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晚上七時許，陳進益帶領數名武工隊偵察員，忽然出現在第三師指揮部外。第三師負責指揮的數人，陳進益都不陌生，此刻見到他不禁都麵露喜色。

    如果武工隊沒有撤離，那麽，以武工隊的實力，阻擊當前的國民黨軍，就不會是一件困難的事情，甚至恐怕武工隊還會給自己帶來驚喜！

    果不其然，陳進益向龔璴通報了武工隊現在位置、人數後，與指揮作戰的龔璴等所商量的，是計劃以武工隊留下的300多人，與第三師一起偷襲當前所阻擊的國民黨軍。

    武工隊300多，加上第三師現在的不到1000人，卻要偷襲當前火力占優、幾乎兩倍於己方的國民黨軍，無疑是一個極為冒險的計劃。但經過多次並肩作戰及聯合演練，第三師對於武工隊有著極大的信心，龔璴等人沒有提出任何異議，迅速與陳進益將計劃製訂了下來。

    計劃從晚八點半起，武工隊從北麵悄悄摸入防備鬆懈國民黨軍背後，捅上一刀，於九點前摸到主陣地後方；而後，第三師從南向北發起攻擊，吸引當麵之敵的注意力，並對敵軍實施包抄，武工隊則利用敵軍注意已被吸引過去，對身後防備降低的時候，一舉拿下戒備較嚴的團部、炮兵陣地等，兩麵合圍，爭取全殲國民黨援軍。

    龔璴與陳進益商量之後，考慮到或許會遭到軍委會等人的反對，就沒有立即向工農革命軍軍委會報告。快到九點時，算算時間，縱使軍委會諸人反對，計劃也不可能停止，此時才派出了通訊員。

    陳逸冷靜下來，連續詢問了通訊員數個問題，確認果是真事。眾人這才定下心來，取消了轉移命令，讓部隊時刻關注被圍國民黨軍的動靜，靜候武工隊與第三師的佳音傳來。

    偷襲作戰出乎意料之外的輕鬆。國民黨軍認為已經在正麵堵住了工農革命軍，戒備的心理已經鬆弛下來，加上挖了一個下午的戰壕，消耗了大量的體力，都已人困馬乏。

    300多名武工隊精銳在紅麻根據地原來的老兵帶領下，從國民黨軍背後摸了進去，一路上遇到的國民黨軍，還在睡夢中就紛紛被他們繳了械；也有數名警覺的國民黨軍，隻是在他們發現武工隊的時候，還沒來得及出聲，武工隊的戰士就把他們送了去見閻王。武器就是匕首或者裝了消聲器的槍械，在北風正烈的黑夜，那一點點聲響沒能驚動任何人。

    依照計劃，武工隊在九點前解決了除主陣地和兩個團部外的所有敵人援軍，甚至連火炮陣地也拿了下來。而後，九點整第三師一發動，武工隊就協同第三師迅速拿下了敵軍的所有陣地。國民黨軍的兩個團部由於防守嚴密，藍程也不想浪費時間，最後幹脆用繳獲敵人的火炮全部轟掉了事。

    待得消息傳到工農革命軍軍委會，朱得、陳逸等人聞訊拍案叫好的時候，武工隊已經匯同第三師，將敵軍的火炮、輕重機槍全搬了過來。

    當下，在藍程的統一指揮下，武工隊匯同第一師餘部、第三師的精銳，以國民黨軍的火炮開路，輕重機槍猛烈的火力進行壓製，迅速向被圍的北部國民黨軍發起了攻擊。

    前麵戰鬥的時候，國民黨軍聽聞槍炮聲便已暗自提高了警惕，他們以為是友軍正在攻擊工農革命軍阻擊線，擔心工農革命軍孤注一擲，趁夜偷襲自己。於是欺負工農革命軍沒有重火力，在前沿陣地前方點起數十個火堆，用來觀察有沒有工農革命軍偷襲。

    這些火堆的火光給武工隊提供了敵人的準確位置，武工隊戰士標定好射擊諸元後，先是調整炮口一一擊滅了火堆，隨後調整標尺，按照事先的記錄一一點擊敵人的陣地。

    這樣的情況下，還沒開始進攻，國民黨軍的重機槍就幾乎損失殆盡。待到武工隊與工農革命軍進攻後，殘餘的輕重機槍隻要開火，在黑夜中暴露出那一道道的火舌，也立即就被炮火點掉，國民黨軍的火力優勢頓時蕩然無存。而工農革命軍此刻鳥槍換炮，輕重機槍要命的狂吼著，往國民黨陣地傾瀉著彈藥，把國民黨軍壓得根本抬不起頭。

    在優勢的火力下，北部被圍的國民黨軍迅速被消滅，解救出了被困在兩部分敵人中間的第一師戰士。此時，他們已經隻剩下了寥寥二三十人。

    接下來，軍委會諸人還待再發起攻擊，把包圍圈中南部的國民黨軍也一並消滅，藍程卻讓部隊停了下來，石破天驚的提出了一個，令眾人感到不可接受的建議：“我們必須立刻撤離戰場，向江西轉移！”

    “為什麽要撤退？我們已經消滅了大半的國民黨軍，為什麽剩下這一部分我們不消滅他們，反而要撤退？”當下立即就有人嚷了出來，就差沒有說出藍程奉行的是逃跑主義。

    藍程拿出地圖，借著指揮部昏暗的燈火，道：“根據最新的情報，西路國民黨軍已經進占了嘉禾、臨武；東路國民黨軍兵分兩路，一路攻向資興、一路攻向汝城。我們現在必須立即集合隊伍，馬上開展強行軍，迅速通過敵軍的封鎖線，向江西轉移，趁國民黨軍還沒有在汝城站穩腳跟，沒有布置好封鎖線，一鼓作氣的衝出包圍圈。否則，待敵人建立牢固的封鎖線，形成了包圍，這一點小小的地方，絕對沒有供我們回旋的餘地，湘南的革命力量就會全部葬送在我們的手上。”

    現在我們進行民主選擇，願意撤向江西的，今晚跟隨武工隊立即撤出，不願撤往江西的，也必須立即就地分散，趁敵人各處封鎖線未曾鞏固，迅速滲透出去，在湘南各地打遊擊。”

    旁邊有人還待再說，藍程早從龔璴嘴中了解到，工農革命軍這段時間講究“民主”的情況，哪裏會讓他們再提出什麽民主那一套。他強硬的打斷道：“已經沒有時間再討論了，否則敵人一旦將封鎖線拉起來，我們再想通過就必須付出血的代價！同意撤往江西保存革命實力的，立即舉手！”

    說著，藍程看向了與武工隊私下交往密切的朱得、陳逸、龔璴等人，認為即使別人不讚成撤離，這幾人也應當給自己麵子，支持自己提出的建議。

    豈料除了朱得點頭表示讚同外，陳逸、龔璴等人都避開了藍程的目光，緩緩的卻是堅定的搖了搖頭。

    龔璴道：“我們必須服從軍委會的意見。”

    怎麽還是這樣?藍程在心中暗罵了一句迂腐！道：“此刻的湘南形勢敗壞，已經沒有可能再站穩腳跟，軍委會到現在已經無法發揮作用……”

    話尤未盡，門口傳來了一個冷冷的聲音：“什麽湘南形勢敗壞！什麽軍委會沒有作用！”眾人轉頭看去，卻是魯林趕了過來。

    藍程見到魯林居然趕了過來，知道今天恐怕要費上許多功夫了，忙低聲叫過身邊的一名武工隊隊員，讓他去找陳進益，並押抓獲的國民黨軍官等過來。

    隻見魯林一邊進來，一邊說道：“此刻中路國民黨軍的主力，已經陷入了我們的重重包圍，我們繳獲了敵軍的火炮、大量的機槍、槍支、彈藥，隻要再加一把力就能消滅他們，然後徹底打垮中路國民黨軍，跳出國民黨軍的包圍圈，反過頭來把東路、西路國民黨軍一一殲滅。怎麽會說湘南形勢敗壞？”

    藍程心中暗罵魯林：“這不是浪費時間嘛！”卻不得不進行駁斥。他舉起手來，示意周圍不斷出聲附和的湘南特委、軍委會成員們安靜下來，說道：“中路國民黨軍很容易消滅？此刻第一師已經成為了什麽樣子？傷亡已經超過了一半！還有多強的戰鬥力？其餘各師就更不用說了，不但戰鬥力遠遠不如第一師，並且傷亡都差不多達到了一半！國民黨軍中路兩個師，還有兩個團、兩個師部及配屬力量，以現在工農革命軍現狀，你們能夠消滅他們，又需要損失多少？”

    魯林立即駁道：“我們是有損失。但是！別忘了，我們身後還有湘南的民眾，還有廣大的勞苦大眾！我們消耗多少，就能夠從湘南的勞苦大眾那裏補充多少！而國民黨軍沒有民心，他們在這片紅色的土地上，隻會遭到人民的唾棄，淹沒在勞苦大眾的汪洋裏！”

    魯林說得斬釘截鐵，頗有幾分鼓動力，獲得了周圍的委員會成員一片叫好聲。藍程看了看陳逸、朱得等人少數幾個沒有作聲的人，陳逸接觸到他的目光，傳了一個無可奈何的眼神過來。

    藍程心中大定，隻要陳逸他們不是出於本心，那麽就簡單了。說服湘南特委這些本身沒有什麽主見的委員們，可比說服一個有著自己的思想，又無比堅定文化人，要容易得多！

    藍程想了想，道：“大家有沒有想過！我們可以在湘南與國民黨軍周旋，可以利用湘南的民眾，但是，那樣會讓革命群眾損失多少？我們都是湘南的子弟，難道因為我們想與敵人硬拚，就該把湘南的革命群眾推上前線，讓這些沒有經過訓練的勞動人民去承受國民黨軍的炮火？”

    魯林駁道：“那是保護我們自己的家園，縱然有再多的犧牲，我們也決不能逃跑！”

    藍程還待再說，門外陳進益接道：“問題是，你能找得到誰跟你去犧牲！”

    藍程看去，隻見陳進益帶著數名武工隊隊員，押著三人走了進來，武工隊隊員靠著門把三人往地上一按，隨後就退了出去，這個粗陋搭起來的指揮部裏麵這麽多人，再擠進來，恐怕就要被擠塌了。

    陳進益指著旁邊貧民打扮的人道：“大家可以看看，這兩位，就是湘南的勞苦大眾，自己聽聽湘南的勞苦大眾對你們是什麽態度吧！”

    藍程心中頓時大定，他正愁沒有事實，不敢說湘南多數民眾已經對工農革命軍的態度如何，現在陳進益就帶來了他需要的東西。

    當下藍程先問道：“你們是那個村的？那名五十許老者的恨恨的答道：“不用你們問了，我自己說。我是郴州下家村的，他是宜章馬家坪的，我們家裏都是隻有兩三畝薄田，都是給你們‘共產’掉的。為了消滅你們這些赤匪，我們都是主動給國軍帶路，沒有誰強迫我們！要殺要剮，你們盡管來。”

    藍程驚訝向陳進益看去，陳進益苦笑道：“我們剛才問他們就是這麽說的，我可沒安排他們演什麽戲！”

    其實，也不用陳進益多說，周圍的革委會、軍委會諸人都看得清清楚楚，這兩人模樣就是貧農，那滿是老繭的手、那黝黑的臉絕對是假不來的，而這兩人眼中流出來的恨意，那也絕對是假裝不來的。

    藍程再問道：“你們為什麽這麽恨我們共產黨人？”

    老者冷笑道：“為什麽？為什麽！開始還以為你們真的是來幫我們，讓我們過上好日子！我呸！我家就這麽兩畝薄田你們都還要收上去，那些二溜子倒和我們一樣，可他們不幹活還要養著他們，這是什麽世道！劉家好好的善人一家，就因為家大業大，你們居然把他們殺了，把房子燒了……”

    旁邊那名二十餘歲的年輕人忽然流出了淚水，恨恨的插話道：“地主老財家你們殺了我沒有意見，我們家就隻有七畝地，可就是因為不肯交地，你們就把我爹殺了，房子也給你們燒了，村裏其他幾戶不肯交地的，你們也是殺人、燒房子……我們……”

    說到後來，年輕人的語聲都哽咽起來，藍程環視周圍一圈，隻見周圍的委員們大都慚愧的低下了頭，陳進益在旁也都受到了幾分感染，魯林更是張大了嘴，啞口無言。

    這個年代的共產黨人，百分之九十九都不是那種為了自己的私利混進來的，都抱著一腔的革命熱血，想為中華的民眾謀取幸福。可是，此刻他們猛然意識到，自己非但沒有給民眾帶來幸福，反而讓民眾遭受了痛苦，心中自不免產生了愧疚。

    而他們也不是那種為了所謂的政績，而致民種類利益於不顧的人，對於錯誤，他們肯擔待、敢於擔待，知道自己的過失就決不會為了所謂的麵子而否認！

    當下，眾人都沒有出聲，藍程示意門外的武工隊隊員進來，把兩名貧民帶出去，隨即開始向三人中那麽國民黨軍官打扮的人問話。這是國民黨軍的一名團長，隨著藍程的問話，眾人頓時知道了自己為何會在這裏吃上一個大虧。

    正是由於缺乏湘南民眾的支持，工農革命軍耳目不靈，而國民黨軍卻能夠了解到工農革命軍的動態，從而定下了以兩個團為誘餌的誘敵計劃。聽到此處，藍程心中不禁啞然失笑，以民心支持取得革命勝利的我黨部隊，居然會由於沒有民心，在這裏栽上這麽個大跟頭。

    從這名軍官的口中了解到，被包圍的兩個團同屬一個師，而另外兩個團是另一個師的。藍程這才知道，由於互不統屬，結果造成了援軍動作遲緩。他不禁暗自慶幸，如果不是援軍救援緩慢，企圖拖過一個晚上再行進攻，以武工隊300號人和第三師不到1000的人馬，想要拿下兩個配備齊全的團，恐怕會和敵人拚個兩敗俱傷。

    陳進益忽然在旁邊問道：“占領你們的陣地之後，在陣地上發現了大量的炮彈，但你們的火炮跑到哪裏去了？”

    國民黨團長老老實實的答道：“我們帶了師屬炮兵連出來，可是在前麵被你們一穿插，火炮落在了前麵，後麵隻有炮彈和我們團的兩個營。”

    工農革命軍眾人聽罷，不少人都是心中一寒，陳逸甚至感到後背已經沁出了冷汗。如果不是中央穿插的第一師成功的把敵人分隔開來，如果讓敵人充分發揮了火炮的威力，即使沒有增援的敵軍，工農革命軍隻怕也拿不下當前的敵人，反過來，還有可能在攻擊中損失殆盡。

    現自已經很清楚了，藍程讓武工隊隊員把俘虜押下去，看向了工農革命軍諸人。

    魯林長歎了一口氣，終於相信在現在的情況下，工農革命軍絕對無法在湘南站穩腳跟。他向朱得、陳逸等道：“那麽，工農革命軍還是立即向江西轉移吧，把革命的根子保存起來，爭取早日打回湘南。總指揮由朱得同誌擔任，陳逸同誌為黨代表，龔璴同誌為參謀長，軍委會隨工農革命軍轉移。其餘的湘南特委的同誌，就由我帶領，留在湘南繼續發展革命，開展遊擊戰爭。”

    聽罷，藍程不禁頗有幾分感動，現在的局勢下，留在湘南無異於選擇了犧牲。過去魯林在其心目中，就是一個頑固、不知變通、拿革命基礎大肆消耗的人，向來沒有什麽好感。但在此刻，他發現，魯林的身軀也是那般的高大！

    起碼，魯林是一名有擔待的中華共產黨員，比起後世那些隻貪圖享樂的中華共產黨員，他要優秀一萬倍！

    此刻，陳逸忽然問道：“那麽，為什麽不把我們包圍圈中的另一部分國民黨軍一起消滅？難道消滅這部分敵人，就會耽誤了我們轉移的時間？”（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