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淨亭和樸泊的戀愛從冬天開始，那個冬天沒有什麽值得紀念的地方，沒有一場覆蓋了校園的大雪，也沒有百年一遇的嚴寒，一切都平穩單調的可怕，唯一特別的地方大概是六個月後的高考。

    進入高三以後一中的課程安排更加緊張，一周上課六天半，每天六點到校，隻有星期天早晨可以七點半到校，下午放假半天。學生們叫苦連天，善解人意的家長告上了教育局，仍是無濟於事，時間長了以後，大家都像被壓迫久了似的產生奴性，反而習慣了。

    喬淨亭沿著朝西的馬路向學校走的時候才五點半，天沒有亮，路燈還在兢兢業業地撒著橙色的光，太過溫和反而讓人覺得睡眼惺忪。風吹得很急，狡詐地往人的領子裏灌，喬淨亭把脖子縮進高領毛衣裏，夾雜著寒冷的困意讓她覺得腳下的雪地靴格外沉重，拖得她邁不動步子。

    七一橋終於近在眼前了，過了這條橋，路過一個居民小區，再走完林蔭道，就是一中後門口。

    縱使是一點都不陡的上坡還是讓她氣喘籲籲，她站在橋拱起的最高處向北望，馬路盡頭就是樸泊家所在的小區。那個小區的樓大概是漓鎮最高的了，坐大巴車從別的城鎮來都能遠遠看到。

    手表的指針已經指向了六字，天開始掀起了亮色，雖然街上還沒有行人，但空氣裏泛起了一些不易察覺的聲響。喬淨亭還立在橋頭，總覺得自己像一尊等待良人的望夫石，冷風把她的劉海吹的纏在一起，她開始不耐煩的時候終於看到樸泊從路的盡頭朝這裏跑過來。

    樸泊的雙肩包在背上一顛一顛的，額前頭發統統向後飛，再配上他的大步流星，活脫脫一個奔跑在奧運賽場上的愛國健兒。

    喬淨亭笑起來，她跳起來揮手。

    樸泊跑得更賣力，站到喬淨亭麵前時喘的直不起腰來，他的臉很紅，不知是因為匆忙還是因為害羞，竟然許久不敢抬頭。

    因為等待而醞釀的不耐煩和抱怨一下子煙消雲散了，期待的人出現在了眼前，喬淨亭也忽然莫名其妙地羞澀起來，她低垂著眼睛拍樸泊的背，“怎麽這麽晚？”

    “別提了，我媽一直盤問我為什麽星期天還要這麽早出門，所以耽誤了。”樸泊的氣息平穩了許多，這才勉勉強強地直視喬淨亭的眼睛，因為害羞而不停地眨眼睛，“你等很久了吧？我叫你出來還讓你等。”

    “沒事，不久的。”突如其來的客套和尷尬，喬淨亭埋頭看自己穿了許久的雪地靴上皺起的褶子。

    又沉默了一會，就在喬淨亭考慮著措辭的時候藏在口袋裏的手忽然被拉出來牽住了，她抬頭看到樸泊笑意盈盈的眼睛，男孩似乎已經平複了心情，隻是顴骨還紅紅的。

    因為個子高的緣故，樸泊的手也特別大，長長的手指把喬淨亭的手牢牢握住，手指縫間的溫度剛剛正好，“別愣著了，這麽早喊你出來又不是為了吹冷風。”他牽著喬淨亭的手向前走，步子邁得很慢，喬淨亭正好可以跟上。

    “你到底叫我出來幹嘛，難得有睡懶覺的時間。”

    “不幹嘛啊，就談談心，平時在學校連說句完整的話都沒有機會。”

    喬淨亭鼻子輕哼一聲，明明在學校時仗著地理優勢有傳不盡的紙條，下課時也能麵對麵聊天，“你別誇張了，就你每天跟我說的話還少啊。”

    “那不一樣。”

    有什麽不一樣，喬淨亭腹誹，卻還是乖乖地被樸泊帶著走。天全亮了，空氣是冰凍過的味道。樸泊七拐八拐走進了居民小區，樓房間沒有多少人，幾個醒的早的老人在底樓洗衣服，見有年輕人經過也隻是微抬頭，一副全都了解的表情。

    說是談話，樸泊卻一言不發，走完了一條有一條樓房之間的小路，似乎在尋覓什麽。喬淨亭卻很安適，就算是不說話，一起牽著手虛度光陰倒也不錯，何況此時困意全消，陽光慢慢變得有了溫度。

    樸泊咬著嘴唇思考了一會，拉著喬淨亭往一棟樓裏走。

    “喂，去哪兒？”

    樸泊咳嗽了兩聲，此時底樓的樓梯已經在眼前，他卻不動。

    “這兒有你認識的人嗎？”

    “沒有，那個，淨淨啊。”樸泊的臉一下子紅透了，他的舌頭舔著牙尖，半天說不出話，腳步向樓梯下的樓洞邁了一點。

    光線暗了，風聲也靜了，喬淨亭的心比腦子先反應過來，開始兵荒馬亂地在胸腔裏嘈雜，兩人尷尬地站著，她深呼了口氣，“你要去那裏嗎？”手指指著窄小的樓洞。

    樸泊點頭。

    喬淨亭鬆開手，彎著腰先走進去。樓洞裏很暗，光隻能透進來一點，還能清晰地看到光柱裏的灰塵在飄飄悠悠地打轉。

    樸泊站在外麵，驚訝的神色一閃而過，然後是輕輕的笑聲。

    貓著腰進了樓洞以後他的頭已經頂到了樓梯，隻能別扭地低垂著眼睛，因為空間過於窄小逼仄，兩人不得不麵對麵靠的很近，甚至能看到對方因為緊張而起伏的胸口。呼吸一下子急促起來，為了掩飾尷尬還不得不忍住，喬淨亭覺得自己開始缺氧，她看著就在眼前的樸泊的臉，用幾乎聽不到的聲音問，“來這裏做什麽？”

    樸泊的手忽然伸過來，墊在喬淨亭的大書包下麵，兩手環握摟住了她的腰，再慢慢向自己拉一點，喬淨亭的臉蹭上了他的毛衣，毛茸茸的質感讓她覺得臉癢癢的。她不知道自己該給出什麽樣的回應，笨拙地想學著樸泊的姿勢回抱。

    手還沒有伸出去，抬頭間看到樸泊摘下了眼鏡放在外套口袋裏，憑著僅有的微小光線也能看到他過於濃密的睫毛，像在沙漠裏日行千裏而不得不遮擋風沙的駱駝，垂眼間睫毛嚴嚴實實地覆蓋了眼瞼，看不出他眼裏的神色。摘了眼鏡後的樸泊視線模糊，他的頭又低下了一點好看清喬淨亭的臉。喬淨亭用力仰著頭迎向他的目光，溫暖的，模糊的，晃動的，一下一下敲在她的心上。

    “淨淨，你喜歡西瓜是不是？”

    “嗯。”樸泊的鼻息溫柔地飄到喬淨亭的睫毛上，讓她的臉燒的更紅。

    “我早上，吃了西瓜味的糖，你要嗎？”

    “好。”

    喬淨亭等著樸泊的手從口袋裏掏出糖果，卻不想樸泊隻是將頭低到了最大限度，睫毛長長的碰到了她的睫毛，掃著她的上眼皮。鼻子能夠呼吸的空氣變成了同一縷空氣，當樸泊的嘴唇顫抖著碰到她的嘴唇時，她屏住了呼吸。

    喬淨亭想說自己不會接吻，想說自己吃過早飯沒嚼口香糖，但是什麽都說不出來。樸泊嘴裏的味道真的是淡淡甜甜的西瓜味，讓她的牙齒和舌頭都開始進入一個泛著粉色的夢。

    “淨淨，呼吸，你會憋死的。”

    喬淨亭的臉更紅了，她努力踮起腳尖拉近兩人的距離，這一個動作帶著一點把嘴唇送出去的意思，樸泊的嘴角溢出一絲笑意，他的心髒跳的比跑一千米時還厲害，他知道喬淨亭也一樣，因為貼的太近，連心髒的撞擊也一下一下共鳴。

    喬淨亭不知如何回吻，隻能東施效顰，卻笨拙地咬了樸泊的舌頭。

    樸泊停下動作看著她，眼裏蒙了一層霧。

    喬淨亭笑了，露出兩顆虎牙。

    “笨蛋。”

    “你才是。”

    “你這麽乖，我要獎勵你。”樸泊再一次把頭低下來，一隻手抓著喬淨亭的手放到自己的頭頂，“以前你總說我仗著身高欺負你揉你頭發，這次換你。”

    喬淨亭的手掌輕輕動了兩下，樸泊的頭頂毛茸茸的，像小動物的脊背。

    “淨淨。”

    “嗯？”

    “再給我抱一會兒。”

    頭頂貼著胸口，樸泊的大外套剛好能把喬淨亭裹住。

    “地方太小了，抱著才不擠。”

    陽光從樓道外湧進來，氤氳在狹小的空間裏。

    “你答應我一個要求。”

    “說，都聽你的。”

    “不知道給你取什麽昵稱，以後我叫你小蘿卜吧，誰讓你總炫耀身高。”

    “......”

    “行不行？”

    “行。”

    “小蘿卜？”

    “誒。”（m.101novel.com）