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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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人說完後,魯林站了起來。韋茂名下午已經接到龔璴的通知,看罷前麵兩人的表演,知道魯林定然是有所指。他沒料到,魯林居然毫不客氣,一站起來就直斥武工隊之非:“大家剛才都聽到了吧!現在我們的工人階級、農民兄弟受到的是什麽樣的壓迫!但是,就是現階段,有些同誌卻仍然不執行共產國際、中華共產黨中央的指示,不肯燒盡土豪劣紳的房子,殺盡土豪劣紳的頭顱,沒有開展變有產者為無產者,從而帶動他們起來革命的運動。這是極端的無政府主義、是極端的包庇主義,是走資產階級、小地主主義路線!是非常錯誤的。”

    魯林頓了頓:“在這裏,我要點名批評湘南武工隊,批評藍程、韋茂名、陳進益、馬騰逍同誌,你們在耒陽、常寧、永興、資興四縣拒不執行共產國際、中華共產黨中央的指示,拒不執行湘南特委關於起義的相關決定,還阻止了湘南特委委派的縣委委員執行,這是極端錯誤的!”

    “……我們要發動群眾起來革命,就必須要要依靠無產者。隻有真正的無產者才是我們的中流砥柱,才是我們革命成功的後盾!藍程、韋茂名、陳進益、馬騰逍同誌,你們的行為,是包庇了那些盤剝、壓榨我們工農人馬的資產階級、地主階級;同時,也把那些有著一點點小小土地的,小地主階級隔離在了革命之外。包庇了那些資產階級、地主階級,是會讓我們的工人階級、農民階級、讓所有無產者灰心失望的事!”

    “而沒有徹底的奪取小地主階級的土地,把他們變成無產者,他們更不可能起來革命。如果所有的人都像這些小地主階級那樣,視革命隊伍是一支客軍,沒有把革命隊伍當成自己的隊伍,都不起來革命,那麽,我們的革命事業隻能是鏡花水月,不可能成功!到時候,你們就會成為革命的罪人,成為曆史的罪人!”

    “因此,鑒於你們的表現,湘南特委代表共產國際、中華共產黨中央,決定給予你們警告處分;同時,撤銷藍程同誌湘南特委委員職務,改任湘南特委候補委員;撤銷韋茂名、陳近益、馬騰逍三人湘南特委候補委員職務。當然,這隻是因為幾位同誌立場不堅定,因而不能再履行這些職務才作出的暫時撤銷,僅僅是一個警醒,並不是對幾位同誌的否定。就我個人,也希望藍程等同誌能夠好好反思自己的行為,糾正自己的錯誤。”

    頓了頓,魯林再道:“當然,藍程、韋茂名等同誌的出發點是好的,為革命也做過極大的貢獻……”

    沒等他把話說完,韋茂名打斷了他,道:“請魯林同誌明白!我們隸屬於湖北省黨委,不能接受湘南特委的處理。同時,對於耒陽、常寧四縣,目前已經暫時劃歸湖北省委、紅麻根據地管轄。我希望魯林同誌不要老是抱著封建時代及國民黨反動派的那種舊的一套,老是認為,在湖南一地的就該受到湖南省的管轄,受湘南特委的管理。大家想想,如果那樣,我們豈不是要接受國民黨湖南省政府的管轄?這是絕對不可能的!”

    魯林頓時瞠目結舌!他什麽時候見過這麽無賴的共產黨員!這個年代,哪裏會有這麽無賴的共產黨員!

    韋茂名此話一出,盡管魯林頭腦靈活,卻一下根本無法反應過來。那些工人委員、農民委員就更不必說,交頭接耳一通,反倒認為韋茂名此話有理。

    是啊!革命的年代,怎麽還能按以前地主老財們的那一套呢!真要這樣,豈不是我們不用革命了,老老實實聽國民黨的指揮!

    有幾個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可也不知道不對勁的地方在哪裏,看到旁邊的委員們都說對了,自己也就放棄了思考,開始認同韋茂名的話。

    朱得、陳逸、龔璴等本來對於湘南特委決議並不讚同,此刻看到韋茂名耍起了無賴,對視了一眼,不禁莞而一笑,心道:“或許也隻有這樣的無賴手段,才真的能好好的解決此次的問題。”

    魯林醒悟過來後,也曾幾次打算駁斥韋茂名的話,恢複對耒陽、常寧四縣的管理。但他以及能夠醒悟過來的寥寥數名湘南特委委員,都是謙謙君子一般的人物,在言語上、無賴手段上,哪裏是在後世社會上混過的藍程、韋茂名、陳近益等人的對手。

    在韋茂名等人的巧妙引導下,數頂大帽子扣得死死的,隻要湘南特委還想對四縣進行管理,就是走封建主義道路,就是象地主舊勢力妥協,就是具有投敵思想……

    在韋茂名等人的描述下,魯林等差點就與投敵分子、國民黨特務劃上了等號。盡管最後韋茂名“成功”的駁斥了韋茂名的“不實”指控,但在少數工人、農民委員的目光中,魯林等人也看到一絲絲奇怪的神色。

    會議的最後,韋茂名等獲得了想要的結果,湘南特委的決議暫不能在對耒陽、常寧等四縣施行,待上報中華共產黨中央後,由中華共產黨中央確定耒陽、常寧四縣的歸屬。

    韋茂名要的,就是這樣的結果。

    這個年代,來回路途悠長,等到中華共產黨中央確定下來:耒陽、常寧四縣的革命工作還是由湘南特委領導實施。但那個時候已經是國民黨大軍壓境,整個湘南根據地都將撤銷,部隊撤走,湘南特委還存不存在,都是問題,哪裏還能在耒陽等四縣實施那極端激進的所謂決議。

    韋茂名所要保住的,是在國民黨大軍壓境前的局麵,隻要四縣的政策不變,四縣的鄉紳、地主都或多或少的免不了與武工隊、與革命扯上關係,即使今後武工隊乃至整個湘南革命隊伍轉到江西去,也能最大程度的避免四縣的革命基礎受到破壞。

    曆史上,地方的地主、鄉紳是破壞革命最積極的人,究其根本,還是因為革命的激進,一下把他們的利益損害殆盡,把他們放在了革命必然的對立麵上,“不得不”破壞革命。

    李錦江一開始就定下的策略,無疑是很好的,把地主、鄉紳的注意力引導到工業、商業上去,讓他們明白,工業、商業比起刨土地來,利潤要大得多了。

    這樣,既可以發展根據地的工商業,還可以減少地主、鄉紳對地租、利息的注意力,根據地進行減租減息運動的阻力大為降低,讓所有的佃農、貧農都受到實惠,反過來更促進了貧農、佃農幹革命的熱情。

    韋茂名承接了李錦江的政策,他相信,隻要經過一段時間的發展,等到武工隊撤走的時候,革命轉到地下,到時就將在這些貧農、佃農中保存革命的火種。那些已經與革命有過千絲萬縷關係的地主、鄉紳,他們即使不支持、不保護,至少也不會迫害或者檢舉留下來的共產黨人。

    對於這一點,韋茂名很有信心。

    武工隊打下四縣,已經收繳了原來國民黨軍政官員及國民黨政府的各種財物,進行審判、鎮壓後,拿下的那些土豪劣紳,基本上也是縣鄉之中最富有的。武工隊可以說一時財大氣粗,不但存下了足夠一千人吃上兩三年之多的軍餉,還對四縣的貧民進行了救濟,對收繳的土地進行了分配。

    有了這些家底,武工隊從未向地主、鄉紳進行過任何的攤派、征款,即便讓地主、鄉紳投資,也是實實在在的拿出了拿出了相應的資金,拿出了讓地主、鄉紳看得眼大的技術,讓他們明白,這個東西將來一定是賺大錢的。

    而藍程與韋茂名所了解到的,國民黨部隊一到某地,必然會催糧催款,向當地的鄉紳、地主要這要那。相比之下,武工隊要顯得可愛得多,這些對利益敏感達到了極至的地主鄉紳自然會作出選擇。

    即使有些地主、鄉紳在起初對武工隊抱有敵意,至今猶未減,到得後來,待他們半被迫的拿出資金,上了賊船,他們中不少人的子弟也被韋茂名想方設法的弄進了武工隊之後,這些地主、鄉紳就不可能再幹什麽破壞革命事業的事。

    很簡單,武工隊不必要對他們怎麽樣,隻要把他們與武工隊的合資合同送到國民黨政府的手上,通匪的罪名就跑不掉。更何況,他們當中,不少人家中的子弟都被拉入了武工隊,沒有子弟被拉入武工隊的,韋茂名也讓他們寫過檢舉信、揭發信什麽的。

    這些東西,可都是實實在在的證據,如果真送到了國民黨政府手上,那麽就算沒入罪,錢少不得要“出血”一批。在武工隊良好的政策下,沒有受到多大損害的地主、鄉紳們,不可能鋌而走險,非要這麽做。

    埋伏下了這些後著,藍程、陳進益開始放心的進行自己的訓練,不但自己進行訓練,還抽出數名老戰士幫助工農革命軍第一師進行訓練。

    工農革命軍的人數眾多,光師的番號就有數個之多。隻是其中良莠不齊,很多都是新扔下鋤頭的農民,槍打不準不說,就連最基本的行軍、列隊都沒有個模樣,一叫衝鋒就一窩蜂的上,光有一股子熱血等著灑了。

    武器也極端惡劣,人多的結果就是武器極為不足,半數人手上都是冷兵器,另一半手上有槍的人,用的也是雜槍、劣槍、殘槍,這些都是武工隊絕對不會裝備的。

    武工隊手上的,步槍統一都用漢陽造,其餘的雜槍,就算再好都沒有納入繳獲,直接就給了四縣的民兵隊。最後,即便是漢陽造,也把那些有些破舊的當作劣槍、殘槍淘汰了出來,扔給了民兵。

    此刻工農革命軍的武器裝備與人員素質,在藍程、陳近益等老戰士的眼中看來,簡直就是部隊裏的幼兒園。隻有第一師是原來國民革命軍的老底子,基礎好,武器裝備製式較為統一,戰術技能水平比較接近。

    第一師在裝備與訓練上,還算能夠與武工隊比肩,而師領導一級的陳逸、朱得、王爾卓等人對藍程等人的表現,一直都比較友好。在這樣的情況下,武工隊與工農革命軍第一師進行了數次協同演練,相互之間形成了較好的戰術配合,為今後的共同作戰,乃至合編打下了良好的基礎。

    此時,龔璴所在的第三師因為龔璴的緣故,也與武工隊進行了幾次協同演練。師長胡少海頂著湘南特委的壓力,對此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最後在國民黨大軍壓境的時候,整個工農革命軍隻有第一師與第三師可堪一戰。

    韋茂名的提議,早在二月上旬就報到了紅麻根據地。李錦江等人經過研究後,發現這遠比武工隊死守湘南要好。麵對七個師,數十倍於武工隊的部隊,避其鋒芒自然可以減少傷亡。

    而李錦江更擔心的,是萬一國民黨軍圍剿不下,會導致國民黨抽調兵力進行更大規模的圍剿,打亂國民黨北伐的進度。現在,李錦江可是眼巴巴的望著國民黨北伐了。

    依據曆史記載和紅麻根據地收到的情報,跨入1928年,蔣結石剛剛由下野轉而上台,立足未穩,閻係、馮係、桂係等幾係新軍閥都虎視眈眈,蔣結石非常需要一個敵人,一個可以轉移國民黨中各新軍閥視線的共同敵人。

    紅麻根據地的工商業都有了較大的進步,眼看著一天天繁榮起來,來往客商一天天增多,雖然李錦江假唐江昘、吳義彬兩師的名義,對根據地實行嚴密的封鎖,也在武漢國民黨政府中大力賄賂拉攏高官,讓武漢盡可能少的關注紅麻根據地。但紙是不可能包得住火的,這個在國民黨眼皮地下的根據地時刻都有暴露的危險。

    一旦暴露,蔣介石很可能會把紅麻根據地列為眾軍閥的假想敵,集結國民黨軍中所有的軍閥勢力,全力掃蕩紅麻根據地。那樣,紅麻根據地將麵臨滅頂之災。

    而北伐戰爭一旦開始,國民黨就將無暇顧及紅麻根據地的情況,紅麻根據地隻要有了那麽一段時間,就可以大力發展實力。同時大力開展外交,與馮係、閻係、桂係等非蔣係新軍閥打好關係,使蔣介石無法聯合眾軍閥對紅麻根據地進行圍剿,同時利用各新軍閥的矛盾,就可以達到李錦江左右逢源,迅速發展的目的。

    在這樣的戰略目的下,韋茂名很快受到了李錦江的批電,同意湘南武工隊的意見。

    於是,在國民黨大軍壓境前,一切都是按照藍程、韋茂名等的設想發展著。湘南到處都是新開的合資礦洞,合資的煉焦廠、水泥廠等工廠到處都在建設當中,一些土法的粗冶煉工廠每天都在向大氣排放汙染,向外吞吐著粗練出來的各種金屬……

    這些東西都是四縣的合資廠礦與武漢的一家礦業冶煉公司(紅麻根據地早在一月初開辦的一家公司,其中以入幹股的方式,拉了一名掌握武漢國民黨政府部分實權的高官入股)做的交易,就等著國民黨大軍一到,就把礦產裝船,“合法”經耒水、湘江順流之下,直運武漢。

    韋茂名等順利的偽裝了各種證據,以顯示並證明武工隊被耒陽、常寧四縣的地主鄉紳聯合武裝趕出四縣範圍。四縣的地主、鄉紳組建起了極其威武的“靖衛團”、“護鄉團”,把四縣的民兵隊都充實了進去,每日在鄉間耀武揚威……這些布置成了一個巨大的騙局,既要欺騙已經從長沙派下來的國民黨政府官員,也把四縣的民眾都欺騙了進去。

    為了這個騙局,韋茂名下了極大的本錢。部隊早在撤離前七天就開始了動員,並停止了部隊在各地進行的各種軍民活動,禁止任何人外出,禁止任何人泄漏部隊的情況。

    在此期間,武工隊與當地的地主、鄉紳起了數次“衝突”,一些地主、鄉紳的子弟被武工隊打“死”、打“傷”,武工隊也被地主、鄉紳“幹掉”了數名戰士。但最後,武工隊成功的警告了四縣的地主、鄉紳,讓他們放老實點對待四縣的民眾,不允許他們今後加租、加息。

    3月17日,武工隊在長沙國民黨軍撲過來前,舉行了一個龐大撤離大會,讓四縣民眾都知道:國民黨大軍要開過來了,武工隊實力不足,為了避免湘南的子弟兵無謂犧牲,為了避免四縣的民眾遭受刀兵之災,湘南武工隊將暫時撤向江西,等武工隊有了足夠的實力,過上幾個月再打回來。

    此時,四縣各地的黨組織全部轉入了地下,但沒有公布真正的實情。就連農村基層黨組織,除了個別老成持重的支書外,其餘黨員根本就沒有告知武工隊的撤離就是一場騙局。

    這些工作,說起來容易,一旦實施起來,卻碰到了數之不盡的困難。工作量的龐大,讓藍程、韋茂名等及四縣負責的黨員在七天裏忙得暈頭轉向、口舌生煙。

    盡管如此,在當天的告別儀式上,韋茂名等“灑淚”告別了四縣的民眾後,藍程、韋茂名、陳近益等參加撤離儀式的數名湘南武工隊軍官,仍然被會場上的民眾圍住了,不讓他們走。(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