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九
字數:6956 加入書籤
部隊迅速調動了起來,很快偵察員也回來報告了進攻宜章的國民黨軍位置與實力。確實是兩個團的敵人,攜帶有十餘挺輕重機槍,還有四門火炮,兵力近3000人。這兩個團的國民黨軍一路小心翼翼的,行動緩慢,現在已經在鄧家塘安下營來。
拿到偵察員的報告,陳逸頓時醒悟到自己感覺的不對之處。鄧家塘一帶的偵察員能夠把報告傳遞過來,為何華堂鋪一帶的偵察員至今沒有報告過來?華堂鋪離郴州更近,一路上也比至鄧家塘的道路要好走,同時出發的兩支敵軍,理應是經過華堂鋪的敵軍先到。這是其中的一個疑點。
而更可疑的,國民黨軍明知工農革命軍的大致實力,還敢把兵力分得四散,彼此之間完全不能照應,這更是不可能的,國民黨的將領不是蠢才。這說明其中必然有詐!
陳逸把自己的分析提了出來,引起了朱得、王爾琢等人警覺,但卻被其他人棄之不顧。此刻的湘南工農革命軍還有四個師,陳逸是第一師的黨代表,卻不是湘南工農革命軍的黨代表。
陳逸的分析,遭到了其他各師多數人的質疑,認為他幹革命前怕狼、後怕虎,失去了革命應有的激情。陳逸所說的疑點,在眾人看來,那隻是說明了腐朽、官僚、反動的國民黨軍將領確實是蠢才。至於偵察員沒有迅速匯報情報,說不定是國民黨軍行動緩慢,或者偵察員路途上出了些問題等等。
當下,眾人計議已定,陳逸也隻得暫時放下自己疑惑,全心投入到伏擊作戰的指揮協調、計劃製訂之中。不過,最終在他的堅持之下,工農革命軍派出了大量的偵察員,以偵察郴州國民黨軍的動向,以及兩外兩個團的國民黨軍的位置。
知道了當前攻擊的國民黨軍隻有兩個團,不足三千人的兵力,工農革命軍一時士氣大漲。部隊趁夜運動到了太平嶺一帶,設下伏擊圈,開始靜候國民黨軍的到來。
次日接近中午,國民黨軍進入了湘南工農革命軍的伏擊圈,隨著第一聲清脆的槍聲,工農革命軍開始向陷入包圍圈的敵軍發起攻擊。
但出乎工農革命軍意料的,陷入包圍圈的國民黨軍僅是在起初有了些許的混亂,而後順著工農革命軍的攻擊線,迅速收縮兵力,搶占了附近的製高點,開始進行有組織的抵抗。
在國民黨軍強大的火力下,負責分割國民黨軍的第一師頓時出現了極大的傷亡,最後,僅僅是靠著敵軍收縮後出現的空隙,勉強的穿插了過去,占領了敵軍中間的一個製高點,把敵人分隔成了南北兩個部分。
朱得與陳逸等南昌起義過來的將領,眼看著在穿插分割敵人的道路上,第一師的戰士大片的倒下,不禁心如刀絞。這都是南昌起義一直跟過來老革命戰士,是湘南工農革命軍的精銳,是革命隊伍的中堅力量,如今卻一下就造成了這麽大的傷亡!
但現實已經由不得他們考慮了,敵人事先應該早有準備,現在擺出這幅模樣,擺明了是有恃無恐,後麵定然有敵人援軍。如果工農革命軍不盡快拿下當前這些敵人,等敵人援軍合圍上來,就是再保存也沒有用。
敵軍充分組織起來後,麵對中央穿插進來的工農革命軍第一師的戰士,發起了猛烈的反撲。而此時穿插的第一師戰士由於傷亡過重,沒能組織起足夠的力量,最後隻剩下一部分無奈的被南北兩邊的敵軍壓縮在中間,堅守在一座不到50米高的小山包上,依然堅持著他們的使命,把南北兩部分敵軍分割開來。
聽著猛烈的槍聲,看著南北兩部分的敵人向著中間的戰友攻擊,工農革命軍也發起了猛烈的進攻。隻是在裝備上工農革命軍實在相差太遠,根本無法有效壓製敵軍的火力,攻擊不斷受阻。
工農革命軍武器裝備落後、彈藥缺乏,陣地作戰的戰鬥技能隻有第一師的老戰士知道,其他各師成軍晚,陣地戰的訓練還沒有開展過。平日工農革命軍最大的優勢就是一鼓作氣打亂敵人,攻到敵人的麵前後與敵人打成亂仗,利用刺刀將敵人摧毀。此刻,國民黨軍顯然早有準備,迅速構築了簡易的陣地,工農革命軍是在以自己的劣勢在拚敵人的優勢。
工農革命軍組織了三次以第一師為主力的進攻,三次在敵軍凶猛的火力麵前,都無奈的退了下來。敵人每一個部分都至少有三挺以上的重機槍,而且,似乎根本就不擔心彈藥會耗盡。如同雨點一般的彈雨,將除了第一師以外的革命軍戰士大片的打倒在敵人的陣地前。
由於沒有陣地作戰的技能,工農革命軍其他師的表現不但拖延了第一師的步伐,還造成了工農革命軍大量的傷亡(除第一師外)。雖然第一師在這三次進攻中一直沒有太大的傷亡,但第一師穿插的時候就造成了極大的傷亡,以第一師餘下的戰士,不可能獨力拿下當前兩個團的敵人。
此刻,敵軍對中間分割的穿插部隊也停下了進攻,讓朱得等人更是進退不得。被敵人圍在中間的就是戰友,無論如何也不能舍棄他們。但如果不及時撤退,現在敵人擺明了就是利用中間被反包圍的戰友吸引自己,隻要等敵人援軍合圍上來,工農革命軍就會葬身在這裏!
雖然陳逸、朱得等人知道敵人的司馬昭之心,但此刻的工農革命軍內部的指揮員卻並非隻有他們。陳逸提出了擺出架勢望東撤離,吸引敵軍放棄構築起來的陣地,向工農革命軍主動進攻的計劃,立即遭到了眾人的反對。而反對的理由,居然是怕敵軍會乘機逃出包圍圈。
當下,工農革命軍隻能暫時停止了進攻,構築了簡易的陣地,以防敵軍的反撲,靜候黑夜的到來。在其他人的牽絆下,陳逸、朱得等人也隻得靜下心來,專心調整作戰計劃,準備擊破敵軍一路,救出被敵人反包圍在中間的戰友。而此刻,工農革命軍內部,多數人還在主張全殲敵人。
南北兩路敵軍,似乎北路的敵軍較弱一些,顯示出隻有三挺機槍,火力要弱於南部的敵軍。他們占領了互成犄角的兩座小山包,並依托高地修築了簡易的工事。
陳逸與朱得打算,入夜後,以第一師及從阻擊陣地上抽調回來的第三師一部為主,趁夜向北部的敵軍進行偷襲,爭取拿下兩個或一個小山包,為隨後全殲北部的敵軍打下基礎。
如果偷襲被發現,就立即改偷襲為強攻。此時縱然不能全殲北部的敵軍,也要將負責穿插的第一師戰士救回來。隨後部隊趁夜向北運動,迅速穿過敵人的設在北部的封鎖線,跳出敵人的包圍。
這個計劃,唯一的問題,就是敵人的援軍什麽時候到來,以及負責阻擊的第三師能不能把援敵阻擋到晚上。工農革命軍由於武器裝備弱,過去一直都是習慣於夜戰與近戰。隻要能夠等到晚上,那就是工農革命軍的天下,完全可以趁著敵軍主力就在這裏,迅速向北衝破敵軍的封鎖線,跳出敵人的包圍圈。
但很多時候,事實是不以人的意誌為轉移的。下午五時十分,朱得與陳逸等人所擔心的事情終於發生了,北麵的阻擊線上傳來了隱約的密集的槍聲,夾雜在槍聲中的,還有炮彈爆炸的聲音。
與此同時,偵察員帶來了兩個團的敵人正在往太平嶺趕來的消息。這兩個團就是前往桂陽與資興的兩個團,出了郴州之後,兩個團兜了個大圈子,一路隱蔽尾隨著前麵的部隊南下,昨晚趁著夜色宿營在良田,躲過了半吊子的工農革命軍偵察員的視線。
隻是這個消息已經來得太遲了。負責阻擊的第三師派來了通訊員,敵軍兩個團的兵力已經壓到了第三師的阻擊線前,正在向第三師的陣地發起攻擊。確定是國民黨的正規軍,重機槍很多,並有數門火炮。
第三師的戰士在敵人強大火力下,已經有了一些傷亡,但由於敵人來到的時候就已經是傍晚,並且進攻並不是很凶猛,指揮作戰的龔璴估計能夠支持到晚上。
陳逸看著第三師送來的情報,有些奇怪,敵軍怎麽會這麽晚才過來增援?就過往經驗來看,國民黨軍不喜歡與工農革命軍發生夜戰,一般來說都是盡可能早的向工農革命軍進攻。
他不知道,向宜章進攻的兩個團屬於中路國民黨軍的一個師,擺出姿勢分別向資興與桂陽進攻的兩個團則屬於另一個師。互不統屬的兩支部隊,相互之間恨不得對方傷亡更大,消耗的工農革命軍實力更多,那樣自己就可以輕而易舉的擊敗工農革命軍主力,獲得最大的功勞。
在這樣的情況下,增援的部隊一步三回頭,速度慢得不能再慢的拖到下午四點,才接觸到了第三師的阻擊線。接觸了第三師的阻擊線後,這些部隊立即沿著第三師的阻擊線大肆開挖戰壕,一直拖到下午五點才無奈的向工農革命軍的陣地發動進攻。
即使進攻,他們做得最多的,也就是往工農革命軍的陣地上拚命打炮,拚命開槍射擊,派出數股部隊接觸一下第三師的陣地,隨後就退了回去,靜候夜晚的到來。隻要到了晚上,他們就可以借口晚上不利進攻,安然的觀看友軍被工農革命軍攻擊,被消耗力量。
這些,陳逸並不知道,現在也已經沒有時間可以讓陳逸考慮這麽多。陳逸迅速放下自己的想法,開始思索怎麽勸說軍委會接受撤離方案。現在的情況,已經不能再耽誤下去了。
工農革命軍的每一個師都隻有1000人左右,事實上隻相當於國民黨軍一個團,對外稱師是虛張聲勢的做法。第三師也僅有1000餘人,不但人少,裝備及訓練程度與兩個帶有火炮的國民黨滿編團相比,完全處於劣勢。趁著黑夜,第三師還能抵擋住,待到天明,勢必難以堅持。
陳逸同時也知道,要軍委會接受撤離,恐怕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他先找了朱得、龔璴、王爾琢等人,私下就撤離統一了意見,然後再要求召開軍委會會議,力陳不撤離的後果,終於在投票中占到多數,最後決定一定要轉移。
但要轉移到哪裏?隨後又產生了分歧。
陳逸等人打算趁夜撤出,向東甩開國民黨軍中路軍的主力,沿上渡、渡頭、資興、紅岩一線強行穿過國民黨軍的封鎖線,直撲茶陵。與井岡山工農革命軍聯係後,聯合攻下茶陵,並通過茶陵這個缺口上井岡山,與井岡山工農革命軍匯合。
其餘人卻一致認為,井岡山工農革命軍在起初就不執行中華共產黨中央的指示,漠視湘南根據地遭受國民黨大軍圍攻而不理會,沒有革命同誌互相幫助、團結奮進的精神,已經不能稱之為革命同誌。因而,除朱得、陳逸等少數人外,眾口一詞,拒絕向井岡山轉移。
當下,有些人提出向江西轉移:湘南武工隊不就是撤向江西的嘛!以那些同誌的精明,必然早就意識到江西能夠更好的發展革命,我們向江西撤退是最明智的。
隨即,一些對武工隊存在看法的人,立馬推翻了這個提議。認為湘南武工隊曆來存在妥協主義、小資本主義等問題,並在國民黨大軍進攻時撇下根據地,撇下同是革命隊伍的工農革命軍,頭也不回的撤向江西。那是臨陣脫逃,是逃跑主義,和這樣的人,更要劃清界線!
此時,一些原來就不讚成撤退的軍委會成員,再次提出了戰勝敵軍的論調。他們認為,敵人隻不過是仗著武器火力強,暫時占了上風,等到敵人的彈藥消耗之後,必然會衰弱;而且,工農革命軍可以趁著漆黑的夜晚發起進攻,那樣敵人的武器就發揮不了多大的作用。
但占多數的人,再次推翻了他們的說法,認為工農革命軍在敵人的南北夾攻之下,已經不可能再消滅陷入伏擊圈的國民黨軍,還想著進攻,那是拿革命力量在冒險,是機會主義……
這場爭論,從晚上6點開始開會,一直到了晚上9點,都還沒有一個結果。
陳逸悲哀的發現,明明是非常簡單的轉移,在這般“民主”的討論下,天平正在逐漸向不利那邊傾斜。恐怕講究完民主,部隊已經不複存在了。
他想起了藍程曾經說過的,在武工隊他就是最大,但凡指揮作戰,隻是藍程說了算,韋茂名、陳進益、馬騰逍雖然也有權力指揮作戰,那也是在他們各自的範圍內,有根據總體計劃靈活實施戰術的權力。對於全局,隻要藍程在,他們就隻有建議權,而沒有決定權。
這樣的製度,陳逸當初也認為過於權力集中,完全沒有對戰友的信任,也不利於發揮指揮集體的智慧。但到了現在,真正遇到這些明明不懂軍事還要充內行的人指手畫腳,陳逸才知道,有時候,還是獨裁更有利於部隊的生存。
九點一刻多一點,工農革命軍的北麵忽然響起了猛烈的槍聲。警衛員進來一報告,指揮部內的眾人頓時鴉鵲無聲。這是從第三師那邊傳來的槍聲,很密集,中間還夾著炮聲,雖然隔得比較遠,順著冬夜的北風,仍然可以聽得很清楚。
這次槍聲響得不同尋常,國民黨軍有炮,這次卻是槍聲響了之後才有炮聲,可見這是一次偷襲的戰鬥。曆次工農革命軍與國民黨軍的鬥爭中,國民黨軍都極少在夜間發起攻擊,因為黑夜不利於國民黨軍發揮他們的火力優勢。
現在忽然遭到國民黨軍黑夜中的偷襲,眾人可以想象,毫無防備的第三師在敵軍趁夜這麽猛烈的進攻,會是怎麽一副模樣。
槍聲響的時間不長,數分鍾後就結束了,但對於眾人,簡直相當於過了一個世紀。看著牆上掛的地圖,第三師的阻擊線離軍委會指揮部不過一裏多路,而軍委會南麵就是伏擊中的兩個團的國民黨軍,隻要敵人突破了第三師的阻擊線……很多人的臉色都變了,昏暗的燈火下,看上去顯得很猙獰。
朱得第一個反應過來。聽聞槍響伊始,還在眾人發愣之時,他就立即叫過通訊員,下令作為預備隊的第四師一團立即調到軍委會北麵,不惜一切代價阻擋住已經突破第三師阻擊線的國民黨軍,掩護軍委會的撤退。同時命令所有參與伏擊的部隊立即向東轉移,努力在轉移中收攏部隊。
指揮部此刻已經陷在了被伏擊的敵軍與增援敵軍之間,必須立即燒掉所有的資料,丟棄所有非必要的物品,連夜從兩軍的夾縫間向東轉移,以跳出敵人的合圍……
一係列的命令,提醒了指揮部內的軍委會諸人,眾人這才放棄了爭論,開始手忙腳亂的準備撤離。
正在眾人忙碌的時候,警衛員帶進了第三師的通訊員,龔楚派他過來報告第三師的最新情況。(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