “禦弟哥哥，你終於肯做雲蘿的夫婿了麽？”女王一邊流著喜悅的眼淚，一邊喃喃地問道。

    “雲蘿，別鬧。我願意，隻要你不嫌棄我！”那人睡得正香，夢得正長，聽到這有些熟悉的話語，似乎想起了某個場景，有人也曾這麽問過自己。隻是當時沒在意，因而忘了回答。這會兒又聽見這句話，嘴裏下意識地回應道，伸手將這人摟在懷裏，重又沉沉睡去。

    女王被這臂膀摟住，身子猛然一僵，動也不敢動，隻是將身子緊緊貼近他，閉上眼睛，嗅著讓人迷醉的氣息，放下多日裏沉重的心事，坦然睡去。

    張慕癩睡到後半夜，有些清醒，覺得懷中多了一人，吐氣如蘭，像八爪魚似的纏住自己。朦朧中看去，卻是二少奶奶的模樣。難為她這麽晚了還偷偷跑過來看自己，想必是秋生將她放進來的。昨晚自己太過勞累，居然沒有發覺，這對習武之人簡直是不可想象。估計是疲憊加上太過放心秋生的緣故吧！隻是這二少奶奶一身衣物都沒脫，睡著會很累！

    “雲蘿，我來幫你把衣服脫了再睡吧？”

    “嗯”一陣羞怯的聲音回答，有氣無力的樣子。

    張慕癩便以為她是心裏肯了，隻是有些撒嬌而已，便開始為她解衣。這衣物也不知雲蘿怎麽穿上的，反正解開的時候甚是繁瑣。好在經過張慕癩的不懈努力以及雲蘿的百般配合，總算徹底將渾身衣物除去。摸著雲蘿有些發燙的身子，張慕癩既有些情動，又有些好笑。這二少奶奶經曆過幾次風雨，還像初經人事的小姑娘似的。不過這也正是她讓人喜愛之處。

    張慕癩將大被展開，將二人蒙住，大吼一聲“雲蘿，我來了！”，便重又與她糾纏到一處，兩個人展開了一場新的戰鬥。

    也不知道要了幾次，總之這幾次的雲蘿表現得既像是第一次毫無經驗，又像是千年未逢雨露滋潤般，要的異常強烈。最後兩個人總算是不約而同地攀上快樂的頂峰，重又疲憊不堪地睡去。

    霧氣越發的重了，把整個鳳棲宮全部籠罩其中。天空中甚至下起淅淅瀝瀝的雨來，隻圍著鳳棲宮而下，仿佛是不忍離別的眼淚。時間的海浪又開始拍打起來，讓一團虛影與真實的鳳棲宮慢慢分離。隨著虛影一同離開的，還有那個躺在床上熟睡的少婦。她的發鬢散亂，臉色蒼白，緊閉的雙眼上睫毛一下一下地扇動著，好似要睜眼醒來，可是受這不知名旋律的影響，始終未曾睜開眼睛，雙手下意識地抱住張慕癩，卻好似抱不住空氣一般，慢慢從他的身上抽離。

    虛空之中的鳳棲宮已經懸在了半空中，即便是虛影也開始變淡，出現了波紋一樣的蕩漾。“不……！”女王陛下就在這時睜開了雙眼，透過迷霧看見了那個熟睡中的男人，也看到了整座被巨大沙丘圍起來破敗不堪的女兒國的廢墟。

    “原來千百年之後，我女兒國已經成了這個樣子！原來無數個輪回之後，禦弟哥哥終於又來看我！”女王看著這熟悉又陌生的一切，迅速遠離自己，嘴裏喃喃自語，深深凝望了床上的禦弟哥哥一眼，暗自下定了決心。

    “哎……”一聲歎息突兀地出現在女王的腦海中，一段不知名的訊息也被深深烙印進來，讓女王蒼白的臉色有了一絲生氣。她的虛影從床上爬起，向著半空中連連叩首，隨後整個鳳棲宮徹底遁入時空，消失的無影無蹤！

    張慕癩的識海深處，麵色有些蒼白的道人捋了捋胡須，露出欣慰的笑容。“即便是耗費了一些元氣，能讓這女娃子與這小徒弟終有相見的時刻，卻也是值得！”

    一夜亂七八糟的夢境讓張慕癩很晚才起來，看見錦被上扔的到處都是大紅喜服，這才想起昨夜的荒唐。左右巡視了一圈，沒發現二少奶奶的身影，不禁有些奇怪，難道昨夜她竟是備了兩套衣服麽？留下一套，穿走一套？不過這套大紅喜服樣式古老，色澤豔麗，質地考究，明顯不是尋常貨色，倒也舍得扔在這兒，果真是有錢人啊！（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