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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韋茂名道:“這個決議,表麵上看,是合理的。但是,如果我們這麽做了,就會把那些現在還處於中立的地主、開明鄉紳全部都推向國民黨那一邊去。我們在湘南或許會因此變得非常的順利。注意,這是或許!但是,下一步,我們到湘北、到廣西、到江西、到全國各地,在那些地方,我們的革命就將遇到前所未有的困難。我們難道就是為了在湘南進行革命?不!我們革命的目的是解放全中華國!”
韋茂名頓了頓,看了看下麵的反應,看到眾人都在聚精會神的聽自己發言,不覺有些欣慰,接著道:“至於‘變有產者為無產者,從而帶動他們起來革命’。這更是錯誤的!這犯了主觀主義、本位主義的錯誤!光是一廂情願的認為,簡單的把有產者變成了無產者,就能讓他們投入到無產階級的陣營,能讓他們自發的起來革命?這是不可能的!在把有產者變成無產者的過程中,就會招致他們的反感,從而讓他們仇恨革命,更談不上讓他們自發的起來革命了!”
魯林聽罷韋茂名所說的話,眉頭已經皺成了一個“川”字,呼吸也有些急促起來,道:“韋茂名同誌剛才提出了這個問題,大家怎麽看?”
魯林強自壓抑著自己的語氣和會議之初相仿,但眾人可以明顯感覺得到的,魯林的語調忽急忽緩,比起開會之初已經有了極大的變化,顯然在強自壓抑著不小的怒火。
局麵頓時變得微妙起來。
韋茂名沒有理會魯林那已經如針一般的眼光,全然當作沒有看到一般,再說道:“我認為,對於這個提議,湘南特委最好再次開會討論,並征求各起義部隊、湘南民眾的意見,然後再說。”
當下,眾人沒有再說話。韋茂名的話在此時,與中華共產黨中央的指示是完全相悖的,但看起來似乎卻又有一番道理。多數人都在消化韋茂名的話,魯林的目光在眾人的臉上掃來掃去,少數已經有所見地的人本來想說,看到魯林那殺人一般的目光,也沒有說出口來。
局麵頓時冷清了下來,魯林的目光在韋茂名、藍程等人的臉上巡視了片刻,看到韋茂名、藍程四名武工隊人員一臉淡然,全然不為自己“凶狠”的目光所動,半響方道:“有些同誌似乎對於共產國際、中華共產黨中央的指示全然不當一回事!這是極端錯誤的!我希望這些同誌回去後好好想想,今天的會議就開到這裏,散會!”
散會的時候,藍程、韋茂名等人就可以清楚感覺到,不少人看向他們的目光都已經有些變了樣,隻有龔璴走了上來,拍了拍韋茂名的肩膀,道:“不要擔心,你說得很好!我支持你!”
走出會場,陳逸、朱得從後方追上四人,低聲說道:“對於共產國際和中華共產黨中央的指示,韋茂名同誌最好不要再發表太多的看法;當前的政策,我們最好先執行下去。大家都是革命同誌,不要鬧得太僵,搞出分裂隻會影響革命的有利形勢。”
韋茂名也低聲道:“放心,我們所堅持的,就是為了使革命的形勢更為有利!對於共產國際與黨中央,我們會執行其正確的指示。”
朱得拍了拍韋茂名的肩膀,道:“隻要不分裂、不破壞當前革命的大好形勢,我們支持你們去爭取出一個正確的決議!”
第二天一早,藍程、韋茂名等人就發現氣氛有些不對,湘南特委的人乃至湘南起義軍的不少軍官,與藍程、韋茂名等人都刻意拉開了距離,昨日還有許多人過來參觀、學習武工隊的訓練場,今日一下便變得冷冷清清起來。
陳近益看了一眼旁邊,觀看部隊訓練的人群仍然人山人海,但湘南起義軍的軍官卻沒有見到一個。奇道:“難不成魯林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召集湘南起義軍對我們動手?”
韋茂名想了想,搖頭道:“不可能!僅僅以我們不執行上級的決議,就冒著分裂革命的名義對我們動手,這是不可能的!魯林沒有這麽笨。”
藍程忽然想到了一個可能,說道:“會不會繞過我們,開始下令耒陽、常寧、永興、資興四縣執行那所謂的決議?”
韋茂名一拍大腿,道:“對!很有可能!”
陳近益變色道:“那怎麽辦?我們的隊伍裏麵,很多新兵家中都有一點土地,連我的偵察連都有好幾個尖子家裏雇有人幫工。一旦真要執行那所謂的決議,豈不是部隊的軍心馬上就要散了?”
韋茂名道:“下麵我馬上去找耒陽、常寧四縣的縣委書記——他們與我們打了這麽久的交道,已經比較傾向於我們的政策,我去找他們了解一下情況。藍程你馬上派精幹得力的戰士回耒陽、常寧去,那裏的縣委、農會等組織都是我們任命的人,讓戰士協助他們牢牢掌握局麵,握住政權,堅決不能執行湘南特委昨晚所宣布的決議。”
當下,韋茂名等人立即緊鑼密鼓的開始布置,以應對湘南特委的行動。但湘南特委真的會這麽做嗎?
此刻湘南特委內部正在激烈的爭吵當中,魯林繞過韋茂名、藍程等人,召來常寧、耒陽四縣的縣委書記,召開了湘南特委緊急會議。
會上,魯林詢問了常寧、耒陽四縣對於湘南特委決議的執行情況。發現,四縣起義之初,就沒有執行湘南特委的清洗政策,隻是每縣召開公審大會,處決了十幾名罪大惡極的國民黨軍政官員及民憤極大的地主;對於其他地主,僅有小惡的就施以適度的處罰,並讓群眾加以監督;對於開明地主、富農、中農,湘南武工隊不但不讓進行清洗,與之協商了減租減息後,還以湘南四縣革命委員會的名義與之合資開辦工廠。
憤怒之下,魯林一拳擊在桌上,怒道:“這幾人簡直就是無法無天!竟敢連共產國際、黨中央的指示都不遵照執行!”
魯林說的是共產國際、黨中央的指示,他很巧妙的繞過了起先韋茂名所說的,湘南特委決議有問題的話題,龔璴本待為韋茂名等人說幾句好話,卻一時不好開口。
魯林接著道:“鑒於四人無組織無紀律、膽大妄為,致中央指示於不顧,我建議,撤銷藍程湘南特別委員會委員職務、撤銷韋茂名、陳近益、馬騰逍三人湘南特別委員會候補委員職務,撤銷他們在湘南武工隊的職務,由工農革命軍軍委會派人接收湘南武工隊,並把湘南武工隊編入工農革命軍中。”
此時,陳逸、朱得當即插話道:“魯林同誌,沒有等藍程、韋茂名等同誌到會,不經過他們的申辯、陳述,就在背後作出對他們的決定,這恐怕有些不妥吧!”
魯林想了想,道:“這不是問題,回頭我們可以再次召開會議,召集藍程、韋茂名等同誌到會,再宣布這個決議,聽取他們的辯解。現在,我們要討論的重點,是怎麽樣才能夠把耒陽、常寧四縣的革命工作轟轟烈烈的進行起來!現在耒陽、常寧四縣具體是什麽情況?”魯林的目光投向了在座的四縣縣委書記。
資興縣縣委書記試探著說道:“這段時間來,武工隊在四縣廣泛的發動了群眾,把四縣作惡多端的地主劣紳都進行了審判,每縣都有數名地主劣紳被殺了頭,農民的地租利息都被消減了許多,群眾的熱情都比較高漲……”
說著他偷眼看了看魯林,魯林道:“那如果實施了湘南特委的決議,豈不會更加高漲?你接著說,說詳細的,這些剛才已經說過了。”
看到魯林神色似乎較好,資興縣縣委書記接著道:“武工隊在各縣都成立了農會、婦救會、工會……還成立了工業總處、合資管理處,負責管理工業和與地主進行合資辦廠的洽談,把地主的注意力轉移到工業上,以減少他們的地租……”
他本來是想說說湘南武工隊所做的成績,勸解魯林更改一下意見,因此不敢說我們,怕魯林認為他與韋茂名等人同心,勸說的效果就沒有了。但他的話卻沒有起到他想要的作用。
在魯林看來,藍程、韋茂名等人擅自任命耒陽、常寧四縣的縣委、農會等人員,又擅自成立什麽合資管理處、民兵隊,把持耒陽、常寧等四縣的大權,思想上已經犯了非常嚴重的地方主義、山頭主義、軍閥主義。
現在聽到資興縣縣委書記說的話,似乎還是在為韋茂名等人說好話,就立即打斷了,道:“我所要了解的,是藍程、韋茂名等人在四縣不執行共產國際、黨中央指示的情況!”
資興縣縣委書記辨道:“可是,即使藍程、韋茂名等同誌沒有執行中央指示,可是耒陽、資興等四縣的革命形勢依然開展得如火如荼,我們怎麽能老是在乎於一個執行的形式?韋茂名同誌說過的,這不是犯了形式主義的錯誤嗎?”
魯林頓時被激怒了,大聲地說道:“什麽叫做犯了形式主義錯誤?難道,執行共產國際、黨中央的指示就是犯了形式主義錯誤?你們這是狡辯!為你們不執行共產國際的指示、不執行黨中央的指示作狡辯!你們的作為,早就不止是不執行共產國際與黨中央的指示的問題,而是犯了妥協主義,犯了投降主義!是走封建主義革命的路線,向地主、資本家低下了你們革命的頭顱!”
資興縣縣委書記頓時不敢再說下去。魯林又問了幾次,讓四縣縣委書記說說武工隊在各縣不執行指示的情況,四縣縣委書記想到武工隊進入各縣以來各縣高漲的局勢,本著共產黨人幹革命的良心,都沒有再說下去。
但他們不說,不等於就改變魯林的看法。魯林對於共產國際與中華共產黨黨中央,已經是一種近乎於盲目的崇拜,對於兩者的指示,都是全然不作思索的就執行下去。
這個年代,共產主義在中華還是摸索著前進。對於普通的中華共產黨員,已經革命成功的蘇俄聯來的共產國際代表,無疑就是革命成功的象征。這樣,精通理論、並在各方麵有了一定成就的中華共產黨中央的黨員們,他們在共產國際代表指示下作出的決定,對於一些黨員來說,就無異於行動的指南。
這是革命中的一種令人感到悲哀的現狀。那些已經失去思考能力,卻盲目執行共產國際、中華共產黨中央的指示,並錯誤的堅持到底的共產黨員,他們的所作所為,放在後世來看,是一種令人感到悲哀的行為。
但對於這些共產黨員,他們在此刻全全然感受不到什麽悲哀。他們認為,執行共產國際指示、執行中華共產黨中央指示,是天經地義的,是絕對正確的。
抱著這種思想,魯林全然沒有用心去分析,為什麽韋茂名等人的方法在耒陽等四縣會獲得極大的成功,他隻是理所當然的認為,韋茂名等人的方法是絕對不可能成功的,如果有誰說好,那一定是捏造的事實!
和他一樣抱著這種想法的人,不單是一個兩個,而且還都是湘南特委中的負責人。他們的意見,往往能夠占到極其重要的分量,更為讓湘南的工人委員、農民委員信服。
其他大多數委員,是新補充進湘南特委不久的普通工人、農民,本身就沒有什麽見識。過去他們受地主、新興資本家的欺壓,對地主、紳士素來沒有什麽好感,由此也對保護了一部分地主、開明紳士的韋茂名等人也沒有什麽好感,經魯林一分析,認為有點道理,就立時隨聲附和起來。
朱得、陳逸、龔璴等人雖然有心為藍程、韋茂名等辯解,奈何他們人少,龔璴連聲說了幾句,都被淹沒在了眾人的七嘴八舌中。無奈之下,三人隻得在會後通知藍程、韋茂名等人。
當下計議一定,魯林就開始分派人手準備接手四縣的政權。四縣的縣委書記由於沒有大膽揭發藍程、韋茂名等人的犯錯行為,魯林認為四人認同的錯誤行為,為了更好的開展革命,四縣的縣委書記都必須要進行更替。
其他工會、農會、婦救會這些組織是必須要接手的,接手後還必須立即開展湘南特委製定的“‘燒盡土豪劣紳的房子,殺盡土豪劣紳的頭顱’,變有產者為無產者,從而帶動他們起來革命”等決議。
對於藍程、韋茂名等人,魯林也進行了準備。背後對革命同誌進行評價,作出決定,魯林覺得是不妥當的,盡管他在內心已經認為四人絕對犯了錯誤,但共產主義不是軍閥主義、封建主義,四人雖然犯了錯,還是要給他們申辯、改過的機會。這一點,魯林比起同期的另一些共產黨員,顯得要溫和、民主、理智了許多。
魯林的打算是在晚上,先由工會負責人、農會負責人講解當前工農階級受到的剝削和壓迫的情況,讓藍程、韋茂名等人有所領悟,然後,再由其重點講述執行共產國際、中華共產黨中央的正確性與必要性,讓藍程、韋茂名等人徹底的認識到自己的錯誤,從而幡然悔悟。
至於四人悔悟之後,怎麽認識自己的錯誤,怎麽作出檢討,怎麽原諒他們,怎麽在許可的範圍內盡量減輕他們的處罰,怎麽幫助他們,進而讓他們真正的向黨中央看齊、靠攏,真正的成為一名合格的共產黨員等等,魯林都已經在考慮了。隻是,他沒有想到,事情或許並不能向他想的那樣,並不是那麽的“完美”。
晚上,魯林再次召開了湘南特委擴大會議。魯林沒有什麽開場白,會議一開始就直奔主題,道:“今天晚上,我們將對湘南革命發展形勢進行分析,對部分犯錯誤的同誌進行批評、教育,最後製定下一步的工作方針。下麵先由工會代表、農會代表黎勇剛、孫祥林同誌發言。”
黎勇剛身材較高,一米七左右,在現時的中華人中已經算高的了,四方臉龐,皮膚有些黝黑,身穿一身粗布灰棉衣,手肘等部位還有幾個補丁,一站起來,活脫脫一個三十年代的標準工人形象。
黎勇剛一站起來,馬上就是訴苦,訴說當前湘南地區工人受盤剝、壓迫的情況,訴說工人的苦難。他話不多,短短數十字,說完工人當前的現狀之後,就立即坐了下去。
孫祥林身材比黎勇剛要矮一點,大約也就是一米六多一點,臉色黝黑,身上的衣服有不少補丁,但洗得很幹淨,沒有一點塵土。他不是很會說話,同樣是訴說湘南農民遭受地主、豪紳盤剝的苦處,他把很簡單的幾點翻來覆去說了好幾遍,最後坐下時還有些意猶未盡。不過,韋茂名看他就算再說,也說不出什麽東西來了。(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